离开菜市场之后,韦缇一路上都很沉默,让盛佐驭充满了不安感。
他以为她会对他发脾气,或者像上回失去工作时,哭得日月无光,但是从她踏出菜市场之后,她便没再多掉一滴泪水,而且沉默顺从的让他全身都不对劲。
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她是不是很气他,所以决定无视于他的存在?
她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惩罚他,以后都要拿沉默不语来面对他?
「韦……」他开口想打破车内的沉默,没想到她却在这时突然开口--
「你不是曾经问过我是不是需要用钱?没错,我的确很需要,所以我才会身兼三职,日夜不停的工作赚钱。」韦缇平静的开口。
「妳需要多少钱,也许我可以帮妳。」盛佐驭愣了一会儿之后问道。
之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话题,印象中她好像对他提到要借她钱或帮助她之类的话很反感,不过他也记不太清楚。
「那可能是个无底洞。」韦缇哀伤的喃喃自语。
「跟妳弟弟有关吗?」他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的问。
「对。」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回答。
「妳跟我说妳一个人住。」他再度看她一眼,有点指控的味道。
「韦玄--我弟弟,他现在住在疗养院中,精神病人的疗养院。」
盛佐驭呆了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所以刚刚菜摊的老板娘才会说她要照顾她弟弟之类的话,他现在终于弄懂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禁放柔了语气问道。
韦缇一瞬间握紧拳头,却在半晌之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松手的摇了摇头。「你想去看他吗?」
他?她弟弟韦玄吗?
他看了一眼仪表板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六点二十分。
「现在时间还太早,我希望妳先吃个早餐,回家睡一觉精神好点之后,我们再一起去看他。」他说。
韦缇眨了眨眼,然后抬起手表一看,不禁失笑。
现在去的确是太早了。
她转头看向车窗外,早晨的街道有些紊乱,一阵风吹来,一些被流浪狗咬出来的垃圾,顿时满地乱飞。
然而,紊乱的又岂只是车窗外的街景呢?还有车窗内她的心情。
「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她突然开口道。
「关于什么?」盛佐驭看了她一眼,不解的问。
「关于你后悔的事。」她看着车窗外,不敢看他,怕他的回答会是否定的。
「对。」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她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忘记妳,因为我连作梦都会梦见妳,因为连郝老都不时在我耳边提起妳,因为我想妳。」他放慢车速,一边开车一边凝望着她道。
韦缇心动得差点又要红起眼眶。
「你说有很多女人对你趋之若骛。」她低下头说。
「只可惜那些女人都不是妳。」他似乎有备而来,每个回答都能让人心动。
「你说不想委屈自己和一个连约会都要看天气的女人在一起。」她没忘记导致他们分手的原因。
「事实上这个想法仍然在。」一顿,他转头看了她一眼,「我希望妳把夜市里的工作也辞了。」
韦缇顿时浑身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
「我不想再和你起争执,因为我真的很累。」她疲惫的说,逃避现实的闭上眼睛假寐。
「我还是希望妳能来做我的助理……」盛佐驭并不打算让她逃避。
「那是不可能的事。」她倏然激动的喊道。为什么她才刚刚庆幸他又回到她身边,他却迫不及待的要挑起两人的战争呢?
「妳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他平心静气的说。
韦缇咬了咬下唇,沉默的低下头。
「之前我跟妳说过我是个卖车的业务员,但其实我跟一般的业务员不太一样,我抽取的佣金比一般的业务员高上五倍,甚至于更多。换句话说,如果一般的业务员卖一部车可以抽取一万元的佣金,那么我至少就可以拿到五万元。」
「卖车这么好赚吗?」她忍不住抬起头来,有些愕然也有些好奇的问道。
「那得先看你卖不卖得出车子。」他嘴角微扬的回答。「我是个Supersales,每年平均下来,一个月更少都能卖出二十辆车子。」
「二十辆?」韦缇顿时张口结舌的瞪着他,忘了之前的口舌之争。
盛佐驭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撇唇一笑。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妳知不知道上回和郝老的那笔交易,合约一签,我就卖了几辆车吗?」
「几辆?」她问。
「二十六辆。」
「二十六辆?!」韦缇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所以光是那张订单,我就赚了一百五十万的佣金。」
韦缇双眼圆瞠的瞪着他,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她累得半死,一个月顶多赚个五万而已,而他却能在一夕之间赚到一百五十万。
他们俩果然是不同世界的人。
「其实我能得到那张订单,妳居功厥伟,叫我将那些佣金分妳一半也不为过。」他对她说。
而她却被吓呆了。「你别开玩笑了,我什么也没做。」
「妳的出现让郝老注意到我,也让他对我改观。如果不是妳,我根本就拿不到那张合约。」他就事论事的说。
「那只是巧合,误打误撞。」
「即使如此,也不能否认妳的功劳,不是吗?」他看了她一眼。
「所以你真的要分七十五万给我?」她很好奇如果她真跟他要钱的话,他会不会给?
「只要妳点头说要,待会儿银行开业后,我们就去汇款。」
「不要,我开玩笑的,你别真汇钱给我,那会让我坐立难安、受之有愧的。」她双手不断地猛挥,好像他要汇给她的不是钱,而是麻烦似的。
「从没见过像妳这么笨的人,明明就需要用钱,别人给妳钱,竟然还不要。」盛佐驭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不过她真的是一个值得爱的女人,不是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韦缇一本正经的回答。
「所以我才提供这个『道』给妳。」盛佐驭言归正传的说,「来做我的助理,虽然它无法让妳一夕致富,但是它绝对稳定,而且比妳现在所做的工作好上千万倍。薪水就拿我收入的十分之一给妳好了。」
「十分之一?」她眨了眨眼,一脸她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
「嫌少?」
「是太多了!」她叫道。
想一想,一百五十万的十分之一就有十五万了耶,她简直难以想象月入十五万是什么感觉。
「如果我哪个月只卖出一辆车子,妳的薪水可能就只有五千块,这还算多吗?」盛佐驭微笑的反问她。
「问题是你一年平均每个月都能卖出二十辆车。」他简直就是怪物!还是每个卖车的业务员都这么神?
不对,他说他是Supersales,应该不是每个业务员都像他这么厉害才对。
「所以成交了?来做我的助理?」他笑问。
「你所谓的助理到底要做些什么事?」她还在考虑。
「聊天、吃饭、逛服装展之类的。」
「我是认真的在问你,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好不好?」她瞪眼道。
「我也是认真的在回答妳呀,妳忘了上回我那二十六辆车的卖车过程吗?」盛佐驭朝她挑眉说。
韦缇突然间哑口无言。
「其实我这个助理并不是必要的吧?」她还在犹豫不决。
「错,很必要。出席宴会的时候,大多需要女伴,出席服装展览的时候,更需要有女人出席,男人只适合当护花使者。」
「但是之前没有我,你仍然没有任何问题,不是吗?」
「妳怎么知道在这之前,我没有其他助理?」
韦缇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在她之前,他其实是有可以陪他出席大小宴会,陪他进出服装展的助理,而那个助理除了是他的助理外,是不是和他还有其他更亲密的关系,例如跟她一样,也曾是他的女朋友呢?
「你有吗?」她酸酸的问。
「有助理也有女伴,但是没有女朋友。这个回答妳满意吗?」盛佐驭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回答。
「我又没说什么。」韦缇微窘的急忙撇清道。
「是呀,妳又没说什么,只不过我却闻到了醋的味道,好酸喔!」他忍不住揶揄。
「你……不跟你讲了,我要睡觉了。」她再次睡遁。
「等一下,吃完早餐之后再睡。我们到了。」盛佐驭轻拍着她的手臂说。
韦缇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就见1永和豆浆」四个红字在路边亮着,待他将车停下,打开车门,她立刻闻到一阵又香又浓的豆浆味。
嗯!好香喔。
她迫不及待的下车,而盛佐驭正好绕过车头走到她身边。他对她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然后走进早餐店。
谈恋爱是什么滋味?
就是你看着这个人的时候,会有一种幸福到快要窒息的感觉。
韦缇近来便时常有这种感觉。
自从答应做盛佐驭的助理之后,她便辞去了夜市里的工作,唯一继续的兼职就是帮他打扫房子,只是不再收钱,而是以女朋友的身份免费替他整理家务。
他真的对她很好,动不动就用各种名目帮她添购生活所需的一切用品,包括食衣住行,只要是她找不到理由可以拒绝的东西他都买,时常气得她不想再理他。
可是呀,她又怎会不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想宠她、爱她,让她感受到他对她的爱呢?
轻扯了一下唇瓣,韦缇不由自主的轻叹了一口气。
她总觉得他对爱的表现好像有点误解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多虑,但是却无法遏制因它而起的忐忑不安。
对她而言,他关心的言语、温柔的抚触、爱怜的目光,和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她的存在,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的动作,都是爱的表现。
因为他让她觉得被重视、被关爱,在这世上她再也不需要孤军奋战,有了可以并肩作战的爱人同伴。
可是对他而言,似乎觉得只有不断地提供她物质的需求,这才叫,所以他才会不断地在她身上花钱,好像自己真有挥霍不尽的财富一样。他有没有想过那些钱,其实也是他一分一毫辛辛苦苦赚来的?
做他的助理之前,她听他说得这么轻松,好像对他而言,赚钱就像开水龙头那么容易,可是做了他的助理之后,她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为了争取客户的认同,他几乎必须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如果甲客户喜欢打高尔夫,而且只和能够打赢他的人做生意的话,那么他就得努力的练好高尔夫,才能有机会接近甲客户;而如果乙客户喜欢收集名酒的话,他就必须想尽办法,即使花个三天两夜大老远的飞到欧洲去买一瓶酒回来,也得在所不惜。
他的工作很辛苦也很累,虽然不见得都是身体上的疲惫,但是心理上的疲惫却是无人能及的。
看他这样,她觉得很心疼,也因此了解到他当初为什么宁愿惹火她,也坚决要替她辞去菜市场里的工作的心情了。
原来这就是心疼的感觉。
她转头看向车窗外,快到她下车的站牌了。
她起身按铃,走到车门前准备下车。
今天盛佐驭要去谈生意的地方,是一个纯男性的俱乐部,谢绝女性,所以她便偷得浮生一日闲。
早上她到疗养院陪了韦玄几个小时,但下午却因为院方原定的某些治疗计划而不得不离开。
她站在疗养院大门外想了好久接下来要去哪里,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想去的地方,于是她便决定到他家帮他大扫除,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下车后散步走到他住的大厦,大厅的警卫在看见她时,脸上表情显得有些讶异。
「好久不见了。」警卫微笑的与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韦缇回以微笑的对他点头。
过去一个多月来,她来这里都是搭盛佐驭的车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然后再搭电梯直达他家楼层,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待在大厅的警卫自然就碰不到她了。
「我还以为妳没做了。」警卫仍是一派亲切随和。
韦缇有些讶异他会与她寒暄,因为过去他们每次打招呼顶多不超过两个字,那就是「你好」。
「嗯,有些事。」她微笑的虚应道,不认为有必要将私事告诉他人。
警卫点点头,适可而止的没再开口多说些什么,他替她按了电梯。
「谢谢。」韦缇朝他点头道谢,然后走进电梯里按下12的数字键。
电梯门关上,缓缓地升上十二楼。
盛佐驭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
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来得这么快。
虽然说他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已达到了他所要的目标,但是看她一脸温柔讨好的表情,显然他已达到并且远超过她所期待的。
彭琦真,曾经让他深爱不已,并以为能够白头到老的初恋情人。
她,终于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们有几年不见了?
五年?
不,连同他当兵那段难熬的时间一起算,他们有六年多的时间不见了,而令他失望的是,「岁月催人老」这句话很明显的写在她脸上。
说真的,如果不是她先来向他打招呼的话,他可能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也认不出她来。
她化了很浓的妆,没有半点他记忆中学生时代的清纯模样。
身材几乎和学生时代一样的纤细,但是却多了一对一点也不搭轧的大胸脯,一看就知道是做出来的,显得非常突兀而且怪异。
她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精心装扮的,而前来与他相认的态度也做作得引人发噱。所以他大胆的猜想,她早已注意他多时,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其实知不知道又如何呢?反正他都已经成功的让她主动前来找他了,不是吗?
这个女人除了外表变了之外,嫌贫爱富的本性倒是一点都没变。
他真高兴当年她将他抛弃了,否则以她现在的模样,肯定会让他无言见江东父老。
「驭,你怎么这么安静,都不说话?」身旁的彭琦真爱娇的开口问道。
盛佐驭转头对她微微一笑。「老实说,我的烟瘾犯了,但又不好意思要妳陪我吸二手烟。」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觉得男人抽烟很帅呀。」她娇声的讨好,随即又好奇的问:「倒是你以前不是很讨厌烟味吗?怎么你现在也会抽烟了?」
他笑而不语的将车子停靠在一间便利商店前,才绅士的征询她的同意,「妳可以在车上等我一下吗?我下车买包烟。」
「当然。」彭琦真大方的点头回应。
盛佐驭再度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推开车门下车。
他走进便利商店之后,立刻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给韦缇。
「喂,妳在哪里?」电话接通后,他问道。
「在你心里。」
听见她的回答,盛佐驭忍不住的笑,冰冷的双瞳也染上一抹温暖。
「妳在哪里?」他又再一次的问。
「在风里、雨里、空气里。」
「别闹了,妳到底在哪里?在家里,还是疗养院里?」
「家里。」
「是吗?还好妳在家了,因为我今晚有事没办法去接送妳回家。」
「怎么了,生意谈得不顺吗?」她立刻关心的询问。
盛佐驭脸上的表情凭添一抹温柔。「还好,妳不用担心。今晚早点休息,我要挂电话了。」
「等一下,佐驭。」韦缇倏然唤住他。
「怎么了?」他将放下的手机又拿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声拜拜。」她停顿了一下才说。
「拜拜。」盛佐驭微笑的回应,然后挂断电话并随手在饮料架上拿了两瓶饮料,再走到柜台去结帐。
「怎么去那么久?」回到车上后,彭琦真有些埋怨的开口。
「我在选饮料,不知道妳现在喜欢喝什么?」盛佐驭将手中的饮料递给她,歉声道。
「没关系,反正我口不渴。」她回以一笑,心里却对他递给她的绿女乃茶嗤之以鼻。
她早八百年前就不喝这种廉价的饮料了,真不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价,怎么敢拿这种东西请她?
不过没关系,等他重新爱上她,像以前那样对她呵护备至、言听计从之后,她还怕不能每天都吃香喝辣的吗?
当真是事隔三日,刮目相看。
如果早知道他会这么有出息,当年她赖着他就够了,也用不着去跟一个大她一轮有余,又是秃头、又有啤酒肚的老男人。
不过有句俗话说得好,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她现在觉悟还来得及,因为他们俩都还是男未娶、女未嫁不是吗?
彭琦真又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驭,今晚我可以到你家吗?」她的手突然越过排挡,停放在他大腿上,吐气如兰的朝他轻声问道。
盛佐驭强压下厌恶的感觉,将抽到一半的香烟捻熄,然后才转头看向她。
「妳不是有男朋友了吗?」他说。
「事实上,我们俩最近正在闹分手。」彭琦真低下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他忍住想将她手拨开的冲动,让自己以关心又略带兴奋的语气关心问道。
「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他真这么对妳?」他迅速的看了她一眼,以难以置信的愤怒语气问道。
「其实也不能怪他,那个女人是他的初恋情人,就像你是我的初恋情人一样,我能体会他的感受。」说着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深情的凝望着他,「驭,我始终都不曾忘记过你。」
哼,多年不见,她竟然连说起谎话来都能这么顺畅,而且脸不红、气不喘的,真是了不起。
盛佐驭在心底冷哼的忖度着,表面上却露出一副感动的模样。
「事实上我也是,这些年我始终都记得妳。」记得妳当初是多么残忍无情的对待我,并且发誓终有一天要让妳后悔莫及。
「妳真的想到我家去吗?」他问。
「我可以去吗?」
「当然。」
然后他会让她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有多豪华舒适,并且感谢她当年的无情对待。
因为若不是有当年残忍无情的她,今天也就不会有事业有成的他,他一定要好好的感谢她才行。
彭琦真心喜若狂,但却小心的没让这一切表现出来。
太好了,一切正如她所计划的,她相信用不到几天的时间,她一定又能让他像以前那样,对她服服帖帖的。
两人相视一笑,却各怀鬼胎。
车子缓缓地向前进,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天堂还是地狱,他们都自以为是的知道,然而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