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私人岛屿,若不是岛屿的东岸在前几年开始开放观光,关子吟知道自己即使绞尽脑汁,大概也进不了这座私人岛屿,更别提是到达这里。
这里,是爸爸生技研究室长年以来幕后金主的宅第,虽然放眼望去,除了一扇巨大的雕花铁门和两侧不知道延伸到哪里去的栏杆外,只有一大片树林,但是门边烫金的大字「霍」,告诉她并没有找错地方。
听爸爸说,霍氏集团的事业版图横跨五大洲,不论是金融、科技、营建、饭店百货、生技医疗或海运都有跨足。
近年来甚至于石油和矿产的开发都涉及了,其财力之雄厚简直难以想象。
当年,爸爸在因缘际会下认识了霍氏集团的主事者,对方并且在爸爸的研究室发生财务困难时出手相救。
之后,爸爸便将研究出来的新药三分之二专利权交给霍氏,作为对方提供研究所所需经费的报酬。
爸爸说,若不是有霍氏作为靠山,这些年来他根本无法专心投入研究,他们一家人更不可能衣食无缺到现在。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不只他们一家才对,还包括研究室里所有人员的家人,因为研究室所赚的钱根本就入不敷出,所以一旦霍氏抽身不再资助他们的研究所,受影响的不单只有他们家而已。
也因此,年初的时候,当对方突然提出条件,要爸爸将她嫁给对方听说去年初生了一场严重车祸,不仅毁容、残废,还性情大变的儿子,才愿意继续资助研究所时,爸爸才会用她早有指月复为婚的夫婿作为不得已的理由来拒绝,没想到她却亲自毁了爸爸的苦心和自己的未来。
一个不仅毁容、残废,还性情大变的男人……
关子吟无法想象那是怎么的一个男人。
然而,如果她不嫁给他,不仅爸爸穷极半生心血的研究室将会倒闭,连带在研究室工作的数十位研究人员也会受到牵累而失业,间接影响到数十个家庭。
爸爸说,大家都是认识了十几二十年的伙伴与好友,他没办法狠下心来一走了之,但她不一样,研究室与她毫无关联,她可以走。
爸爸说得真容易,要她如何走得了?又怎会和她毫无关联呢?
研究室是爸爸的毕生心血,是一路看着她长大的叔叔、阿姨、大哥、大姊们的工作场所,是数十个家庭赖以维生的收入来源,她怎么可能作出一走了之的事?
「你让我想一想。」
她对爸爸这样说,然后就拖着行李跑到朋友家去住。
窝在惠芬家整整烦躁了两天四十八个小时之后,她决定解铃仍需系铃人,直接找对方谈判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且一定要找年轻的那一个,不能找老人家,毕竟要被绑在一起的可是他们两个人。
不过说真的,要查到这家伙住在哪个山洞里还真是不容易,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查到这个地方,这个霍氏集团唯一继承人在车祸后隐居的城堡。
好了,追查的事到此告一段落,她现在要伤脑筋的是,要怎么进入眼前这扇大门去找到那个霍氏集团的皇太子?
按电铃?
问题是门上根本就看不见电铃的按钮。
扯喉咙大叫?
她怕就算把喉咙扯破,也不见得能把声音传到不知建在距离这里有多远的房子里。
攀栏杆或爬树过去?
她是不怕高啦,身手也挺矫捷的,问题是她怕狗呀,如果大门的围栏内养了一堆防宵小的看门狗的话……
关子吟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口水,勉强压抑住想转身跑的冲动。
就在此时,她似乎听见汽车行驶的声音,她转头望去,但见一辆黑色轿车从马路的尽头弯进她视线裡,然后平稳的向她驶过来,最后停在她身边。
车窗降了下来。
「妳好。」看见车里的妇人,她率先微笑的朝对方点头招呼道。
「妳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快点坐上来。」
闻言,关子吟脑袋里顿时浮现出一个大问号。
这位笑容和蔼可亲的阿桑是不是认错人了呀,不然怎么会对她说出「妳等很久了吗」这句话来?
不过,这难道不是天上掉下来,可以让她混进去的好机会吗?因为这条没有岔路的大马路就只有两端,一边是这辆车的来向,而另一端就在雕花铁门内,三岁小孩也知道这辆车待会要开去哪儿,不就是她刚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要怎么进入的地方吗?
真是天助我也!
她立刻点头,拉开车门坐进车内。
「妳的行李呢?」妇人问她。
「晚些才会寄到。」她胡乱答道。
事实上她的行李在岛上的饭店里,只有一只小行李箱而已,因为不确定是否可以顺利的在一天内就见到要找的人,所以她才会连行李都带来,以防万一要长期抗战。
「也对,来这裡的路程不好走,又要坐车、坐飞机、坐船的,行李用寄的的确比较方便。」妇人点点头。
关子吟看她按了下与车钥匙连接在一起的遥控器,眼前紧闭的雕花大铁门在一阵轰隆声后,缓慢地往两侧滑开,在车子驶进门后约一百公尺处又缓缓地关回去。
车子往前走,路的两侧就跟她从外头看进来一样,全都是树木,她们就像在森林裡开车一样。
「房子距离大门还很远吗?」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有一点,大概一点五公里左右,所以当初征人的时候,才会有必须拥有驾照这项条件。妳有驾照吧?」
「当然。」这是实话。不过话说回来,一点五公里应该不叫有一点,而该叫很远吧?毕竟谁家的庭院深达一点五公里啊?真是太夸张了!
「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挂著亲切笑容的妇人突然说道:「我叫娇姨,是这儿的管家。妳以后叫我娇姨就行了。」
「娇姨。」她立刻从善如流。
「妳的样子比我想像中还要年轻漂亮,一点也不像会做帮佣工作的人。」娇姨目光带些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原来是把她误认为来帮佣的。关子吟恍然大悟,却也有点担心这个误会一会就会被拆穿,她得把握时间。
「娇姨,妳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她害羞的微笑了下,然后开口问道。
「快二十年了。」
「这么久?那……嗯……」
「妳想问什麼?」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娇姨问道。
「我只是想知道老爷、夫人是什呢样的人,因为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地方工作,我有点害怕。」她故作胆怯的表示。
「不用害怕,老爷、夫人不住在这裡。」
「不住在这里?」她露出不解的神情。
「对,妳要服侍的人是少爷。」娇姨说。
该怎么说呢?关子吟乐陶陶的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么说来,她待会马上就能见到皇太子,达成她来这儿的目的了?感谢老天。
一点五公里的距离,走路或许要花个二十来分钟,但开车却很快。
随著马路两旁的森林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占地宽广的欧式花园,而花园的尽头,则矗立著一幢有如欧洲城堡般的宏伟建筑,傍著山腰峭壁而筑,景色如诗如画。
「好漂亮。」关子吟不由自主的月兑口道。
「是好漂亮,但不管是里头还是外头,打扫起来可是会要人命的,妳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娇姨对她说。
关子吟对她微微一笑,一点也不担心这件事,因为待会等她见到皇太子和他谈过之后,她就会离开了,所以打扫的事基本上和她完全无关。
抱歉了,娇姨。她在心里说道。我会帮妳祈祷真正来这里帮佣的人,是个手脚快又勤奋的人的,祝福妳了。
祝福?
关子吟发现自己比任何人都需要祝福。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她以为跟娇姨走进城堡之后,马上就会被引见给少爷认识,毕竟「她」的职责不就是来服侍少爷的吗?结果却完全不是这样。
娇姨说:「不好意思让妳第一天报到,就立刻开始工作。」
话才说完,她就丢了堆工作给她,一下子要她帮忙将她车里采购的物品搬进屋裡,一下子要她帮忙洗菜、做饭,一下子又借说要带她熟悉环境,结果却将她带到庭院去帮忙扫落叶,害她累得腰酸背痛。
万能的天神,如果可以的话,请把她变不见吧!
她到这儿来,可不是真的来做仆佣的。
可话说回来,如果她见不到少爷,没能达成她来此的目的而让爸爸的研究室因她而关闭的话,她未来真的有可能从小姐变仆佣,就像她现在一样。
算了,忍耐,她一定要忍耐到见到那位少爷,和他把话讲清楚,把事情解决才行。
扫地,快扫地,只是扫个庭院而已,绝对难不倒她的,毕竟这庭院也没多大,大概只有一千坪而已,呜呜~~
甩开无奈与自我嘲弄,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看向围绕在四周的森林。
其实不去想工作的事,待在这鸟鸣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又充满芬多精香气的地方,真的是很不错,让人有种心旷神怡的舒畅感受。
她闭上眼睛,不由自主的又深呼吸了口气。
突然之间,她感觉有东西在碰她的脚。
她睁开眼睛,低下头往下看。
一只狗。
一只毛绒绒的大狗竟然贴靠在她脚边!
「啊~~」
尖叫声立刻从她喉咙里冲出来,她放声尖叫,转身就跑,而那只大狗竟然急起直追,兴奋的朝她追过来,还吠个不停。
「汪!汪!汪!」
「啊。啊。啊。」
「汪!汪!汪!」
「啊\\\"不要追我!啊。救命啊!不要追我!」
「汪!汪!汪!」
关子吟边喷泪边绕著花园小径拚命的跑,却仍甩不开牠。
她跳进花园篱笆内,它却跳得比她高,一瞬间就又追上来。
她跳出篱笆,跑向花园中心的喷水池跳了进去,没想到它也义无反顾的跟著跳进只及她小腿肚的水裡,继续追著她叫。
「汪!汪!汪!」
「不要!啊。啊。」
她又哭又叫,惊恐到了一个极点,想也不想的,立刻手脚并用的攀爬到水池中央比真人还要大的雕像上,整个人悬抱在上,瞪著下方仍不断地对她吠叫的大狗,颤抖的哭泣著。
「汪!汪!汪!」
「走开!走开啦!」她驱赶著大狗,害怕的泪流满面。
谁来救她,谁来救救她,呜……呜……
「毛毛,过来!」
一道斥喝声突然划破空气,压过她的低泣声和狗叫声,穿进她耳朵裡,同时也让对她猛叫不休的大狗安静下来,转身跑开。
她泪眼汪汪的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男人站在喷水池边,正低着头对跑到他脚边不断地摇著尾巴的大狗沉声道:「坐下。」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大狗立刻在男人脚边乖乖地坐下来,一动也不动的,跟之前猛追著她狂吠,一副巴不得将她啃食掉的凶狠模样判若两「狗」。
「妳可以下来了。」他突然抬头看向她说。
关子吟用力的摇头,一脸惊恐的看著他脚边的大狗,泪又流了下来。
「它不会咬人。」他向她保证道。
她更加用力的摇头,死都不信他说的话。它刚刚明明就要咬她!
「那妳打算一辈子都待在上面吗?」男人问她。
「你……先把牠赶走。」她吸了吸鼻子,以惊魂未定的语音哽咽要求。
男人轻叹了口气,然后对著脚边的狗命令道:「毛毛,进屋子里去。」
再一次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大狗乖乖地站起来,转身就朝屋子入口的方向走去,然后不一会便从她眼前消失。
「现在可以下来了吧?」男人对她说。
她吸了吸鼻子,再度看大狗消失的方向一眼,确定它没再跑回来,这才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将踩在雕像臂弯上的右脚伸下去,然后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构不到地,甚至于离喷水池的水面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她刚才到底是怎么爬上来的?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狗急跳墙,而且——她的脚好痛!
「怎么了?这样的距离妳敢跳下来吗?」注意到她构不到水面的动作,他出声问道。
关子吟没办法回答他,右脚踝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差点就要申吟出声,她闭上眼睛抵御那因惊恐的退去,与她伸直脚踝的动作而突然变得鲜明的疼痛。
天啊,好痛!
怎么会这么痛?她的脚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扭到的,她之前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睁眼看向他,原就湿润的双眼再度被泪水占据而模糊了视线。
「我的脚好痛。」她哑声抽气道。
男人突然跨进喷水池裡,水面因而响起了阵哗啦啦的水声,他涉水而来,瞬间来到她身前。
「来。」他对她伸手道。
她眨了眨眼,有一瞬间不懂他的意思,然后才慢半拍的了解他是想帮她从雕像上下来。
她将手伸给他,没想到下一秒他却在她把重心移向他的时候,将她拦腰从雕像上抱起来,然后脚步坚定,轻而易举的抱著她涉水而过。
他抱著她跨出喷水池,将她轻放在水池边的石台上,让她坐下。
「谢谢。」她由衷的感谢道。
他没有应声,只是在她跟前蹲了下来,抬头问她,「哪只脚?」
她眨了眨眼,拍了下右膝,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裤管拉起,露出她已经肿得跟馒头一样大小的脚踝。
关子吟瞬间皱紧眉头,然后发现他也跟她一样。
「妳必须去看医生。」他沉默的审视了下她肿胀的脚踝后开口道。
「我不知道哪里有医生。」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说。
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可怜,被误认为到这里来帮佣的做了一堆白工就算了,还被狗追到扭伤脚踝,这是不是就叫做祸不单行?
最可悲的是,她白忙一场,还把自己弄得这麼狼狈之后,却连霍家少爷长得是圆是扁,住在这座城堡的东西南北哪一面的房间裡,她都不知道。
她是个笨蛋,再也没有人比她更蠢了,呜……
想到伤心处,她忍不住又掉下一滴泪来。
他没有开口,却突然再度将她从石台上抱起,转身走。
「你要抱我去哪儿?」她伸手抱住他的肩膀,鼻音浓重的问。
「看医生。」他答道。
「城堡里有医生吗?」因为他抱著她正往屋子大门的方向走。
「城堡?」他的语气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似的。
「你不觉得这房子很像城堡吗?」一顿,她好奇的问:「你也在这里替王子殿下工作?」
「王子殿下?」他像只鸚鵡般的再度重复她的话。
「就是这里的少爷,霍氏集团的皇太子,又名王子殿下。」她向他解释,「对了,我叫关子吟,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一命。我很怕狗。」
关子吟?霍延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下,因為这个名字近几个月来常在他耳边响起。
世界上有这么凑巧的事,同名同姓的人这么多吗?她该不会就是父亲一直想说服他,塞给他当新娘子的那个女人吧?
「我之前好像没见过妳。」他不露痕跡的试探。
「当然没见过,因为我今天才到这裡。」
「妳是来工作的?」
「我是来找人的。因为你救了我,我才跟你说实话。是娇姨错把我当成要来这里工作的人,我只是将错就错,没想到却偷鸡不着蚀把米变成现在这样。」她吸了下鼻子,苦著脸说明。
「你要找谁?」霍延好奇的问。
「我——」关子吟才说了个字,便灵机一动的瞠大因泪光而显得更加晶莹明亮的双眼。「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她充满希望的看着这个救了她,又因为她脚痛而好心抱著她走的恩人,祈求他能好人做到底,别让她今天所受到的苦难全成了枉费。
「什么忙?」他问她。
「带我去见王子殿下。」她要求道。
果然。霍延忍不住在心里暗忖著。她果真就是那位关子吟,而他想不透的是,她找他有什么事?是谁告诉她他在这儿的?父亲吗?
「你要找的人就是他?」他问她,想更加确定。
「对。」她抹去脸上的泪水。
「为什么?」他挺好奇的。
「如果我告诉你实话,你得发誓一定会带我去见你家少爷。你愿意发誓吗?」她看着他说。
「好,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