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们俩去吃饭应该没那么快回家,所以池璞便一个人在外头慢慢地享用过晚餐后才回家。
回家后,她从楼下透过窗户看见屋内漆黑一片,便知道他尚未回家。
她习以为常地用皮包内的备份钥匙开门,在走进屋内后再一一将室内的灯光点亮。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习惯点亮屋内每一盏灯等他回家,不管他那晚是不是得通宵工作都一样。-
她知道自己这举动看在旁人眼里,可能是浪费或奢侈成性,但是她只在乎在外头工作累了一天的他回家时,感觉到的是家的温暖,而不是冷清。
况且峪衡赚了那么多钱,根本就不在乎她浪费这一点小钱,所以不管旁人怎么看她都不在意,只要他懂得她的用心就足够了。
就跟他常对她说的一句话一样,不管谣言、绯闻被渲染得多么夸张,只要她相信他就够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有种感觉,觉得她和峪衡之间的爱情其实并不是建立在情或爱上头,而是建立在信任之上。
相信对方、信任对方才是他们之间爱情不灭的真理。
想到这一点,池璞便想到晚餐之前所发生的事。
她当时实在不应该因为对方的气质与她相似,就心生恐惧,怀疑自己的身分地位将会不保,会被对方给取代。她必须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峪衡才对,他绝不是那种随便就会移情别恋的男人,她应该要信任他。
没错,她一定要信任他。所以一切都会没事的,不管那个米歇尔脸上的神情,与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与她有多么的相像,她们毕竟还是两个不同的人,所以她根本就用不着再庸人自扰。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来去泡澡。
希望泡澡之后,她能恢复原有的冷静自若与对自己和他的信心,并且希望到时他已回家。
想罢,池璞立刻起而行地走到浴室去放水,然后再转身回房去拿了套换洗的衣物,还附带了一本侦探小说进浴室去。
确定水温与水量,再倒入葡萄柚精油沐浴乳,池璞在简单的冲澡后即跨入浴池中,放松地躺进浴缸内享受。
葡萄柚的香气随着冉冉而升的蒸气盈满整间浴室,她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气,爱极这种酸中带甜的水果香气。
她翻开小说,开始阅读。
约莫过了半小时,她在水温逐渐变冷后起身冲水,并在擦干身体套上浴袍后,带着小说转战卧室,继续阅读。
屋内自始至终的寂静告诉她,他还没回家,所以她自然得靠自己来打发时间,不过还好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等待的生活。
半躺在床铺上阅读,池璞很快地又再度回到书中世界,并且随着书本页数一页翻过一页,剧情变化也愈来愈高潮迭起而浑身跟着紧绷了起来。
天啊,杀人凶手真是那个外表柔弱又心地善良的女主角吗?如果真的是的话,那男主角有办法做到大公无私地将女主角的罪行公诸于世吗?还有女主角到底有没有怀孕?那恶心、呕吐的伏笔是那么的昭然若揭,男主角会不会因为他们的孩子而将一切事实隐瞒下来?
刺激、刺激,紧张、紧张,结局到底会是怎样呢?
她翻开下一页,却因难以置信而瞠大了双眼。
敬请期待第二部--情海生波。书页上只写了这一行字。
「什么?!」
池璞倏然从床铺上跳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骗了!
这本书明明就还有五分之一的厚度未完,怎么故事到这里就打住了呢?那接下来五分之一的内容是什么鬼?
她迅速地往下翻去,只见一篇又一篇的新书预告塞满了剩余的书页。
「可恶的烂书!混蛋!」
她怒不可遏地将书本狠狠地摔到床上,差点没伸脚去狠狠地践踏它一番。
真是可恶,她最讨厌看到没有结局的书了,这个出版社也真怪,明明就是同一个故事的书,干么一集换一个书名啊,真是气死她了。
「气死我了!」她忍无可忍地仰天大吼一声。
「小声一点,时间已经很晚了,会吵到隔壁邻居。」
「赫!」
池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瞪着很明显已经洗好澡,身穿浴袍的麦峪衡。
他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平静地说:「妳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还不想睡吗?」
「还好。」池璞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明白他有话要跟她说。
「好,那我们来谈一下今晚在录音室所发生的事。」他双手盘胸地靠在门边的墙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妳到底是怎么了?米歇尔哪里惹到妳了,为什么面对她的时候,妳要句句带刺地伤害她?」
池璞瞬间瞠大了双眼。
「我伤害她?」她简直难以置信他会说出这样的指控,她哪里伤害到她了?
「她好心请妳吃饭,妳不赏脸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故意刁难她,处处找她麻烦?」
「我刁难她?找她麻烦?」
她差点没嘲讽地冷笑出声。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呀!
「我承认我的态度是有点不对的地方,但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刁难她、找她麻烦了?可不可以麻烦你稍微举例说明一下?」她冷笑地说,对于他不明就里就找她算帐这件事逐渐感到生气。
「妳明明就比谁都爱吃辣,为什么今天会突然说妳不想吃?」他面无表情地问她。
「不想吃就不想吃,我突然不想吃辣也犯法吗?」
「这样妳还敢说妳不是故意在刁难人家吗?」
「所以你现在是心疼她,怪我就对了?」
「我只是想知道妳为什么要这样做?妳甚至还没有和米歇尔真正地相处过,为什么就对她充满了敌意?」
「如果我说,我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敌意,你相不相信?」
「今晚所发生的事让我很难相信。」他沉默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后回答。
「所以你根本一开始就已经将我定罪了,不是吗?」池璞冷笑。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麦峪衡皱起眉头。
「不,我看你是心疼她。」
「池璞,我不想和妳吵架。」
「太好了,因为我也不想。」她忍不住讽刺地说。
看样子,再谈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睡吧,我明天早上九点之前还得进录音室。」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然后径自走到床的另外一边,侧身躺下,再顺手将这方的床头灯给关掉。
池璞在他躺上床后,反倒起身下床去。
「妳要去哪儿?」他闷声问。
「喝水。」她头也不回地回答,然后径自走出房门,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她真的要去喝水吗?
不,她才不是要去喝水,她是被他气到胃痛要到厨房去吃药。
和麦峪衡同居交往了这么久,池璞知道只有将药藏在厨房里才是最安全的,因为他什么都好、什么都会,就是对厨事一窍不通,也之所以他从不会进厨房翻箱倒柜,她若要藏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物品,厨房绝对是唯一的选择。
回头确定他并没有随后跟来,她打开头顶上的壁柜,伸手将藏在一堆餐具后方的三瓶药罐子拿下来,一瓶一瓶地倒出其中的药粒后,再和水吞下。
将药罐放回壁柜中后,她因上月复仍隐隐作痛而贴着流理台边蹲来,滑坐在地上。她的手按压在胃部上,将脸整个儿埋进曲起的膝盖中休息。
她的胃好像愈来愈没用了,以前的话只有在饿过头,或者是吃到太过刺激的食物,或吃太多才会有不舒服的反应,结果现在连情绪稍微激动一下,它就开始抽痛个不停。
讨厌,怎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她会得到这种病?
为什么会和他吵架呢?
她明明就一点都不想和他吵架,甚至之前还想过,等他回来之后要跟他说声对不起,以消弭之前所产生的不愉快,但结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生命的沙漏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她不要将她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与他吵架上,她不要!
「小璞?」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池璞突然浑身一僵。他不是已经睡了吗?
「妳蹲在那里干什么?」他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靠近。
池璞一动也不动的仍维持着伏在膝盖上头的动作,既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出声回应他。
「妳在哭吗?」
一双手突然扶住她肩膀,将她的身体扳直了起来,让她完全措手不及地将沾着泪水的脸颊亮在他面前。
看见她的泪水,麦峪衡浑身一震,因为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所知道她流泪的次数根本是屈指可数,可是瞧她现在--
「对不起。」他自然而然地月兑口而出。
不管她之前的行为是对是错,害她伤心落泪就是他不对,他的良心正在承受着严厉的谴责。
「对不起什么?」池璞哑声问。
麦峪衡轻摇了下头,不想将话题再度扯回那可能会再度惹她伤心,或让他生气的事情上,况且那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再追究根本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他弯腰将她从地板上抱起来,这才发现她的双手紧按在胃部上。
「胃不舒服吗?」他蹙紧眉头关心地问。
池璞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这就是妳突然不想吃辣的原因?为什么妳当时不老实跟我说呢?」他觉得好心疼,却更气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她身体不适,还责怪她。
他真是该死!
「大人物请吃饭,于公于私你都得去。」她将脸埋进他颈间,轻声地说。
「管他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下上妳对我的重要性,妳应该跟我说妳身体不舒服的。」他的声音透露着关心与心疼。
「我没事,反正我也不是没胃癌过。」她抬起头,强颜欢笑地安慰他。
「妳刚刚有吃药吗?」麦峪衡轻轻地将她放到床铺上后,上半身悬在她上方轻声地问道。
「嗯。」她轻应一声。
「有没有好一些?」
「嗯。」
「可是妳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他为此感到生气。「明天我们去趟医院做个彻底的检查,找出真正的病因,并且将它根治,我不想再看到妳因为胃痛而痛得面无血色了。」
「我没事。」
「妳每次都这样说。」
「我真的没事,况且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她只是得了胃癌而已。
「好,那妳告诉我,问题出在哪儿?」
「生活步调太过紧张,饮食又不太正常。我们俩的问题一模一样,只是我的胃天生就比不过你的铁胃,所以我有事你没事。不过,你若再不注意改变这一切,你迟早也会步上我的后尘的,了吗?」
「妳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有空关心别人。」
「你不是别人,而我不想你早死。」不想你跟我一样。
「我才不会早死,我要陪妳白头到老。」他上床躺下,轻轻地将她拥进怀中。
「如果我不能陪你白头到老呢?」她沉默了一下问道。
「什么意思?」他低头看她。
「你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果哪天我真的不小心发生了什么意外,例如车祸之类的,英年早逝的话,你会怎样?会守着我的墓穴一个人白头到老吗?」她眉头轻挑,故意以开玩笑的语气说。
「妳作梦,我会立刻结交一个比妳漂亮、聪明的女朋友,然后和她一起白头到老。」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真的吗?」
「妳要我发誓吗?」他反问。
不,她一点也不想要他发誓。
她知道他刚刚说的话,绝对是带着玩笑性质在说的,但是如果是真的,其实也不错不是吗?至少她不必担心她走后,他一个人该如何自处。
「祝你幸福。」她轻声地说。
「妳说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觉得好累,我想睡了。」她轻轻地挪动身体,更加靠向他。
麦峪衡轻怔了一下,差点没动手赏自己一巴掌。他明知道她身体不适,干么还和她讲个不停呀?他早该强迫她休息的,真是该死!
「睡吧,我会一直在妳身边。」他柔声地说,将她更加揽靠近自己。
池璞闭上眼睛休息,没再应声。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心跳,每回贴靠着他都能让她感觉到幸福与安心的感觉。她想只要有他一直陪在身边,她一定能够平静而勇敢地迎接死亡的,她一定能的。
她的生命虽短暂,但是因有他而圆满。她希望下辈子如果有缘的话,可以与他再续今生缘。
想着能与他再续情缘的美梦,池璞的意识逐渐模糊,慢慢、慢慢地陷入睡眠状态,但是突然之间,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在她耳边响起,坚定地许诺着--
「如果妳早死,我绝不独活。」
如果妳早死,我绝不独活。
池璞被麦峪衡这句话吓得一夜没睡,她真的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只顾自己的感受而从未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过。
如果她突然死了,他能否接受?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从未认真地想过这一点。
如果妳早死,我绝不独活。倘若她真的了解他的为人的话,就该知道他是认真的,这句话绝对不只是一句甜言蜜语而已,而是一句承诺、一句誓言,一句让她听了之后胆战心惊,全身血液逆流的吓人宣告。
她从来都没想过要他陪自己一起死,他的未来还大有可为,而且充满了希望、目标、梦想与喝采。
可是即使如此,她知道如果是为了她,他绝对可以不顾一切地抛弃所有,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隐瞒病情,而不找这个她最爱、以及最爱她的人共同面对眼前这有如一场恶梦的一切。
怎么办?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她一直以为八点档连续剧里那些洒狗血的剧情,只是为了要赚人热泪才编造出来的,哪有人会用自己仅存的一点生命,拚命地让自己所爱的人误解自己,自己再痛不欲生地难过到哭个半死。这么可笑又愚蠢的剧情,怎会有人为它哭红眼睛,那些哭的人全都是白痴。
可是现在不幸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之后,她才知道这些可笑的剧情并不可笑,因为就连她这个绝顶聪明的人,都为了那些愚蠢而可笑的剧情在蠢蠢欲动。
为了他好,也许她真该要离开他。
哼,想来还真是可笑,她一向都爱嘲讽台湾八点档遵续剧,没想到有一天,她竟还得将那些可笑的剧情列入现实来考量取舍,真是太可笑了!
带着一抹令人心酸的苦笑,池璞缓缓地转头看向身旁仍在熟睡的他,却不知是否因为她的动作而惊动了他,让他慢慢地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她在他睁开双眼之前,迅速地将眼睛闭上,装睡。
不过即使如此,她仍能感觉到他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以及他伸手到床边抓钟来看的动作,和接下来他落在她额头上准备唤醒她的轻吻。
已经八点多了,如果他们要在九点之前抵达录音室的话,他们非得现在起床准备不可。
「小璞,醒醒,该起床喽。」刚醒的他,嗓音中带呢哝沙哑的性感。
她装出不想被扰的反应,转身继续装睡,但她也知道他会坚持到底,一直到将她唤醒才会罢手。
「小璞,醒醒。」他伸手轻拍她的脸颊唤道。
她知道如果她这下还不醒的话,他便会将他的手伸进被窝里,改用搔痒的方式来唤醒她。所以为避免她最害怕的搔痒攻势,她缓慢地睁开眼睛。
「该起床喽。」见她睁眼后,他倾身亲吻她一下,同时微笑地说。
「我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去上班?」她开口要求。
「怎么了?难道妳的胃还不舒服吗?」他立刻紧张地蹙紧眉头问。
池璞轻摇了下头。「我只是觉得很累,想多睡一下。可以吗?」
「我陪妳到医院好不好?」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池璞再次摇头,使得他的眉头在一瞬间又皱得更紧了些。
「我真的没事了,只是昨晚没睡好,感觉有点累而已。」她安抚着他。
「妳知道这几天来,妳瘦了多少吗?脸颊都凹陷下去了。」他心疼地轻抚她凹陷的脸颊,再次在心底责怪自己,早就应该要发现她胃疾复发的事,而不该到现在才发现。
「我只是水土不服而已。」
「妳在台湾也会水土不服?」
他指的是她胃疾之事,她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是老毛病,你就应该知道我没事,只要多休息一下、多注意饮食习惯就够了。」她微笑地对他说。
「妳每次都这样说,但是这些年下来,妳的胃病曾经好过吗?」
池璞忽然抿紧嘴巴不再说话。
看着她脸上倔强的神情半晌,麦峪衡终于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
「为什么每次谈到看医生,妳就变得这么倔强?」他无奈地问。
她沉默不语。
看着沉默的她,他无力地又叹了一口气。
「妳确定真的只要在家睡觉,休息一下就行了?」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嗯。」她也终于打破沉默,轻应一声。
「家里还有胃药吗?」
她点头。
「妳午餐和晚餐想吃什么?如果我没空的话,会叫人帮妳送过来。」
她摇头。「冰箱里还有些菜,我会自己煮来吃。」
「妳发誓会弄来吃?」
「我发誓。」
「好吧,那妳今天就在家里好好的休息,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嗯。」她点头,「快去刷牙洗脸准备出门吧,你在这里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而已,别迟到了,以免让人以为你还是个新人就在要大牌。」她认真地说。
「知道了。」他先倾身亲吻她一下,然后才跳下床去准备。
池璞闭上眼睛睡觉,一夜没睡,她是真的累了。
躺在床上听着峪衡在屋内所制造出来的各种声音,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愈来愈模糊、愈来愈模糊,最后终于沉沉地熟睡,连他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见她已熟睡,麦峪衡替她拉好棉被,又在她额上轻轻地印下一吻之后,这才轻手轻脚地出门工作去。
这是池璞到纽约后的第三天,也是她得知自己患了胃癌的第十天,她所有的亲朋好友仍无一人得知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