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克勤告诉若曦机票预订好的时间,若曦就已经开始慢慢收拾行李。
通过越洋电话,若曦已经把自己要到日本的决定告诉母亲,张绍茵不赞成也不反对,她只是叹气,却不发表意见。
“明知道不论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的决定,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这是张绍茵的答案。
张绍茵的话,若曦默默接受,她只开口问母亲:“妈,你会到日本来找我吗?”
“不会,”张绍茵说:“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还是要回到台湾。”她这么回答。
她本来想说的是,她知道若曦离开是为了逃避,但她既然已经说“明知道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的决定”,所以她干脆就不说了。
对母亲说出自己的决定后,若曦的心也开始安定下来。
然而若曦比谁都清楚,到日本是一个不容易的决定。
日本的物价水准较高,倘若她是一个人在日本生活会容易一点,但现在她已经怀孕,眼看必须在日本生产,生产期间她没有收入,再加上生产的花费,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以她目前在银行里的存款算起来,如果要存到足够的生活费用与生产所需的额外开支,就必须再多接几份广告公司的工作。
但这一阵子,她其实已经多接了好几份工作,现在的工作时间已经够长了!她每天工作将近十个小时,坐著画图的时间太久,时常坐到腰酸背痛,每天晚上几乎无法站立。如果再多接几份工作,她每天工作的时间必定会更长,况且怀孕的时间越久,肚子越大,到时候她会加倍地辛苦。又因为怀孕,她知道如此辛苦地工作,以后身体必定会有不良的后遗症产生,但她没有其他选择,因为她不能依靠任何人,所以只能咬牙忍耐下来。
无论如何,有目标的工作,就能让她撑下去,虽然生活如此辛苦,但是若曦宁愿如此,换得清静。也因为工作,日子突然过得很快,两个星期匆匆过去,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事情,包括利人隽。
已经有一段时间,他没有来打扰她。
若曦不否认,他还给她平静,对她而言其实是一种煎熬,但这是她要的,他只是按照她的意思这么做,没有任何不对。
到底,分开之后谁会过得容易一些?
真的有时间思考的时候,若曦只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然后就会再一次领悟,她有多么的傻气。
领悟虽然不等于觉悟,但能让她拥有勇气,振作起来,面对未来的生活。
这天中午,若曦抽空搭公车,到一家新的广告公司谈案子。
“这个案子虽然不用比稿,可是却有时间限制,必须要在下周一之前完成,如果延误了是拿不到稿酬的,朱小姐,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吗?”广告公司的业务不太放心地再问一遍。
“我可以做到,请您放心。”若曦坚定地回答。
“可是这种案子通常都是由工作室承接,再发包出去让画家画图,我从来没遇过像你这样一个人包案子的,我还以为你下面有一个Team呢!如果到时候稿子交不出来的话,会领不到钱喔!”对方不以为然。
“杨小姐,请您放心,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请您看一下,这是这三个月内,我为其他广告公司完成的作品……”
若曦拿出她的作品剪贴簿,介绍自己过去曾经独力完成的工作。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竟然已经接过这么多案子,你还满能干的!”看过若曦的作品,并且详细询问每个案子完成的时间,对方已经比较放心了。
“谢谢。”若曦点头致意,相信自己应该可以顺利争取到这份工作。
果然杨小姐同意签约,若曦顺利得到这份工作。
离开广告公司后,若曦同样搭公车回家,途中她买了几个面包当做今天的午餐与晚餐,因为接到新案子的关系,她的工作更忙了。
这天晚上,一直到十点钟她还坐在电脑前画图,自从接下广告的案子之后,她已经开始使用电脑绘图。
因为太过专注于工作的关系,电话响的时候,若曦吓了一跳。
走过去接电话的时候,她的腰杆根本就挺不直。“喂?”
“若曦?你还好吗?怎么声音听起来奸像很虚弱?”程克勤问她。
“没事,我……我刚才正在休息。”她撒谎,避免进一步解释。
“噢,抱歉,把你吵醒了。”程克勤的语气缓和下来。“你要休息吗?那我明天再打电话来好了。”
“没关系,”若曦说:“反正我已经醒了,有什么事情吗,学长?”
“没事,我只是打电话来问你好不好,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不太放心。”
“我很好,学长,谢谢你的关心。”
“那,没事,你回去休息吧!”程克勤其实也无话可说,他只是下意识,忍不住想要关心若曦。
“好,学长,再见。”
“再见。”
两人都小心翼翼地互道再见,然后挂断电话。
站在电话机旁,若曦吁了一口气,肚子突然叫起来!原来她工作得太认真,竟然忘了吃晚餐。
想起今天中午买的面包,若曦弓著背慢慢走到厨房,冲了一杯热牛女乃后打开柜子,拿出里面剩下的两个面包。
她把牛女乃跟面包都拿到房间的电脑旁,打算一边工作一边吃面包,但是才刚把牛女乃放到桌上,她就觉得肚子有一点不太舒服。
是因为饿过头的关系吗?若曦皱起眉头,一手捧著肚子,慢慢在椅子上坐下。
过了不久,她发现不太对劲,勉强从椅上站起来走到浴室,才发现竟然不正常出血。
发现不对,她立刻拿起钱包离开公寓,走到楼下马路边叫计程车,由于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住宅区的巷弄里车子已经不多,有两个计程车司机见到她的模样,竟然吓得匆匆将车子开走,根本不愿意载客,以至于当若曦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痛得快要晕过去。
“小姐,你有亲人吗?有谁能到医院来填资料表的?”护士将病床推进诊疗室前,匆匆在床边间已经快要休克的若曦。
若曦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迷迷糊糊中,她只记得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连恩打电话来的那一天下午,利人隽就决定到欧洲出差的行程。
他这一趟到欧洲,主要是前往拜访当地的有机农场,进行代理谈判,这是在一年之前早就已经规划好,今年必须执行的行程,只是,他一直有走不开的理由。
但是现在,他离开,却一样没有理由。
他不能不走,因为没有理由的理由,他无法留在台湾,只要人在台湾,离开若曦那一天心痛的感觉,就会不可思议地,一直持续。
“利先生,刚才台北打来一通电话找您。”会议结束,助理在车上对利人隽说。
松开领带,利人隽沉重的头枕向车背,他英俊的脸孔看起来非常疲倦。
他已经工作一整天,从两周前下飞机开始,马不停蹄的行程,让他几乎跑遍全欧洲,访遍近十个农庄。
助理等不到老板问话,只好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助理的手机又响起。
“利先生,台北又打来电话。”犹豫了一会儿,即使会打扰老板闭目养神,他还是得硬著头皮报告。“刚才您开会的时候,秘书已经打过一通电话来,但是您吩咐过,会议进行中不接任何电话,所以我没有转给您——”
利人隽仍闭著眼,伸出左手。
助理赶紧将手机交到老板手上。
“利人隽。”接过手机,他的声调简单有力。
“利先生,”听到利人隽的声音,秘书居然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今天有一通电话打到总机,指名要找您,但是内容非常怪异,所以——”
“长话短说,我还有饭局。”利人隽打断秘书的话。
“是。”秘书的语气急促起来。“一位自称程克勤的先生,下午打电话到总机大吵一架,威胁如果没有把电话转到您这里,您会……”秘书咽了口口水,突然没了声音。
“说下去。”利人隽的眼睛已经睁开,表情严肃。
“他说,您会后悔一辈子。”
利人隽沉默了一秒,然后迅速问:“他打电话来说什么?”
“他提到朱小姐的事情,”利人隽与朱若曦曾经订婚,秘书当然知情。“他说朱小姐晚上进医院,呃,都是……您害她的。”
进医院?利人隽脸色已变。
“为什么进医院?现在情况怎么样?”他质问秘书。
“这个程先生也没有说清楚——”
利人隽已挂断电话。
他直接拨若曦家里的电话,电话空响了十声,没有人接电话。
他再拨若曦的手机,电话未开机,无法接通。
“立刻打电话订机票,现在立刻到机场,有机位立刻飞回台湾。”他下指令。
“但是晚上的饭局——”
“取消。”利人隽下令。
助理不敢再迟疑,立刻打电话订机票。
利人隽未放弃,持续重复拨号的动作,但若曦的手机一直未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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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人隽在机场的饭店等了两天,搭机回到台湾时,若曦已经出院。
他赶到若曦家中,却看到程克勤。
“你来做什么!”程克勤对他怒目相向。
利人隽未回覆任何话,他迳自走到若曦身边。“你还好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程克勤怒骂:“她当然不好,她——”
“学长,请你先回去好吗?”若曦请求程克勤。
程克勤瞪著若曦,在她的目光请求下,他忍下胸中一口气,以忿怒的眼神瞪了利人隽最后一眼,终于调头走开。
“很抱歉,我刚从欧洲赶回来,没办法到医院照顾你。”剩下两人时,他解释。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却这么反问他。
利人隽脸色凝肃。“程克勤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
“请你回去,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她打断他的话,这么对他说。
“为什么?”利人隽终于忍不住。“如果连你住院都不能来看你,那么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你的要求我做不到!”他说。
“我没事,”她迎视他的目光。“现在你已经看到了,我很好,你根本不必来看我。”
“没事为什么会住院?程克勤在电话里警告我的秘书,说我会后悔,现在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后悔?”他问她。
“学长太大惊小怪了。我住院只是因为有一点出血而已。并没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他因为太关心我,所以才会这么说。”
他仔细审视她的脸庞,她又清瘦许多,让他心痛。
“这段时间,你真的有好好照顾自己?你的脸色太苍白、太消瘦,如果这就是你照顾自己的方式,那么我根本没有办法放手——”
“请你回去吧!”若曦别开脸,冷淡地这么对他说:“现在无论我过得怎么样,都跟你没有关系,请你不要再说这些多余的话,来造成彼此的困扰。”
“我并不觉得困扰!”他绕到她面前,失去控制地捉住她的手腕。“你看著我说话!为什么非要这样不可?你不想经常见面我可以做到,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不见面!”
“放开我!”若曦想摆月兑他的手,却没有办法,因为她的力气根本不够。“为什么不可能?只要不想见面就可以永远都不见面!现在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因为每次见到你,只会让我再受另一次的伤害!就算我对你有再多的感情,也因为这样一遍又一遍的伤害已经越来越冷淡!直到现在,我根本就已经不想再跟你见面了!”她说出无情的话。
利人隽放手。
他面无表情,阴沉的眼底却有受伤的痕迹。
“请你回去吧!”若曦退到房子的角落,与他保持距离。“任何人关心我,我都可以接受。但是请你不必关心我,因为你的关心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帮助,你的关心只会造成我的困扰。”她把话说清楚。
利人隽僵立在客厅中央,直到他的手机响起。
手机响了很久,他不接,对方却不放弃,持续来电。
终于,他缓慢地拿出手机。
“阿隽,我听秘书说,你从欧洲回来了,刚才你为什么不接手机?我打了好多遍……”
宋允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手机里的声音不算小,若曦就算站在客厅角落,也能听见她急切的声音。
利人隽未回话之前,若曦已经走开,走进她的房间。
直到客厅里没有任何声音传进房间内,她走出来,才知道利人隽已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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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但宋允儿仍然在利人隽位于大直的豪华公寓楼下等他。
直接到家里来找人,是宋允儿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因为她怕用电话联络,如果他的态度冷淡,那么她根本没办法跟他说话。
但是利人隽下了飞机却没有直接回到家里,所以她打了很多通电话,才终于联络上他。
电话里果然没办法讲什么话,所以她决定留下来等他。
利人隽的车子开进车库之前,宋允儿已经看到他的车开往车道。
在楼下等待十分钟后,她知道利人隽已经上楼,便在门口按对讲机。“是我,我在你家楼下,可不可以开门让我上去?”
他沉默了五秒钟。“我准备休息了。”然后这么回答。
宋允儿摒息了一会儿。“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你,只是想跟你聊一聊而已,你先让我上去再说。”
对讲机突然断线,她以为大门已打开,但是却没有。
她焦急地在楼下等待,重复按对讲机,但是他没有接话。
过了十分钟,利人隽出现在门口。
看到他,宋允儿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还在生气,所以不想跟我说话——”
“这么晚了,有事?”他问她,淡淡地打断她的话。
她愣了一下。“没有,不过,我很想见你。”
“现在见到,你可以回去了。”他说。
宋允儿脸色一白,然后,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突然奔上前,紧紧抱住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看起来好冷淡,让我好心寒!如果是我做错了,那么我跟你道歉,你不要再这样惩罚我了好不好?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一次她没有跟他吵架,反而用充满感情的言语,企图打动他。
在等待的时候,她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下定决心要令他动容……
但利人隽却将她推开。
那一瞬间,宋允儿的脑袋是空白的。
“已经很晚,你该回家了。”他的声调听起来很冷静,冷静得接近冷漠。
宋允儿瞪著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冷淡的对待自己?
“我不想回家,我想留下来跟你说话。你离开台湾这么久,难道你都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反问他。
“我出国是为了公事,这阵子公司的事情很忙。”
“以前你就算很忙还是会打电话,甚至抽空陪我吃饭,但是现在我都主动来找你了,你为什么连跟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允儿,我现在很累,不要无理取闹——”
“我没有无理取闹,我说的是我心中的感觉!我已经跟你说得这么坦白,为什么你都不能感受到我的心?”
他沉默下来,看了她很久。
当宋允儿以为,他要开口带她上楼的时候,他却说:“你先回去,我今天刚下飞机还很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她的指甲已经捏进了掌心里。
即使她不能忍受被忽略,但就算她再怎么不高兴也看得出来,他冷漠的脸色没有妥协的余地。
今天晚上,她来得不是时候。
“好吧,”她给自己找台阶下。“既然你累了,那今天晚上我先回去,让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找你。”不高兴却写在脸上。
他没说话。
宋允儿压抑著胸口的气闷,告诉自己不要发脾气。
“那你现在送我回去好了。”她说。
“你没开车?”
她点头。她故意的,不开车过来,让他送她回家,或者,原本以为顺利的话,第二天早上直接送她到公司上班。
利人隽拿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Josh,你过来一趟,送宋小姐回家。”
宋允儿脸色微变。“你不送我回去吗?”
合上手机,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说过,今天晚上我很累,我请助理送你回去。”
宋允儿瞪著他,满腔怒火,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明白,现在如果开口,她只会与他争吵。
助理十分钟内就赶到了,显然住在离老板住处不远的地方。
利人隽帮她打开车门。
宋允儿脸色铁青,不发一语地上车,她冷漠、忿怒的表情,换来利人隽的沉默。
他没有对这样的安排道歉,更没有其他多余解释。
他已经失去兴趣,安抚她善变的情绪。
就在刚才,当她抱住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感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六年的时间,已经改变了一切;或者,因为对于若曦心痛的感觉,盖过了一切,让他除了她之外,对于其他女人,已经没有强烈的感觉。
他曾经这样为宋允儿心痛过吗?答案是没有。他只为她宿醉、为她产生恨意,也许还有痛苦,但是,没有心痛。也因为如此,他才能分辨心痛跟痛苦并不一样,痛苦像火花一样短暂,宿醉后一觉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对若曦的心痛,却一直没办法停止,他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却发现根本办不到。
但是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愿意承认?看著车子离开,他严肃地在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
也许,他早就已经发现。只是一时之间,他没有办法忘掉六年来的思念……
他一直以为,那是思念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