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二十八年,除了当年父母同时出车祸身亡,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孤单的世界之外,杜丝曼当真没有像这两天一样倒楣过。
她打小事事顺心,念书第一名、跑步第一名,出了社会工作也一路顺遂,业绩好得吓吓叫,职位升得也很快,就算再难搞再欠扁的客户,她也可以咬着牙,笑得像朵花似的逆来顺受把一切都给搞定,从无失误,哪像现在?
今天早上到现在她已经打翻了两杯水、一杯咖啡,还打破了其中一个杯子;谈案子的时候神游太虚答非所问,还被一个很机车的女客户挂电话,骂她是不是在思春?
是啦是啦,她是在思春没错!自从两天前她被那男人抱了之后,她就开始每天魂不守舍,不断出现在脑袋瓜里的都是那男人抱她时的画面,他那黑中带蓝的深遂眼眸,嘴唇微勾的嘲弄神情,还有抱她时那充满欲火的眼,有力的臂膀与模起来非常结实与完美的臀……
啧啧啧,杜丝曼不住地摇头加扇风,忘掉吧忘掉吧,再想下去她铁定变成欲女一号,成天都在想那档事。
传出去真要被人家给笑死了,工作狂杜丝曼,对外扬称一辈子都不结婚的杜丝曼,竟然跟一个男人过了一夜就彻头彻尾变成一个思念狂?天啊!这真是太可怕了!她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一定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做过才会这样!
对,一定是!这男人只不过比一般男人英俊了一点、阳刚了一点、有力了一点、迷人了一点……就只是多一点而已!因为他是她第一个男人,所以她才会对他如此心心念念的,因为他的技巧可能又比一般男人好,所以她才会到现在两天过去了还觉得余韵犹存……
真快疯了……
说要忘掉的还一直想一直想,要不是今天下午还有一个重要会议要开,不然她铁定开车往东北角飞去,狂吹海风大啖海鲜大口喝酒然后把那个男人给忘掉。
叩叩叩——
门上传来几声轻响。
杜丝曼忙不迭地把月兑掉的高跟鞋套上,伸手拉了拉衣服,再用两手把热呼呼的脸拍了拍,才扬声道:“进来。”
出现在门边的不是她的助理小波,而是她的顶头上司,菲亚广告公司的老板潘格尔,今年三十五岁,未婚,不算帅哥,但沉稳而让人信任,她跟了他五年,从小职员升到业务经理,完全放手让她去冲,还给她极丰厚的红利,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对其他广告公司的挖角无动于衷,很安于现状,打算在这里做到老死——如果潘格尔没把她赶走的话。
“你这两天状况不太好,怎么回事?需要我帮你排休假吗?”潘格尔轻靠在她的办公桌旁,温柔地看着她。
杜丝曼微笑。“我手上的案子都排到明年七月了,亲爱的老板,你要排我休假是想让我放假回来每天工作到晚上十二点吗?”
潘格尔勾勾唇。“我是担心你。”
她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是担心公司里最会赚的摇钱树吧?”
“是花,菲亚最美丽、最会赚钱的花。”他赞美得很自然,不疾不徐。
“当我是交际花啊?”
“我在夸奖你像是朵美丽且价值连城的花,你应该高兴的说声谢谢而不是找你老板的碴,嗯?”
杜丝曼看着潘格尔,潘格尔也看着她。
“OK,谢谢你,大老板。”
“下午开完会,我请你去吃大餐。”
她感激的看他一眼,突然起身,走上前拥抱住他。“我真是爱死你了,老板。”
潘格尔笑着,很君子的没有因此而回抱怀中的软玉温香。“真希望你这句话是说真的。”
整个菲亚,哪一个人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个不婚主义者?如果她真的可以爱他,他很乐意让她爱到死。
冲着他一笑,杜丝曼从他的怀中退开。“说得好像我很虚伪似的,我是不婚,可没说不会爱人,我爱你、爱小波、爱客户,也爱路边摊卖好吃蚵仔面线的老板——”
她还掰不完,就听见小波在门外大叫。
“开会喽!经理、老板!”
啧,这没规矩的家伙!杜丝曼朝门边瞪了一眼。
潘格尔盯着她多样化的表情笑了笑,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宠溺。
“走吧,记得开完会的大餐。”说着,他率先走了出去,不再让自己的眼神对身后的那朵花有太多的留恋。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朵平日很骄傲绽放的花似乎谈恋爱了……
***
晚上八点二十五分,一行人开完会,杜丝曼勾着潘格尔的手,大叫着说今天老板要请客,是大餐,能跟的人都跟来吧!一群人闹烘烘地完全不识相的跟上了,潘格尔淡笑不语,觉得这女人真的很能把人给气死。
杜丝曼笑着仰起脸看他。“你不会生气吧?大家一起吃比较热闹嘛,我今天晚上想喝酒,大家还可以一起划拳,这个你就不会了吧?”
潘格尔笑笑。“全依你,你开心就好。”
杜丝曼一愣,眸子直勾勾地望住他,觉得这男人真是好,如果不是她不想婚,那么,眼前这位不就是最棒的结婚对象了吗?有钱、温柔又体贴……可,她看着这男人不会心跳加快,都已经这样勾着对方的手了,她的心连动都没有动一丝丝,不像那个严莫臣……
“杜丝曼小姐。”有人在唤她。就在耳边,有点熟悉又不是太熟悉的嗓音,高傲又冷寂,就像……
她愣了一下,回眸,真的瞧见一个压根儿不该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严莫臣。
这里是她公司门口的大街上耶,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见鬼了!她才刚刚想到他,他就出现是怎样?
杜丝曼下意识地紧紧勾住潘格尔的手,紧张的绷紧了神经。
潘格尔低头问:“你认识的朋友?”
夜晚的灯光有点暗,眼前这位高大英俊却又冷得像块冰的男人,虽看不清他过于细致的表情,但他的出现很迫人,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尊贵感。
“我不认识他。”她说谎,眼神闪烁。
严莫臣听见了,一双蓝眸冷冷地睇着她,几个一起开会的同事全靠了过来,似乎都感觉到这股过于异常的寒流。
“我有事问你。”
“我不想让你问。”
严莫臣淡淡地瞥了她身边的男人一眼。“那我就问你身边这位男士,如果你不介意我把你跟我的关系告诉他的话。”
轰一声——
她的脑袋几乎要被他这句淡淡的话语给猛地炸开了!
这男人,怎么可以当着同事的面说出这样暧暧昧昧的话来?太过分了!太可恶了!他这样说根本就在破坏她的名声!
杜丝曼瞪着他,严莫臣则是两手插在裤袋里很悠闲的让她瞪,街灯把他原本就高大的身影拉得好长,连影子都那么迷人而优雅,她真是越看越生气,更生气的是,她的心从刚刚看见他之后就一直在狂跳猛跳,声音大到可能连身边的潘格尔都听得见。
丢死人了。
她想把他掐死。
潘格尔看着两人,一会儿便伸手把紧扣住自己手臂的那双手给轻轻拿开,她却故意再勾上去,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先跟他谈谈吧,我们先到店里等你,谈完就过来,嗯?”
“老板,他是坏人。”哪有老板这样当的?竟然很没义气的把她一个女人丢给一个陌生人?
闻言,严莫臣挑了挑眉,潘格尔则是差一点笑出声,突然拿出手机对准对方按下拍照键——
“喏,我已经拍了他的照片,有事的话他逃不掉的。”潘格尔把拍下的影像拿给她看一眼。“当然,你也可以决定由我跟他谈,这样我比较放心。”
他放心,她可不放心!
杜丝曼轻嘟起唇,放开了勾着他的手。“算了,你们先去点菜,记得要点我爱吃的清蒸鱼和大明虾,还有那个清炒水莲。”
“知道了。”潘格尔笑着。
一群人就这样先走了,杜丝曼头低低的看着自己的鞋跟,也看到严莫臣那双黑得发亮的皮鞋还映着街灯的光。
明明就在有点热闹的街上,可是不知为什么,两人之前好像被罩了防护罩,她老觉得好安静,静得有点让人心慌。
“你到底要干什么?怎么找到这来?你调查我?”
“嗯。”他是调查过她,把她大致的身家背景、交友状况及工作等等,都大略了解了一下。
她倏地抬头,完全不敢相信这男人竟承认得这么光明正大,可是瞧他那高傲的眼和鼻,就知道他半点都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我偷了你的钱吗?”她只不过是跟他上了一次床,他就派人调查她?有没有搞错啊?
严莫臣勾勾唇。“没有。”
“那为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刻意打扮成我死去妻子的模样来接近我是有什么目的?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虽然,调查的结果,这女人比他所想像的单纯许多,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并不单纯。
闻言,杜丝曼惊愕不已地看着他。
“你死去妻子的模样?那是什么意思?我跟你的妻子很像吗?”这是哪门子的巧合?这根本不可能吧!
“不必再装了。我妻子最爱穿桃红色单肩荷叶礼服,用一根簪子把她的长发很随意的绾上去,还很爱喝红酒,如果这样还不够证明你刻意装扮成她的模样,那1085号巴黎客制化香水呢?那是我妻子最爱的客制化香水,那是专门替她调配的香水,也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人用,除非有心人故意这么做,用特殊管道拿到,然后再用这种方式勾引我,而根据我的调查,你的确在半个月前找人弄到了这门香水。”
他,指证历历,竟让她无话可说。
事实上,她是根本说不出话来,完完全全的还在惊吓中。
什么跟什么?是啊,她承认她是故意模仿某种形象来勾引某个人,不过,却百分之百跟这男人死去的妻子无关啊!而且,她要勾引的人从头到尾都不是他,而是夏子昙,除非夏子昙在媒体上说他爱的女人的模样,刚好就是严莫臣死去的妻……
嗄?该死的!不会吧?杜丝曼顿时感到晴天霹雳!腿一软,她差点就跌到地上,一双手却快一步的将她搅进怀——
他低下头,不悦的桃眉。“做贼心虚了?”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现在的她根本就像是遇到推理案件好吗?这整件事根本就是古怪又可疑到了极点……
她抚住胸口,有点慌乱的看着他,心跳得乱七八糟。“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皱眉不语。
他不理她,她还是问了——
“那个夏子昙……他曾经喜欢过你的妻子吗?”
蓦地,严莫臣的唇淡淡的抿成了一直线,眸光冷冽地像块冰,抱住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再收紧,直到弄痛了她,听见她痛呼出声,他才缓缓地开了口——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这是天大的秘密,他一直守护得很好,连那小子都不敢直接把事实说出口,这女人却胆敢当着他的面,狠狠的撕开他多年来紧裹住的伤口,真是该死呵!
果然……真的是这样!
真是见鬼了……
杜丝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缓地开口道:“因为,我要勾引的对象从头到尾都不是你,而是夏子昙。”
这就足以解释她为何装扮起来的模样会像极这男人的妻子了。是吧?
难怪,这男人一看见她这个模样就失去了理智,像猛虎出柙……
所以,那天晚上这男人是把她想成他死去的妻子那样热情猛烈的抱住她,要她、渴望她……不,是渴望他死去的妻子。
一瞬间,心好凉,杜丝曼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严莫臣瞪着她,完全没办法消化这个讯息。
“你没听错!我之所以那个模样出现,是为了扮演夏子昙心目中的理想爱人模样,他曾公开在媒体上发表过他喜欢的女人类型,我只是照着他所爱的那种女人的打扮而已,跟你严莫臣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你该死的是指这个,那么,你大可放一百一千个心,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要勾引你,是你一看到我就扑过来,一咬上就不放口,现在你凭什么来怀疑我靠近你的目的?”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杜丝曼胸口起伏不定的看着这男人冰冷又苍白的俊颜。
“你喜欢他?”淡得不能再淡地,从这男人口中吐出一句。
“什么?”她不解地睨着他。
“夏子昙。”他有点不耐地重复着。“你喜欢他吗?”
杜丝曼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她喜欢夏子昙吗?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她要勾引夏子昙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要怀一个像他一样有力且迷人又聪明的宝宝,当然,这个对象不小心被换成了严莫臣,以优生学而言,换成这男人她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唯一可以挑剔的是,这男人的眼神总是让她惊慌失措,一遇见他,她好像完完全全失去了理智……
她想着,没回答他的话。
她脑海里想着的是严莫臣,可严莫臣以为她想着的是夏子昙。
“为什么跟我上床?”他又问。看着她的眼,充满着鄙视与愤怒。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他会伸手掐死她。
“是你……把我带上楼的……”她有点心虚地道。这男人失忆了吗?该死的!他干么这么不屑的看着她?
“从二楼到三楼的阶梯那么长,你如果不要,可以叫可以跑可以逃,可是你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所以,这全都是她的错喽?杜丝曼不敢置信的瞪着他。
虽然,她想要偷生人家的宝宝是不太光明磊落啦,可是这男人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到底,他享受了美好的过程,补了身也养了眼,凭什么这样控诉她?
“我想跟你上床不行吗?”她气眯了眼。
什么?他没听错吧?这女人……
要不是他知道她在跟他之前还是个处子,凭她这句话,他就会自动把她划分为人尽可夫的女人了。
“为什么我不能想跟你上床?是你先主动过来挑逗我的不是吗?是你先吻我抱我的不是吗?我没有经验,我的身体很容易受你挑逗而动情,是你欺负人在先,却把责任怪到我头上,为什么?你怕负责?放心好了,就算我怀了你的孩子也会去拿掉的,你就放一千一百万个心吧!”她口是心非的对他吼。
啧。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严莫臣看着她,对一个可以轻易把孩子拿掉这样的话说出口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在这里跟她交谈。
是啊,除了她是处子这件事令他有点困扰外,这女人压根儿不是他爱的那种温柔婉约又典雅高贵的女人,怎么说都不该闯进他的生活里,莫名其妙的让他对她产生了挂念。
蓦地,严莫臣放开了她,像是不想再碰到脏东西一般,掉头就走,毫无恋栈。
终归是误会一场,她要的男人是夏子昙不是他,现在,就让一切回到原点。
杜丝曼看着那男人离去,不知为何,胸口上竟有股淡淡的失落。
就这样吧,她跟这男人的交集短暂到竟让她不舍……
简直,莫名其妙。
她笑了,站在大街上一个人笑着,显得孤单又凄凉。
她知道她会忘记他的,因为,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可以真正长驻在她心中。
所以,不必觉得失落,也不必感到孤单,这一切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过去,更何况,这男人除了是她第一个男人之外,在她的生命里,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菜都已经点好很久了,你再不来吃就要凉了。”一个低低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杜丝曼回头,见到潘格尔一脸的笑,脸上的忧伤也在瞬间被她的笑所掩去。“真好心,还会回来找我。”
“我是你老板啊,老板当假的啊?”潘格尔顺着她的话接,不点破自己已经站在她身后好些时间,看着她在大街上发着呆的模样。
杜丝曼上前挽住他的手。“走吧,大吃一顿去,我好饿,今天晚上可以把你给吃垮……”
她边说笑边甩甩头。
忘记吧!她想。
会忘记的。她告诉自己。
然后,把刚刚那一瞬间浓烈到惆怅与失落给丢得远远、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