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大床上的男人紧蹙着眉,好看的双唇紧抿着,连受了伤在睡梦中都依然这样高傲跋扈的一张脸,让在一旁看顾着他的夏熙,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她气不起来,也笑不出来,这男人因为她的愚蠢与无知而受了枪伤,子弹从他的胸膛穿过去,那汩汩奔流的鲜血飞溅她一整身……
光是想到那画面,就让她整颗心凝滞,揪疼不休,遑论他所受的痛,该是如何磨人?
夏熙不断的替他换毛巾冰敷好让他可以舒服一些,虽然老医师提过他有发高烧的可能,只要按时服用药物就不打紧,但,她依然无法放心睡下,三更半夜也非要守在他床边不可。比起他为她所受的,就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照顾他,也是应该。就这样,她在天还没亮前就已洗米下锅煮好粥,就等他醒过来,因此,当关晋在黎明第一道曙光乍现时微微睁眼,夏熙便很快从厨房捧来一碗粥,舀了一匙吹半天才凑近他嘴边——
「啊,嘴巴张开。」粥还烫着呢,还闻得到刚煮好的米饭香。
关晋看着她,飞扬的两道浓眉动了动,对她这种像是在喂三岁小娃的行径感到非常不悦。
「你现在在干什么?」嗓音很闷,像是从鼻子里喷出来的声音。
「看不出来吗?我在喂你吃粥啊。」夏熙一脸讨好的笑,又把汤匙凑得更近些,几乎要碰上他的唇。「来,快点,嘴巴张开,别像个小孩似的闹别扭了。这可是我特地亲手为你煮的粥,一定很好吃,来,啊!」
关晋皱眉,自动把脸往后移了几公分,伸手便把她手上的粥抢过来。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断手断脚的,还得让一个女人喂?!传出来会笑死人。
「你干什么?」她瞪着被抢走的大碗。
「我可以自己吃。」说着,舀了一口粥便往嘴里送。
「小心烫!」这鲁莽鬼!夏熙快被他气死,想也不想的便要把碗抢回来,孰料他不放手,拉扯之间碗里的粥洒了出来,直接溅上她白皙雪女敕的手背!
「啊!」她痛得惊呼出声,赶紧甩掉手背上黏稠的粥,雪白手背上已是一片触目的红。
「该死的,你是笨蛋吗?」关晋气得吼人,把那碗粥搁一旁,以出乎意料的利落动作翻身下床,扯住她的手便往浴室带。
厚。走路那么快,一点都不像是个受伤的人。夏熙心里嘀咕着,却只能乖乖的让他拉着走。
关晋开水龙头,抓她的手去冲水,顺便拿他那双好看却又挺能吓唬人的眸子瞪着她,一直瞪了好久,久到夏熙的头皮都快发麻,站得都快脚酸,才不得不怯怯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可以了吗?」她冲着他笑,把手拿到他面前晃了晃。「没有很红了啦,也不痛了。」
他瞪着那只细白的手,再看向那片淡淡的红,火气难消。「再冲三分钟!」
说着,关晋放下她的手径自走出浴室,一阵剧痛从胸口传来,脑子瞬间晕眩了几秒,害他脚步踉跄了下,高大的身躯摇了摇,就要往旁倒去!
两只小手及时上前扶住了他。随即,夏熙抬头担忧不已地瞅着他。
他又瞪她了,像是很不乐意把他的脆弱摊在她面前似的那种恼羞成怒。
「放开你的手。」这女人究竟把他当什么?弱鸡吗?
「要我放手可以,你得先躺回床上去。」难不成要等到他整个人摔到地上再扶他起来吗?那更丢脸好不好?真不知道这男人在想什么!
「你这女人……」
夏熙不理他,坚持抓着他的手臂,嘴巴叨念着:「你刚刚不是健步如飞吗?与其在这里跟我吵,还不如快点走回床上去乖乖躺着,这样还比较省时省力一些,快走吧,关少爷。」啧,存心跟他耗到底就是了?
关晋侧脸,低眸看了她的小小头颅一眼,虽然以女人的身高而言她算高,但在他眼中,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娇小而脆弱。
不过……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这只是属于女人天生在身材上的弱势所造成的错觉而已。
这女人吼人的嗓门并不小,胆敢从他眼皮底下偷跑的胆子也不小,还有,违抗他命令的顽性更不小,最重要的一点,是秘密,一个她可能不喜欢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所以……
他不语,默许她那两只小手扶着他回到床上躺下,为了让她更有成就感一点,他还故意把重量移了几分到她薄弱的肩上,让她扶得很吃力,让自己怎么看都挺像一只需要人照顾的弱鸡。
所以,当一匙粥再度凑上他的唇,关晋安静的把它吞进肚子里,一口接一口,边吃边顺便欣赏起这女人颊畔隐隐闪动的笑窝。啧,很得意吗?笑得这么快乐。
这小妮子打小就是这样,明明他很没人缘,她却从不懂得怕,老是想要靠近他,被他吓哭几次还是不死心。要说她怪还是说她笨?
「这粥很难吃。」他不客气的嫌弃着。
她挑挑眉,继续喂了一口进他的嘴。
「一个女人连粥都不会煮,谁要娶!」毒口再嫌,也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夏熙咬牙,但对着那张好看又讨厌的脸还是笑眯眯,继续喂他粥,努力塞住他的嘴——
「你不是说我们两个订下婚约了?」一口。
「我还怕没人娶吗?」两口。
「所以,关少爷就不必为我的婚事担心了。」三口再加一口。
宾果!一碗粥不到三分钟就给她喂完了,夏熙笑得可乐呢。
关晋眯起眼,对自己愉悦了她感到莫名的……不知如何形容的,开怀?好像是这样的,可是他笑不出来。除了被她塞得满口粥不适宜微笑这个理由外,一个大男人竟会被一个女人的笑所左右心情,实在不值得他费力去牵动嘴角。
可,不笑憋着也会得内伤,关晋突地猛咳,差点把粥给吐出来。
夏熙见状忙靠过去用手轻拍他的背,关晋一愕,因为她柔软馨香的胸部正好死不死的落在他眼前,随着她轻拍他的举动而不住地在他面前晃动着……
薄薄的衣料紧贴住她的丰满,形状美好而逗人,而且因为领子有点低,她这样的姿势刚好让他可以清楚的瞧见那雪白迷人的……
关晋低咒一声,粗鲁的一把将她给推开。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夏熙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
她的眼神有点受伤,坐在地板上盯着他。
关晋有点心虚,有点愧疚,转而别开眼。「不要随便碰我的身体!」这是理由吗?
「我刚刚扶着你时,你怎么不说?」
「我说了不必。」
「可是你还是让我扶,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推开我!」他把她推开的样子,就好像她身上长虫似的。夏熙难过的瞅着他,贝齿紧咬住那粉女敕的唇不肯放,就怕自己会委屈的哭出来。
关晋瞪着她,想骂人。
他是为她好耶,一个女人把胸部那么靠近男人的脸是想怎样?他又不是柳下惠!简直就是在考验他的自制力!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一个冷漠,一个委屈。
过了好久好久……
「我就这么不讨你喜欢?」她开口了。
不是。关晋无言,眼皮抽动了一下。
「你很讨厌我对吧?」她又说。
当然不是。关晋冷冷的睨着她,还是没开口。
「那你究竟为什么非要拿我来抵债不可?」幽幽的眸,悬着深深的疑问。她始终搞不懂这一点,想得头发晕、脑发胀。
关晋的唇终于掀了掀。「我没有讨厌你。」
她一愣,没想到他会真的回答她,胸口的窒闷感顿时减轻了些。但,就像是拿到一颗糖,却没真的尝到甜味的那种感觉,因为不讨厌不代表就是喜欢。
关晋斜睨了她一眼,有点别扭道:「别像小孩赖在地上了,起来。」
她一直坐在地板上,像是在提醒他他有多恶劣似的。好吧,就算他刚刚的举动的确是很恶劣,可那也是为了让她免于落入魔掌,他是不会认错的。
夏熙瞅着他没说话,关晋挑挑眉,没有回避她的眼,眼神却有点飘离。
这女人,没事眼睛长那么大干什么?不妩媚也没风情,瞪起人来一径儿正义凛然模样,有时又水汪汪的惹人怜……妈的!他在想什么鬼?真是烧昏头了,怎么老对这小妮子胡思乱想?
「你喜欢我吗?」她鼓起勇气问。
什么?关晋见鬼似的定住,将目光移上她的眼。
「你不要命的,想也不想便用身体帮我挡子弹,是因为你喜欢我吗?」不管了,豁出去了,就算再丢脸,她也要马上知道答案。
关晋迎上她水汪汪的眸,将唇抿成一直线,不语。
「一个大男人,喜不喜欢一个女人都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出口吗?」她有些激动的扬声。
凝视着她的眸,闪了闪,若有所思着,过了好久,他才出声!
「说喜欢,你想怎么样?说不喜欢,你又能怎么样?说到底,你只能待在这里,哪都别想去。」
不懂。这句话的答案有那么让她迫切想要知道吗?
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深思过的问题,叫他怎么回答她?而且,他又能不是女人,动不动就要把喜不喜欢、爱不爱的鬼东西放在嘴边叨叨念念着,那很娘,他生平最讨厌很娘的男人。「再说明白一点,替你挡子弹这件事只是反射动作,不管当时在我身边的是阿猫阿狗,我都会这么做,你不必放在心上。」
阿猫阿狗?她夏熙在他心目中竟然跟阿猫阿狗并列同样的位置?
真是……够了。
再追根究底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
夏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别开眼掩住眸光里的落寞,走向床头柜拿起温度计便要塞进他的嘴——
「你干什么?」关晋皱眉。
「老医师说要常常帮你量体温啊,把嘴巴张开!」她也跟着关家人叫那特聘医师老医师,因为他真的比较老,还有一个接班儿子,老的就叫老医师,儿子就叫小医师,她叫得顺口,没事似的,就好像刚刚那场对话从来不曾存在过。
「用耳温枪就!」
「老医师说塞的温度最准确。」夏熙微笑打断他,瞄了他下半身一眼。
「想都别想。」他瞪大眼。这女人,简直拿他来玩!
「那就张嘴!」
因为刚刚把她粗鲁推到地上的愧疚,因为他是一个不想跟女人一般见识的大男人,因为她很吵,他不想再听她吵下去,因为种种……反正,关晋听话的把嘴巴张开了,然后,温度计很粗鲁的被塞进来。
「我去换盆干净的水替你洗脸擦脚,等会儿老医师来替你换药后,我再帮你擦身体。」夏熙边说边端起一旁的脸盆,纤细美丽的身影已经往浴室走去。
她那双只穿着小短裤的修长美腿,轻易的便攫夺他的目光,关晋觉得身子更热了……不必咬着这见鬼的可笑温度计,他也知道自己全身发烫!
此时,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吴伯的头偷偷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少爷,您醒啦?」见他醒,吴伯端正着身子打开门走进来,恭敬的站在一旁道:「少爷想吃什么,我这就下去吩咐厨房做。」
突然,眼角瞄到一旁空空如也的小碗吴伯一愕。「这是……少夫人做的吗?少爷吃饱了?」
关晋咬着温度计,点头。
「真是难为少夫人了,她在你床边守了一夜没睡呢,竟还体贴的一早替少爷煮了粥,恐怕连厨房里那锅鸡汤也是少夫人一早去炖煮的……」吴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夏熙端着一盆水从浴室里走出来。
「早啊,吴伯。」她笑眯眯的打招呼,把脸盆小心搁在一边桌上。
「早,少夫人,您辛苦了,一夜没睡还炖了热粥和鸡汤给少爷!」
「啊,那锅鸡汤!」夏熙一副恍然神情,道:「那个,是要给一只病猫吃的,还有外头的流浪狗。」
病猫?流浪狗?吴伯一脸莫名,狗跟猫也要喝鸡汤吗?
关晋听了,把嘴里的温度计抽出来。
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没生气,反倒将她那张一夜未眠,显得有些苍白的容颜仔细兜了一回,才把目光转向吴伯。「把鸡汤端上来吧。」不介意她故意把他当阿猫阿狗的来回报他刚刚的话,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女人对他的心思,间他迷糊。
「就说了不是给你吃的,叫人端上来干什么?」
吴伯下楼去端汤,夏熙忙着把他自动自发拿下的温度计抢到手,拿到眼前看着,嗯,很好,虽然体温还是偏高,但却没再发高烧了。
关晋没说,那鸡汤是要端上来给她补的——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怎么看她都比较像病人。
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半晌才问:「为什么不去睡觉,要整个晚上守在我身边?」
他睨着她的眸,深邃悠远,像是要探究些什么。
不太习惯他这样的眼神,夏熙闪躲着他的眸,道:「生病的人有人陪着,病才会好得快啊,这是我妈说的,每次我生病的时候,妈咪就是这样陪我的。」说这话时的夏熙,神情温柔而美丽。虽然她的妈妈早逝,但在她的记忆里关于妈咪的温柔与美好,却鲜明如昨日。关晋看着她,心也跟着柔软。
就像儿时看见她的笑容一样,总是轻易的让他撒防,虽然他还是不打算对那女娃笑,甚至释出一丁点的善意,但,不可否认的,他眷恋她的笑容,眷恋到现在,都从未曾忘怀过。
是傻蛋一个吧?她。
对一个拿她的婚事来抵债、又派人绑架她、对她恶声恶气的他来说,她把他视如亲人的体贴举止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她若不是傻,就是心机用尽,企图讨好他来逃离一场她以为的灾难!他与她的可能婚礼。
对她而言,这场可能的婚礼是灾难吧?如果不是,她又何必那么急着想逃离他身边?可能,就表示不一定会发生。他没打算让它真的发生,但她却不知道,若是一径儿想着要逃,再来一次与昨夜同样的惊心动魄,先心脏病发的人可能是他。
所以至少,他得先让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这样的念头刚闪过,这女人的漂亮脸蛋已经呈数倍放大在他眼前,让他一愕,措手不及的怔愣着。
又是这个蛊惑人心的馨香,似是从她的肌肤里渗出来的,只要她一靠近他,便香味透人。
然后,他再次看见那荡漾着雪白风华的酥胸……
这回,它们离他稍远,却一样勾人心魄。
「我帮你擦脸,不要再把我推开喔!不然我绝不会原谅你!」夏熙边「恐吓」他边拿湿毛巾轻轻抹上他的脸庞,很小心很温柔,仔仔细细的擦过他好看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和他性感丰厚的唇……
纤纤素手蓦地一顿,刚好就停在他的唇边,然后,她有些害羞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干什么?」关晋的嗓音粗哑低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没有。」她赶忙别开眼,苍白的容颜却染上一抹深深的瑰丽。这回,她急着要逃,很粗鲁的在他脸上快快抹两下便要转身——
一只大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夏熙的心蓦地狂跳,开始觉得呼吸不顺,全身发热又发虚。
「转过来让我看你的脸。」他淡淡的命令着。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心脏扑通扑通地大声嚷着,都快要跳出来似的,夏熙下意识捣住胸口,防着它跳出来。
「我想看清楚点,不行吗?我是你的未婚夫,你的男人,只是看看脸……也该是我的权益吧?」语气带点嘲弄的凉薄,提醒着她,她是他的资产,不该违逆他的命令。
此刻,他就是想瞧她,想把方才闪现在他面前的瑰丽饱览无遗,想要看得更清楚,关于这女人对他的心思,半点不想遗漏。之前,她之所以会逃开这间他的房子,为的不就是不想嫁给他吗?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女人喜欢他。如果喜欢,又为何要逃?
可,她却老是在他面前脸红害羞,像个新嫁娘似的,搞得他心思浮动,气息难平。
不过就是个邻家妹妹嘛!这小女娃哭着流鼻涕的模样都还在他的脑海里呢,可是,他却老把她当女人看,老是有股冲动想把她抓到怀里抱……
是太久没有女人了?
夏熙转过身,咬着唇,瞪视着他。
他就这么喜欢命令人吗?他一定要这样无情的提醒她,她夏熙只是他关晋的附带资产吗?她连一点点隐私都不能有?连对他那莫名其妙的心动,都得大刺刺的摊在他面前?
好气……贝齿不自主地在唇间啃咬厮磨,眼眶都红了,却还是忍住没开口对他吼,因为她怕自己会哭出来,像小时候一下被他弄哭。她不要,不想他的记忆老是停格在过去那个爱哭小娃身上,究竟是为什么,真是天知道!再次面对这个儿时大哥哥,她对他,依然想要讨好。
是喜欢上他了吗?从小时候就开始?
这很好笑,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毕竟,她真的真的差点忘记她的生命里曾经有过这个男人……
可,一见到人就连人家祖宗八代都背得出来,这样的她,真的叫忘记他了吗?
是……她很想耍赖的这么说,可是,好像不是这样的。应该说:她明明记得他的,只是假装忘记,一直假装一直假装,装到最后就变真的了。
天啊。
她喜欢他。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希望他可以是因为喜欢她而娶她,而不是那见鬼的附加条件!夏熙死命的咬紧唇,为这后知后觉的认知感到一丝丝慌乱与痛苦,那种痛是窒闷至极的,深沉不见底的,难受得让人想吐点什么东西出来。
关晋瞬也不瞬的望着她,本来八风吹不动的心,竟乱了。
唉,他只是想看看她的脸,她有必要委屈成这样吗?
想着,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突地伸长,扣紧她的下巴,硬生生阻止她的齿再继续虐待她的唇……
「笨妮子!」骂完,他倾身向前,猛烈的男性气息蓦地覆上——她那双被她折磨得可怜不忆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