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怪她吗?他早就不怪她了。
同样是失去父母的人,何田田看起来却是那么的乐观坚强而开朗,顾惜风还以为她不明白那种痛,没想到,原来她比他还要痛……她却选择用笑来面对人生、面对世界,教人忍不住想紧紧把她拥入怀中呵护疼宠。
「顾惜风,你跟我说话好吗?你刚刚那样掉头就走,我真的好难过,就好像被人遗弃似的,我怎么追也追不上你,我努力的往前跑,可还是永远都追不上,就好像在梦里,我在追我的爸爸妈妈一样,他们对我笑着挥手,我拚命的往前追,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追不着他们……」
「别说了。」双臂将怀中哭泣的人儿圈紧,顾惜风温柔的将下巴轻靠在她发顶,「别说了,何田田,我现在不是回来找妳了吗?妳只是坐在地上哭,我就回来了,妳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何田田不住地摇头再摇头,泪水拚命的掉,把一双不算大却水汪汪的漂亮眼睛都给哭红了。
「别哭了,傻丫头。」伸手抹去她脸颊的泪,顾惜风幽幽一叹,「全算我的错,可以了吧?别哭了,嗯?」
「可是……可是……我的脚好痛,我刚刚追你的时候扭伤了脚,现在一动就会痛……」
顾惜风凝眉,望住她的脚踝,果然看见那纤细的脚踝肿胀着,看来伤得不轻。
他伸手便要往她的脚踝探去,她却把腿缩了回去,还因此痛得倒抽口冷气。
「妳又在闹什么别扭了?让我看看妳的脚。」
「不要啦,它肿得像馒头一样。」丑毙了。
「何田田。」他轻唤着她的名,语气温柔而危险。
「知道了……你别又生气。」被他那双冷冷的眸一瞧,她连忙乖乖的把脚又伸回他眼前。
偷偷瞧他,见他眉心凝得更紧,不知为何,她却有点开心,至于在开心什么,她实在无心探究,也没空探究,因为下一秒钟,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已转身背对着她--
「上来,我背妳下山去看医生。」
「那个……顾惜风,我可以自己走的。」要他这样一路将她背下山,那他可得有过于常人的体力及耐力。
「快下雨了,我没时间等妳慢慢走,上来。」
何田田瞪着他宽大精壮的背,想象着自己的胸口得紧紧贴住这张背,蓦地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张小脸儿红艳艳地,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她咬住牙,深呼吸再深呼吸,不然她担心自己真的会因为超现实的想象力而窒息。
过了半晌,未见身后有动作,顾惜风不解的回眸,竟见这个小女生死命的咬着
唇瓣,一副生死交关的模样,一张脸更是异常通红,不禁有些担心的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嗄?」何田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退缩了一下,只不过,那大掌还是定定的落在她的额头、脸颊及颈后。
「妳很热。」
「这……有点热。」被他这样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何只热,简直快要烧起来--
「很痛吗?」
何田田摇摇头,冲着他一笑,「不会啦。」
他若有所思的扫了被她咬得用力的唇瓣一眼,「那妳死咬着唇干什么?」
「啊?有吗?」她不安又心虚的舌忝舌忝唇,果真有丝血味渗入味蕾,「那个……我都没发觉到……」她吶吶地道,一双眼开始乱飘,怕被眼前这双深邃不可知的瞳眸给看出一丁点女儿家的异样情愫。
谁要他的背这么宽、这么挺、这么让人依恋呢?
虽然她何田田一向不太拘小节,跟男女老少都可以像哥儿们一样打成一团,可是……这个顾惜风就是不一样,在他面前,她好像莫名其妙的便会有点儿害羞、紧张,连手脚都快要不知往哪儿摆,就算她已经很努力的表现得跟往常一样,但,她心知肚明自己装得很蹩脚。
顾惜风望着她,隐隐地察觉出一点什么,唇一抿,伸手把她拉起身,自己再度背对着她蹲下去,「快点上来,我们得在下雨前回到家才行。」
「可是--啊!」她的话还没说完,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雷,硬生生打在她的脚边,惊得她无法再细想,忙不迭跳上顾惜风的背。
「抓好了,我想我得用跑的。」话落,顾惜风背着何田田往山下奔去。
颈上圈绕着的两只手臂缠得他死紧,背上贴着的柔软丰盈更因为跑步的激烈晃动而摩擦出一片火热,那样的触感、这样的贴近,除非他是神仙才能没有一丁点儿遐想……
顾惜风开着何田田父亲生前留下来的那辆破车,载她下山到镇上看医生。南庄因为近几年来的旅游休闲风,在假日里带来阵阵人潮,已不若往年的单纯乡村风貌,沿着大同路两边的住家全都改成了店家,趁着假日小赚一笔观光财。
何田田让顾惜风搀扶着进入一家接骨老店,边看脚边跟大伙儿说说笑笑,约莫二十分钟光景,她左脚被缠上了白色的厚绷带,一路跳着出来,想直接冲进大雨中跳上车,可还没行动,一支小花伞蓦地移到她头上--
「妳若淋湿了感冒,我可不会再带妳下山看医生。」顾惜风淡淡的出声,阻止了她的莽撞。
何田田笑着朝他吐吐舌,仰头看看天空落下的大雨,「要不是你体力超强,一下子就把我背回家,我们这回可都成了落汤鸡了。」
从山上到山腰家里的那一段路,可谓她生平最接近「男色」的时候,一路上她憋住气,根本不敢呼吸、不敢多说话,就怕自己狂烈的心跳会让他察觉,让他发现她脑子里那乱七八糟的思想。
直到现在,她只要想到那一段路上两个人紧紧相贴的感觉,整个身子就会不由自主地颤动、发热……完了完了!她才二十岁,脑子就这么不干不净,光想就让她觉得羞!
顾惜风淡抿着唇不语,伸手扶住她,带她走进雨中,打开车门,等她进入车内之后才绕到驾驶座坐下,收了小花伞,发动这辆老爷车。
车子老归老,性能动能都还可以,看得出来有在定期保养,只是暖车的时间要久些,尤其雨天,怕山路陡滑,车子会中途抛锚,得更加小心才行。
「顺便去庙里接女乃女乃回家吧。」
何田田一愣,傻傻的望住他,没想到这个男人比她还要细心,害她突然之间好像变成了个不肖孙女。
他回视她,「怎么了?不好吗?」
「好啊,当然好,女乃女乃要是知道你一直挂念着她,一定会宁可收你当干孙子,不要我这个孙女了。」
顾惜风失笑,掀了掀眉,「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没那么严重。」
「可是女乃女乃真的很喜欢你,这我可看得一清二楚呢。」
「妳真是小鼻子小眼睛!」这种醋也吃?
「是啊,我本来就眼睛小、鼻子小啊。」她嘟着小嘴儿,有点气闷的嚷嚷。
他斜睨她一眼,安慰道:「可是五官拼在一起还是很漂亮就是。」
闻言,何田田蓦地红了脸,两手摀住脸颊,「嘿,你在赞美我啊?」
他再次失笑,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是客套话,傻女孩,别这么容易就被骗好吗?」
说着,他专心将车开上路,假装没看见身旁的她正用那双清亮迷人的眼睛瞪着他的可爱表情。
然而,他唇角轻轻往上勾的一抹痕迹,却淡淡的泄漏出他的情绪。
何田田在镇上一家小型家教班教课,因为脚扭伤、行动不便的关系,只能坐着上,因为她教的是国中英文,一时之间找不到人代班,一星期三天课全都得自己咬牙上阵。
同学见老师拄着拐杖一路跳进来,惊呼声此起彼落,不一会儿全围了上来。
「老师,妳怎么啦?」
「对啊,老师,妳的脚没事吧?还能走吗?」
「老师,会不会很痛啊?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哩。」
「没事没事,只不过扭了一下而已,就被包成个大馒头似的。全给我坐回位子上,我们要开始上课了。」何田田拿着英文课本,笑着朝学生们挥了挥,「谁去帮我拿一张椅子到讲台上,第一个举手的有奖品--」
话还没说完,全班约莫十五人的手全举起来了。
「就小苏苏好了。谢啦。」何田田点了一个人名,笑咪咪的让学生把椅子放好,跳着过去坐下。
「奖品是什么啊,老师?」小苏苏也是一脸笑咪咪地,伸出手要奖品。
「一瓶冰镇冬瓜茶。」
「喔,耶,帅喔!」小苏苏跳了起来,「以后是不是每帮老师一次忙就有一瓶冬瓜茶啊?」
呷好道相报,荷风民宿的冰镇冬瓜茶远近驰名,连小学生都爱喝,他们身为老师的学生,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冬瓜茶好喝的程度呢?只是平常想喝也不一定买得到,老师说要买就自己上山去扛,所以他们这些懒学生向来都是望梅止渴,现下老师说要送,可馋死他们的嘴了。
「想得美哩,学生帮老师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竟然敢这样不知死活的讨赏?让我来瞧瞧你们这一次在学校考试的成绩怎么样,如果让我不满意,我的拐杖刚好可以用来揍人。」
「哇,老师,妳怎么变暴力了?」
「失恋了喔?」
「老师才没失恋哩,我刚刚在门口还看见有一个超级大帅哥叔叔开车送老师来这里耶,那个大帅哥叔叔比电影明星还要帅,不知道老师怎么钓到他的?」
「真的吗?老师,妳钓到一个大帅哥叔叔?」大家的眼神全落到何田田脸上,还将她从头打量到尾,最后落在她受伤的脚上,「不会吧?老师,妳不会是用苦肉计钓到他的吧?」
「他是谁?」
何田田正忙着整理作业的手因为身后传来的嗓音而顿了一下。
学生们都下课了,这间教室里只有她跟刚走进来的王相宇两个人,老实说,这种气氛让她有一点不自在。
「谁是谁?」她明知故问。
「就是那个好几次都送妳来上课又接妳回家的那个男人,他是谁?」
「你问的是他啊。」何田田微笑的转过身面对王相宇,「他姓顾,是荷风民宿的客人。」
「只是客人而已吗?客人有必要这样献殷勤,每天接送妳上下课?」王相宇皱着眉头,闷闷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妒忌与不满。
「我脚受伤了,王相宇,你没看见吗?他之所以开车接送我,完全是因为我脚受了伤,行动不便的缘故,他是好心好意,没你脑子里所想的那些东西!」如果有,她可能会尖叫地大声欢呼,高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哩。
「是吗?那么以后我去接妳,也由我送妳回家。」
「喂,王相宇,你今天有毛病是不是啊?找碴啊?你又不住在我家里,我请你接送我不是更奇怪吗?你又不是我的谁,我--」
王相宇打断了她的话,「我可以当妳的男朋友。」
「啥?」她震惊得下巴差一点掉下来。
「妳的眼睛看不见吗?我对妳的心意--」
「等等!」何田田忙不迭地伸手摀住他的嘴巴,「你别乱说话啊,你再胡说八道,我以后不理你了!听见没有?」
「田田!」王相宇顺势抓住她的柔荑,紧紧的握在掌心里,「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妳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这两年来对妳的情意?」
他对她的情意?
「我……你不是喜欢那个蔡老师吗?」她想抽回手,可是他却把她的手握得好紧,紧得都是汗,让她觉得好恶心。
「谁说我喜欢她的?」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蔡老师大学毕业,又拿了一个硕士学位,都是因为你,她才会甘心留在这个小镇上,不是吗?」
「就算是,那也是她的事,我喜欢的人自始至终就只有妳,要不是妳的父母亲突然去世,留下女乃女乃要妳照顾,妳现在还是台大的高材生呢,哪一点比不上她?我不在乎妳现在只是大学肄业,真的不在乎。」说着,王相宇将她搂入怀中,脸凑过去便要吻她--
「啊!你放开我!不要这样!」何田田吓得死命想将他推开,嘴是没被他吻到,可是他却紧紧的抱住她的身子不放。
她不喜欢他这样碰她!一点都不喜欢!该死的!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打算放开她?
「田田!妳听我说--」
「我不听啦,你快放手,不然我要叫啰!」
他对她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要干什么?大学肄业很丢脸吗?哼,谁管他在不在乎,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闻言,王相宇气得脸色发青,男人的自尊倏地抬起头来,撂下了狠话,「妳叫叫看啊,叫得整个村里的人都听见,好让妳非得嫁我不可,妳叫了,我看这整个村的男人以后还会不会再碰被我碰过的妳!」
「王相宇,你好龌龊!」她搥他打他,死命的叫喊着,「我告诉你,我才不在乎以后嫁不嫁得了人,你敢这样对我,我一定嚷得全村里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衣冠禽兽!快放开我!」
「我偏不!我知道妳是喜欢我的,何必跟我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王相宇将她抱得更紧。
「谁喜欢你来着?!」她快疯了!这个自作多情又可恶的男人!
「妳不喜欢我,干什么跟我去看电影吃饭?我邀妳出来,妳从来没拒绝过我,不是吗?怎么,家里住了一个大帅哥就马上忘记自己是谁啦?妳喜欢那种有钱有闲、没事可以住在山上大半个月不用工作的男人?凭妳一个乡下女孩?妳少作白日梦了!我才是适合妳的对象!那种男人绝不会看上妳的,就算他现在对妳好,也只不过是想玩玩妳罢了,妳这个笨蛋!」
他粗蛮的摇晃着她,把她整个人摇得头昏脑胀的直想吐,偏偏她脚受伤,不然早就狠狠的往他胯下踢上一脚,不至于像个布女圭女圭一样任他摇着玩。
「我喜欢谁干你什么事?就算那个男人对我只是玩玩而已,只要我心甘情愿,又干你什么事?」气死他好了!最好气得他七孔流血挂病号,这样她就可以不必再被摇着晃了。
天啊!谁来救救她?她真的快要吐了……
「妳真的喜欢上那小子了?」
她虚弱的瞪着他,脸上蓦地闪现一朵笑花,存心气他,「是啊,好喜欢,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妳--该死的!贱女人!」手一扬,王相宇一掌想要挥下,却被一只大手给制住。
「放开她。」清冷的嗓音深埋着几不可见的愤怒,顾惜风不知何时出现在家教班的教室里,阴霾的脸上掠过一抹狠冽。
「是你?」
「顾惜风……」一见到他,何田田愕然之际,片刻前佯装的镇定、坚强全都崩解了,他的出现让她安了心,那种莫名的安全感让她在浓浓的恐惧中解月兑,蓦地,泪花陡地滚落,静静的落了一脸。
那泪,闷闷的刺痛了顾惜风的心,心里有某一个角落因之缓缓地崩场,他竟是无能为力。
「再不放手,你这只手会马上月兑臼骨折,信是不信?」他冷眼扫向王相宇。
「你敢--啊!」喀一声,王相宇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那撕心裂肺的痛让他的脸扭曲成一团,箝握住何田田的手蓦地松开--
何田田整个人跌入顾惜风适时伸出的手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