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贝女性杂志社」二十年社庆热闹登场,文化界一时沸腾开来,所有过去参与过杂志专栏的作者、受访者,以及厂商还有自电脑随机选出的五十名忠实订户,都在受邀之列,会场文化界、商界、演艺界、艺术界众星闪烁,更重要的是,听闻过去五十年来,在商界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却一直低调闭锁的中部望族「方家」,多名重量级大老将出席这场盛宴。
方韶茵与四姑姑方凌云立在会场门口,一一向来宾致意,当一列身穿唐装、银发肃容的方家队伍走进宴会厅时,两人顿时挺直了背脊,方凌云紧抿的嘴唇泄露她内心的不安。
走在队伍最前端,著银白色飞龙图纹唐装的老人,停在方凌云面前,已在厅内的贵客全停下了动作,只剩细微的交谈,讶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方家老舵手。
老人看著方凌云,嘴角微微动了动,却未出声。
父盖住…」方凌云紧抓著方韶茵的手,颤著。
老人目光虽然严厉精锐,眼底却也流露出深深的骄傲与不舍。
两人相视许久,老人终於徐徐地开口:「回来吧!」短短的三个字,为过去二十年的固执与分裂画下旬点。
父盖祝女儿不孝……」方凌云忽地跪倒在地。
老人眼眶略红,扶起她,轻拍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人突然转头望向方韶茵。「你是……凌术的二女儿?」
甘牵爷爷。」她恭敬地回答。
讣杆昀玻俊
附衲甓十七。」
膏拧…」他看看方韶茵又看看方凌云,最後再仔细将方韶茵看过一遍後,没再多说什麽,随即转身离去。
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这样夹带著惊人气势来,又留下满堂疑惑地离去。
留在原地的方凌云仍久久无法平复激动的情绪。
月复霉茫这里我来招待,您先到休息室里歇息。」方韶茵将泪流不止的方凌云交给她的「阿多仔」亲密爱人,回到宴客厅与宾客热络寒暄。
不少人今天才知道方韶茵与方家的关系,纷纷打听如何打进方家的事业体,她则一概避重就轻地带过。
台上提琴优扬的乐音环绕宴客厅,侍者端著红酒与点心忙碌地穿梭於宾客之间,方韶茵也尽职地介绍到场来宾彼此认识,淡雅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眼角不忘时时观望会场的状况。
忽然,瞥见沈博奕自厅门走进,他弯身签完名一转过头来,两人视线就对上了,虽然中间隔著十几个人的身影,她仍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目光里的灼热,令她一时千头万绪……
旁人轻唤方韶茵,她回过神,发现沈博奕手挽著一名妙龄女郎,她的目光陡然回冷,礼貌性地朝他点点头,再将注意力转回先前交谈的话题。
前天清晨,他的那通电话将她一个月来努力压抑的情绪全炸了开来,她才终於明白,无论她笑得如何开怀,无论她怎麽让生活更快速运转,她都无法说服自己——她不在乎他。
对他的怨与对他的思念同等重量。
可笑的是,她从初认识就知道他对爱情的态度,她十分清楚这样的男人的心态,她应该有足够的智慧收回投注在他身上的情感,然後潇洒地摆一摆手,转身离开……既然如此,她怎麽可能会爱上他?
爱上他……
是啊,悲惨的结果。她还是以为自己是不同的,还是抱著小小的希望,认为他只是未遇到令他想停留下来的女人,所以在爱情中来来去去。
但是,他说喜欢她,却不忘享受不同的女人带给他的新鲜感,他说喜欢她,此时,臂弯里却勾著另一个女人的小手,他说喜欢她,却一消失就是一个月。
他根本是个彻底的王八蛋
方韶茵在心底咒骂著,好让自己生出更多的力量对抗这个恶质的男人。
沈博奕一进门,在众人穿梭的宴会之中立刻就发现身穿米白色丝质长礼服的方韶茵,脸上挂著恬适的淡笑,举止优雅迷人。
他还是来了。
他不想因她未接电话就迳自猜测,否定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的吸引力,他要亲口听她说,他需要弄清楚她真实的想法。
一整个月没见到她的人,没听到她的声音,他是这麽热切地期待再见到她,然而,她却只是给他一个礼貌的回应?
他相信,相信这个女人绝对有将男人逼疯的能耐,那毫无情感的客套表情,几乎要让他以为过去那些相处的日子只是南柯一梦,这种醒来的感觉很难受,像被人硬生生从怀里夺去了什麽,只留惆怅。
但是,他依然无法潇洒转身,原以为心似浮萍,结果,不知何时悄悄落了地,生了根,种在她脚边。安顿好女伴後,他走到方韶茵身畔。
敢鹨稹-」
一声温柔的叫唤,却不是出自沈博奕口中。
一位穿著暗红色西装内搭珍珠灰衬衫,全身上下都是名牌服饰的男人出现在大韶茵身後。而她在听到那声呼唤时顿时脸色发白,没有端著酒杯的那只手,突然紧抓沈博奕的手腕,全身僵硬
赴沧簟…」方韶茵循著发声的方向,缓缓转身。
敢鹨稹…我终於又再见到你了,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被她唤作安佐的男人,身上散发著淡淡的忧郁气息,一双温柔的眼眸载满浓情与依恋,一立定即伸出手臂将方韶茵拥入怀里。
方韶茵的下巴被迫抵著他的肩,眼中有震惊有愁绪,还有更多一闪而过的失神。
沈博奕就站在她视线可及的地方,但是,她的眼中没有他。刹那间,沈博奕牛出许多混乱的念头——
那个男人对她而言,是重要的;因为那个男人,所以她拒绝他;他以为两人互相吸引,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如果还有些自觉的话,应该立刻离开。
沈博奕满腔酸涩举步欲离去,却发现手臂被方韶茵牢牢抓住。
龙安佐是方韶茵大学时期的男友,一场轰轰烈烈、浓得化不开的爱恋,让她尝到爱情的甜美,她以为那将是永恒不变的更爱,却在他带给她无法忍受的伤害後,两人平静分手。
他犯了她最大的禁忌——脚踏多条船。
改腥说陌与是可以切割的,我真正爱的人只有你。」
这是龙安佐的说辞。他没有道歉,其实就算道歉,她也不可能原谅他,她不会笨得像老家里的那些女人,相信等待可以唤回男人的心。
那次的恋爱,让她深刻体认爱情里丑陋的一面,耗尽她对爱情的热情,只剩嘲讽,她不会再傻傻地捧著一颗心,任人伤害。
方韶茵困难地挣月兑龙安佐的拥抱,移动一步让身体更贴近沈博奕,朝著龙安佐堆起生硬的笑容。「好久不见。」
龙安佐轻抚方韶茵细致的脸蛋,如视珍宝,温柔地说:「茵茵,我回来了,为你回来了。」
就在沈博奕想打掉那双碍眼的手,方韶茵不著痕迹地拨了一下垂至额前的发丝,顺道避开对方的碰触。
月复喜你,去年年底的画展获得纽约时报不错的评价。」她客套地对他说,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有些冷却。
敢鹨穑我就知道你还爱著我。」知道她这麽关注他的动向,他感动地说。「我和琳达到美国不久,就离婚了。她无法忍受我还惦记著你,这麽多年,我一直想回来看你。」他低声说著他和方韶茵才听得懂的话。
概叮俊顾没有安慰的言语,反而轻笑地说:「我没记错的话,琳达後面好像还有一个叫……叫什麽的,喔!凯萨琳。还有……什麽玛、什麽曼的,抱歉,我记性不是很好。」不是她关心他,而是工作关系,她无法不触碰这些艺文界的资讯。
沈博奕感觉她在他手臂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从他们的对话里,他可以猜到两人之间有著感情上的纠葛。
敢鹨穑那些名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回来了,我的生命只希望有你参与,这麽多年,我终於明白,你才是我最在乎的人。」龙安佐不放弃地再执起方韶茵的手,却再度被挣月兑。
沈博奕在一旁,眉头愈锁愈深,好歹他也看看方韶茵手里挽著什麽人,当他沈博奕是透明人还是死人?
肝摇⑽依唇樯芤幌隆-」方韶茵感觉到沈博奕的低气压,而龙安佐一直倾吐爱意也让她很受不了,只好引开话题。「这位是龙安佐,我大学学长,这位是沈博奕,我、我现在、现在的男朋友。」她很困难的,借沈博奕来用,她不想在龙安佐面前示弱。
沈博奕脸骤然一刷,轻轻将一直覆在他手臂上的手挪开,方韶茵却死命地巴著他不放。
改阌来愈美了……」龙安佐叹道。「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们到旁边去谈,好吗?」他用著迷恋的口吻说,即使方韶茵已经介绍沈博奕的身分。
她再度挥开他的狼爪。「安佐,我男朋友就在……」
肝也辉诤跄阌忻挥心信笥选-」龙安佐截断她的话。「我只在乎你的心里有没有我,难道你不想我吗?你忘了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
沈博奕终於听不下去了,他抓住龙安佐不断触模方韶茵的右手手腕,冷冷地眯起眼。「你不在乎,我却很在乎。」说完,加重握力,问他:「你用这只手画画吗?」
龙安佐终於吃疼地缩回手,见到沈博奕眼中的阴沈,有些畏惧地退了一步。转而寻求方韶茵的支持,只等她开口说愿意跟他走。
方韶茵头疼地说:「安佐,我很高兴看到你,也谢谢你对我如此念念不忘,不过,我想我们的事早在七年前就结束了,现在,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我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呼,先失陪了。」
她很呕,而且,严重怀疑自己以前根本是瞎了眼,怎麽会爱上眼前这个自大又自私的男人——完全不理会她对他的冷淡,一迳地说他多爱她、多想她。
她快吐了。
她扯扯沈博奕的袖子,示意要离开。
敢鹨稹…」
听见背後的殷殷呼唤,方韶茵咬了咬牙,长裙底下的两只脚恨不得装上翅膀,飞离那个死缠烂打、听不出她语气中的不耐、还自以为交往过的女人都该对他念念不忘,张开双臂迎向他的自大男人。
两人走到另一侧的角落,方韶茵终於松了一口气。
沈博奕沈默地站在一旁。
她说对那个软趴趴的男人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应该感到高兴,但是,他无法忍受方韶茵居然拿他来当挡箭牌。
从她抓著他的手的力道,可以感受到那个叫安佐的男人对她的影响。如果她真的对那男人没感觉只需直接拒绝,何必要谎称自己是她的男朋友,这样得来的头衔,沈博奕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反而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完全搞不懂这个女人的复杂心理。
眼角瞥见不远处女伴正朝他用力招手,无声地指指盘中的食物然後比出大拇指,一副美味至极的表情。
他的女伴其实是公司的助理,自从收到杂志社寄来的请帖,就吵著要来见见「上流仕会」的宴会,尝尝传说中的五星级美食,他拗不过她的苦苦哀求,只好带她来,见她吃得不亦乐乎,他点点头,朝她露出微笑。
方韶茵顺著他的视线看去,才想起,现场还有个女人需要他照顾,顿时如打翻一坛陈年老醋,酸味四溢。
他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陪伴吧
感恍荒惆锪宋乙桓龃竺Γ你可以回到你的女伴身边了,别冷落了人家。」犹如船过水无痕,她恢复先前的客套模样。
沈博奕低咒一声,这个现实的女人,他很怀疑她的五脏六腑构造是不是跟别人不同,缺心缺肝的。
他应该转身就走的,在她利用完他又一副想撇清界线的模样。可是,该死的脚步却一直迈不开。
他提了口气,想和她将事情说清楚,方韶茵两只眼睛却立刻忙碌地环顾会场,敷衍地朝他笑笑。「不好意思,今天客人很多,没办法多点时间招呼你,不过,我想你也不会觉得无聊,你的女伴挺可爱的。」完全没给他机会开口。
干匾稹…」他轻皱眉头,讨厌她将他当成一般宾客,他不要她跟他客套。
她低头整整裙摆,似乎没听到他的呼唤,抬起头时又抢著说:「待会儿尝尝今晚的美食,我试了好久才决定的菜单。」还是不让他说话。
干匾穑我今晚带来的女伴是——」
杆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你们玩得开心。」她终於无礼地打断他的话,她不想听,不想让自己有任何藉口心软,他们两个人什麽关系都不是,各玩各的,没什麽是他应该向她交代的。
他无奈地摇头,显然,她不打算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他从她眼神中看见刻意摆出的不在乎,这时,他才明白了她的好强,明白她为什麽要在那个男人面前拉他当挡箭牌。
那个男人伤她很深吗?所以,她把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在嗅到危险的气味时便张开浑身的刺,严阵以待?
她以为他会伤害她吗?
还是因为他表现得不够积极、不够明显,非得透过追求的过程,什麽送花、送礼、说些-心巴拉的浪漫誓言,表视出成天陷在爱河里的白痴模样才能打动她,才能证明自己的死心塌地?
他光用想像就头皮发麻。
可是……她的倔强,却让他开始挣扎,是做那些事难,还是放开手难。
副歉,我还有事要忙。」她说。
改歉雠孩是我的助理。」他拦住她欲离去的脚步,凝视她冷漠的目光。
膏浮…连助理也不放过,你还真忙。」她冷冷地瞄他一眼。「干麽跟我解释,是要告诉我你有後宫佳丽三千吗?」
沈博奕简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为什麽你老是把我想成花心大萝卜?我到底做了什麽给你这麽恶劣的印象?这几个月,我身边就只有你一个女人。」
负鼙歉,我从来都不是你『身边』的女人,我也不记得我们有什麽特别交情,勉强称得上朋友而已。」
她笑得很假,很做作。
她在他身上嗅到太多与龙安佐相似的气味,他们对待女人的手腕是温柔的,他们的语言是香甜诱人的,他们的眼神是炽热、毫不掩饰的,当然,他们的心也是填不满的。
肝腋迷貅嶙瞿悴拍芊畔陆湫模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他开始懂了,她愈是表现无所谓,愈是表示她内心存在著恐惧。
缚赡苁悄愕拇砭醢桑∥也⒚挥刑颖苁谗幔也不知道你要我正视什麽。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对我的喜爱。」他居然敢带著女人,然後这麽厚颜无耻地要她相信他?
沈博奕简直要恼怒她的冷言冷语,冷得让他觉得自己像死缠著一个急著於摆月兑纠缠的女人。「告诉我实话,难道……你真的希望就这样结束?」
该挥锌始怎麽会有结束?」她笑得睑好痛
刚怊崴担从一开始就是我会错意,是我一厢情愿了?」他眼中不经意流露出苦涩,竟引得方韶茵有些不舍。
他一直是坦白的、直率的;真正费尽心机的人,是她。
她突然感到害怕,他就要放手转身了,然後,两人会就此擦肩而过,愈行愈远。
静默地,不发一语,她看著他,看得很深很深,凄凄地露出一抹浅笑,笑里有自嘲、有埋怨、有太多连自己也理不清的情感。
肝腋萌デ肷绯ど咸ㄖ赂行淮柿耍谢谢您今晚的莅临。」她说。
最后,她还是选择自我保护。
他静静地看著她离去,一步一步,没有犹豫,卓绝冷然……他恍然感觉,自己总是望著她的背影。
沈博奕在宴会厅一角聆听「当代女性杂志社」社长方凌云致完词,几次目光穿越人影间的缝隙,见方韶茵犹如一只翩然飞舞的彩蝶,游刀有余地在众多政商界名人间周旋,见男人们为她美丽的外貌与优雅姿态著迷,见她轻易为他们展露笑颜。他撇过脸,闷闷地向助理说了几句话,取来外衣,两人悄悄地离开会场。
方韶茵看见了。
自沈博奕的身影走出厅门时,她的笑容就在脸上冻结,瞬间失去了应酬的力气,也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宴会渐渐接近尾声,方韶茵勉强撑到所有宾客离开,遣走最后几名公司员工,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交谊厅中央。
自助餐台上残剩看不出原貌的菜肴,四处摆放的空酒杯,彩带、贵宾胸前别的鲜花散落一地,她的心里,莫名地涌上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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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博奕送助理回家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绕著,脑子不断浮现方韶茵离去的身影,以及她离开前望著他的神情,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罹患妄想症,因为太想确定她对自己的感觉,以至于将她的每个表情过度解读。
为什么,他会感觉那一眼有著太多未说出的情绪,而这些情绪里含著深深的埋怨,像在埋怨他不懂她的心?
他咬了咬唇,自己何曾狼狈至此,何曾在心动的女人面前如此举棋不定,但是,他模不透方韶茵,甚至,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听见她心底的真实声音。
不行!他若不弄清楚,任由这些翻来覆去的疑问在血液里沸腾,他会发疯。
他方向盘一扭,踩下油门,驱车飞速回到饭店会场,会场内却只剩几个清洁人员,他急著询问方韶茵的去向。
父崭栈箍吹揭桓龃┟装咨礼服,白色披肩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付远裕她在哪里?」
缚赡芾肟了吧!不过,五分钟前还在这里。」
感恍唬股虿┺雀屑さ匚瘴张钒蜕5氖轴幔连忙冲出饭店大门,又不知道她是自己开车还是跟著友人一起走。
取出行动电话拨给她,电话响了快十声,她一直没接,沈博奕烦躁地在中庭急走,又猜想,会不会看到是他拨来的电话,她不想接。
就在他打算到饭店内借电话时,听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出与他行动电话里同步的钤声……
他悄然走近,行动电话保持拨号中,铃声愈来愈近……然後,他看见一抹米白色的身影就坐在小公园里的石椅上,将脸埋在掌心中,除了铃声,还有低低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