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我们女儿到底怎么了?」邬秀霞烦恼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回来一个星期了,整天躲在房间里,话也不说一句,急死我了。」
齐震扬也是眉头深锁,是哪一步算错了?
「哎唷,你倒是说话呀!当初你不是信心满满地说女儿这次离家一定会带回女婿还有孙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应该没错啊!依我们女儿的个性,我给她那三个选择,她肯定是决定怀个金孙回来,到时我们只要找到那个男人,然后逼他负责,这样不但有人可以继承我的事业,女婿、孙子也都一应俱全。」
「什么?!你居然打算让女儿先上车后补票,随便找个不负责任的登徒子,然后让他娶我们女儿……我的天啊!我要晕了……」邬秀霞顺势倒向床铺。
他拍拍她的肩。「妳这就太不了解她了,小眉愿意接近的男人妳还怕那是什么下三滥的人吗?妳忘了,她对那种装腔作势的人特别敏感。」
她连忙自己爬起来。「对厚,我怎么没想到这点,老公……你真的是太英明神武,难怪我会这么死心塌地地爱着你。」
齐震扬得意地模模唇上的短须。
「那你看小眉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妳以为看财务报表啊?这种事我哪能用眼睛看出来。」他是学商又不是学医。
「那么,换我上场。」邬秀霞卷起袖子,准备出征。
离开杜隐风后,齐眉开始疯狂接案子,将那些恼人的情绪全锁在行李箱里,塞在衣柜内。她没再掉一滴眼泪,也不允许自己变成弱者。
就算她知道自己爱上一个男人又被他甩了,连同尊严也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她也不要将时间花在哀悼自己的悲恸中。只有不断强化自己信念,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思念他的挫败感。
修饰完最后一个网页样板,她迅速将档案寄出去,再开启另一封信件,依客户要求的重点规划草图。
「小眉啊……」邬秀霞从门后采出头。手中端着一碗药膳排骨,香味四溢。
一直到汤碗放到桌面上,齐眉才注意到身旁有人。
「妈?」她一惊,直觉要站起来。长时间坐着令她突然晕眩,没扶住桌角,身体就这么一软,失去意识。
再睁开眼,焦距尚未调准便闾到一股剌鼻的药水味。
「小眉,妳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妈……妳又大惊小怪了,不过是睡眠不足,怎么送到医院来了,换成五星级饭店的高级床铺我还勉强接受。」挣扎着要起身,手腕却一阵刺痛。
「别、别起来,在打营养针呢!」齐震扬连忙将她压回枕头上。
「爸,连你也跟着妈一起疯。」
「妳还说,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懂得照顾。」
母亲?什么?她瞪大眼睛。「你是说……」
「妳要做妈妈,我们要升格做爷爷、女乃女乃了。」邬秀霞擦拭眼角的泪,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医生说怀孕初期容易疲倦,妳又严重贫血,加上睡眠不足,才会晕倒,以后不准再整天盯着电脑看,辐射会影响胎儿。每天给我按时吃饭、睡觉,多散步、接近大自然,我要我的孙子健健康康的出世,知道吗?」齐震扬也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激动。
齐眉的双手缓缓抚住肚皮,整个人还在震惊当中。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明了孕育一个小生命的意义,这个生命揉合了自己与杜隐风的血骨,即使她离开了他,却一辈子都将与他牵连着。
突然,所有的伤心与难堪都消失了。她感谢上帝让她遇见他,让她爱上他。这份爱将随着孩子的出世而绵延下去,而不单单只是延续齐家的事业与香火。
「小眉……这孩子的……」
「母子平安比什么都重要,什么事,以后再说。」邬秀霞的话让齐震扬打断。
「可是……」
「妈,」她淡淡地喊了声,脸上带着和煦的神色。「我知道妳想问什么,不过,请让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不会有婚礼,只有孩子。」
「这怎么可以……」
「好了,好了,小眉需要多休息,我们先去买些补品,帮我们女儿还有孙子补补身子。走了、走了。」齐震扬半搂半拖将她带出去。
「你不是说还会有个女婿……」出了门她还是不放弃地直嘀咕。
「妳以为小眉不想说的事我们能套出半句吗?走啦!这件事我会处理,乖。」
「老公……」她想埋怨却又习惯依赖丈夫的决定。女儿的个性跟父亲一模一样,强硬得让她这个做妈的反倒像是女儿了。
杜隐风没想到这么快就在社交场合再见到她。此刻的她亲热地倚在男人身边,那娇媚的模样是过去他未曾见过的。
两个月不见,以前清瘦的身子如今略显丰腴,皮肤变得更光滑细致,脸色也更红润动人。
离开他,她显然过得更轻松愉快,而且,很快地便找到了下一个目标。而这个男人,似乎比他更懂得取悦她。
「表哥,你说的那个毒蝎美人在哪里?」齐眉踮起脚在他耳边轻问,硬要她来参加她最讨厌的宴会,推托不掉,她只想赶快了事闪人。
「别急,等一下就会过来了。」拍拍她的手背,低头说:「如果妳觉得身体不舒服记得告诉我,我马上送妳回去。」
「我出门时就不舒服了啊,你还不是硬要载我来。」
「是指这个。」他轻抚她的肚子。
「放心啦!我一点初期的症状都没有,我儿子坚强得很,以后还要接受老爸的魔鬼训练咧!」
「隽永,她是谁?」一个全身火红的女子冲过来,硬生生将贴在邬隽永身边的齐眉推开。
齐眉一个重心不稳,往后跌了去。一双手即时将她扶住,她惊慌地抚抚胸口。
咦?熟悉的古龙水味飘过她的鼻尖,她的心脏猛地震了一下。
「眉,妳有没有怎样?」邬隽永紧张地环住她,她肚子里可是有齐家的金孙,稍有闪失,他肯定要逃到北极躲避追杀。北极工作不好找啊!
「我没事。」她低着头下敢弄清楚身边那个男人是谁。
见那男人这么宝贝她,而她柔弱依附在他手臂上的模样,令杜隐风大为光火。
一段时间不见,她倒是把那些社交名媛的装模作样,发挥得淋漓尽致。
以前,他怎么会认为她的个性纯真率直?原来,她很清楚什么叫投其所好,见一个人摆一个样。
「谢谢你。」邬隽永向杜隐风道谢,转个身面对肇事的主凶。
「沈韵华,妳为什么老是这么莽撞,万一害她受伤怎么办!」
「凶什么凶!找个女人来演戏也不必这么做作吧?轻轻推那么一下就会受伤,那我说话大声点,你岂不是要带她去收惊?」
原本还在挣扎着怎么面对杜隐风,一听到那个女人说她「做作」,一股气就涌上来。这辈子,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两个字。
她往前走一步,直视着眼前身高比她高半个头的女人。要不是她怀孕不能穿高跟鞋,今天需要仰人鼻息吗?
这女人其实长得不错,和表哥还有点夫妻脸。齐眉来回看了几遍,把两个人弄得神经紧绷,莫名其妙。
「妳看什么?!」沈韵华没好气地中断齐眉那不怀好意的眼神。
「没什么,」她故意缩了一下肩膀,抓住表哥的手。「刚听见一声狮吼,还以为来到动物园,这么高级的宴会场合,应该不会请马戏团来助兴吧?隽永,你知道我最害怕母老虎了。」
「妳这个抢人家男朋友的贱人。」沈韵华手一挥,想打掉那虚假的面具,不意手挥到一半却被牢牢锁住,手腕传来的疼痛让她瞇起眼睛。
「这位先生,我建议你先把她带到外面,别闹笑话,坏了大家的情绪。」杜隐风将她推给邬隽永。
「妳这个疯婆子,跟我出来。」他低声地斥责,又担心地看她抚着的手腕。「知道会痛了吗?女孩子家别老是想跟人家动粗,妳以为妳真的打得过小眉?要不是人家拦住妳,这下妳就要躺在地上哭了。」
「谁教你要故意带她来气我。」沈韵华眼角含着一滴泪。
「妳不是想看我女朋友吗?带来了妳又生气,没见过像妳这么难缠的女人。」摇头将她带到花园里的大树下。
「不管,就算你带老婆来,我一样照打,这辈子除了我,你身边不能有别的女人!」沈韵华大叫着。
两人离开后,杜隐风站在齐眉身边没有离去。即使不齿她的行为,可是,一见她有危险,下意识还是伸手挡了下来。
「这么快就找到新目标啦?」懊恼自己的多事,他一出口就带夹枪带棍。
「是啊!」她一扬眉,挑衅地转向他。「支票总比不上长期饭票,何况人家还是美国硅谷高科技人才,家中的产业也不容小觑。」
「妳倒是调查得很清楚。」杜隐风心酸地想--当初,他也是她眼中的肥鱼?
三逼叫投资报酬率。你们这种商人不是最会算这一套吗?要合作当然是选择获益最大的。」她向服务人员拿了杯果汁,一口仰尽,以免一气之下拉他来练习过肩摔。
「如果他知道妳的目的,恐伯也不会轻易接受妳,怕的是到头来又是一场空。」他不知道一个女人竟然可以让他气得想揍人泄忿,可悲的是,即使她已经摆明了把他当成肥鱼,他还是想要她。
齐眉低头望向自己仍平坦的小月复,心里悄声地告状:宝宝,你有没有听到,你爹地在欺负妈咪,以后你要替我报仇。
「开始担心了吗?」他很想叫她停止这种攀龙附凤的游戏,她要的他全都可以给她。但是,男人的自尊以及被设计的羞辱让他开不了口。
他不想当爱情里的傻子,傻到以为金钱真的可以换来爱情,傻到以为娶她就能得到像父母那样幸福的生活。
「有什么好担心?他父母喜欢我,他妹妹跟我更情同姊妹,前些日子我还帮他妹妹牵了红线呢!就算最后得不到长期饭票,搞不好还有另一张空白支票。」她嘲讽地笑。
「我不准妳嫁给他!」他未经思考就月兑口而出。
「喔?为什么?」心里有些窃喜,他这是在吃醋吗?「合约没规定我们结束后我不能嫁人吧!」
「妳……」他从来就没把她当成交易,为什么她却要一再提醒他,她就是那样的女人。
「我相信妳有这个本事。」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被这个魔女迷惑了心智,明知有毒还是潇洒地饮下毒酒,期盼对方对他有那么一点爱意。
齐眉感觉得到他快要失控了。相处那么久,很少见他情绪起伏如此剧烈,他一向温文儒雅,冷静得体。
但是,那张支票伤她太深,他不给她解释机会就判了她的罪,把她视为城府深沈的拜金女,更是犯了她的大忌。她不能卸下心防,被他知道自己的感情,那只会让他曲解成她的另一个心机。
「我要去找我的新目标了。」她朝他甜甜一笑。「万一他被人拐走,我就真的到头来一场空。对了,以后我们见面,麻烦你假装不认识,我不希望有人误会。拜拜!」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利刃插进他的胸膛。她一点都不在乎他,甚至担心和他的牵连会破坏她的计划,而自己却还在挣扎着要不要告诉她--他爱她。
他仰头狂笑,他失败了,败得彻底。她才是高手,提得起、放得下,甚至连头都不屑一回。
齐眉重重踩着步伐,心中涌上酸楚,可是她拚命忍着,忍着不要掉眼泪。
没有他,她还是可以过得很好,没有爱情,她还是可以拥有完整的生命。就算他把她看为卑鄙无耻的女人,都与她无关。
「去你的,王八蛋--」
她的吼叫让树下两个身影迅速分开。
「你们继续吧!我先走了。」不管什么职业道德了,随便表哥是被八爪女缠身还是被蛇女石化,她要回去玩枪战游戏,把那些坏人个个射成蜂窝。
「还在生气?」邬隽永乖乖地装好音响,然后设定音效。
「生什么气?」齐眉躺在床上看这组电脑音响的说明书。
「气我害妳被人羞辱,还把妳丢在宴会上,最后又让妳一个人回家。」
「不错嘛!果然是靠金头脑吃饭的人,条理清晰,一样不漏。」
「所以我就二话不说自掏腰包,亲自送上府,免费安装,离开的时候还会记得把垃圾带走。」
「我也不是那么爱记恨的人,既然你都把诚意拿出来了,我当然是女子不计小人过喽!」
「对了,如果那个杜隐风向你问起我的事,你绝对不能透露半点消息,就说朋友介绍,没有留下联络方式。」她弹坐起来。
「你们认识?」
「当然……不认识。我最讨厌那种自以为是的男人,花边新闻一大堆,装模作样。」齐眉冷哼了一声。
「那他为什么要打听妳?虽然我跟他不熟,但是,我记得在美国,他一向独来独往,没听过他乱搞什么男女关系,待人也是客客气气的,不像妳形容的那样。」
「反正……就是这样,不准告诉他我的名字、电话、地址,还有我的身分。」
「妳愈说我愈好奇--」墉隽永瞄了她肚子一眼。「该不会他就是……」
「呿!呿!少乱猜,别跟我妈一样神经兮兮,看到我跟男人多说两句话就以为那是宝宝的爸爸。」就连人家问个路,也被她抓去差点严刑拷打。
「谁让妳口风那么紧。」
「这叫现代女性,懂不懂?不需要依赖男人一样可以快活度日,更自由、更轻松。孩子有妈,有爷爷、女乃女乃疼爱就够了,关精子主人什么事。」虽然有点心虚,她还是坚持强词夺理。
「可怜的男人……这么费尽心血、用力表现,用完了就被甩到一边去,难怪人家说妳们这些单身公害根本把男人当消耗品。」
「你再继续抱怨,我肯定会害到让你一辈子打光棍。」嘿嘿两声。「虽然那天没有月亮,星星也很少,不过……我好像有瞄到树下两个如胶似漆的身影,不知道是谁缠着谁喔?」齐眉支着下巴,认真地回想。
「行了,我投降。我看到杜隐风绝对咬紧牙根,不管他如何威胁利诱、酷刑伺候,一个字都不说。」他开始考虑尽快把沈韵华带回美国。
「这还差不多。放个音乐来试听一下吧!晴云说你带回来一套古典音乐,正好是我喜欢的。」
「带来了,马上播。」他无奈地奉上贡品,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古有明训,好马不吃回头草,好汉不吃眼前亏,好男不跟女斗、好狗不挡路。君子报仇,三十年不晚。
「隐风,晓眉那丫头还没消息吗?」杜崇廉推开办公室的门,大呼小叫地走进来。
杜隐风抓抓头发。「爷爷,这个问题您已经问了我超过一百次了,我没打算找她。」
虽然爷孙两人现在感情融洽,他渐渐了解老人家关心的方式,但是,他也转变得--太劲爆了。
以前逼着他看财报、看商业杂志、看管理书籍,现在居然抱给他一堆……什么「情书大全」、「把马子必学秘技一百招」、「女人的心,不难懂」、「男人膝下无黄金」……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算了,就知道我现在是个无权无势的糟老头,你是总经理,我是仰人鼻息的挂名董事长,说的话没人会听。」
噢,又来了!他的太阳穴又开始打鼓。
「爷爷,就算您已经退休,只要您不小心打个喷嚏,台北股市至少也会跌个几十点。再说,您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晓眉,我跟她早就分手了,何况您本来不是不喜欢她?」
「呃……可是,我电脑坏了。」杜崇廉当然不肯自打嘴巴。
「我请硬体工程师帮你修,买一台新的也可以。」
「跟电脑无关,是……是我下围棋的那个游戏不见了。」
「我晚上帮您重新下载软体。」
「帐号是晓眉申请的,我……我没记下来。」
「那我再帮您申请一个新的。」他耐着性子,见招拆招。
「不一样,我喜欢原来那个名字,新的帐号我那些老朋友就不认得我了,反正我要找到她。」讲不赢人家就耍赖。
杜隐风用力合上眼,再张开,吸口气。「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不想去打扰她。」
「你遇到她了?!」杜崇廉拄着拐杖,健步如飞来到他面前。「什么时候?在哪里?」
「一个月前,在我美国的华人朋友聚会上。」
「那你怎么没把她带回来?」
「爷爷……我说了,她已经有男朋友。」他不想破坏她在爷爷心中的形象,所以什么都没说,只解释两人个性不合。
「有谁会比我孙子优秀,就算是男朋友那又怎样,那肯定是她故意气你的。她的个性我了解,吃软不吃硬。都是你对她漠不关心,整天忙着公事,她才会离开你的。」
杜隐风忍不住要掬一把清泪。这是他爷爷吗?那个告诉他「事业才是男人永远的精神支柱」的爷爷?
「难道不是?哪有交往两、三个月,连她住哪里、电话、父母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还有,你确定她叫『齐晓眉』?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符合她条件的人。」
「其实……我也不大确定……」
「你看!」杜崇廉拿起拐杖指着他。「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难怪她要气得跟你分手,什么叫个性不合?我就觉得很合。我限你一个月内找到她,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娶老婆!」
他气得连拐杖也不用了,快步离开杜隐风的办公室。
唉!叹口气,杜隐风跌坐在沙发上。
这次还真的是一劳永逸。爷爷不仅不再逼他娶唐唤唤,这辈子,就算他想,搞不好也没机会娶了。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当他借着爷爷的威胁,鼓起勇气回头去寻找她时,她已经像一根细针落入湖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便消失在人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