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像失控的火车头般冲进祖母的房间。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
"嘘!"老夫人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看见祖母安然无恙地坐在床上,达尔那悬挂在半空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
当他接到祖母病危的消息,恨不得插翅从法国飞到威尼斯,要是航空公司愿意提供火箭,他也不惜一掷千金。
"女乃女乃,你没什么大碍吧?"会不会是消息错误?他看着女乃女乃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病危"的模样,莫非——
老夫人埋怨地瞥了孙子一眼,"如果不说我病危,你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太婆的存在吗?人老了,就惹人嫌了。"
"女乃女乃!"达尔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从没有嫌过您什么,只要您不要老逼着我结婚,我就——"
"你就怎样?我要你结婚也是为你好,不过,你放心好了,现在我不会逼你了。"
天下红雨了?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为何女乃女乃会这么轻易地就饶过他?
正当达尔满月复疑问注视着老夫人,老夫人忽然朝他招招手,要他走近一点。
他照着她的意思靠近床边,才发现床上除了女乃女乃之外,还有个小女孩,不过她正熟睡着。
"她是?"
"她是不是很漂亮、很可爱?"老夫人像在展现宝贝似地笑容满面。
"女乃女乃,这孩子打哪儿来的?"他更走近些,仔细端详小女孩甜美的睡容,一种没来由的悸动油然而生。
"你说呢?"老夫人神秘地一笑。"你猜猜她是谁的孩子?"
"总不会是我的吧!"他自我调侃。
"就是你的,自己当了爸爸还不知道。"老夫人生气地瞪视着他道:"真要感谢老天爷怜悯我这个老太婆,让我终于可以了却心愿,赐给我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孙女,你瞧瞧,她睡觉时的模样可跟你一模一样呢!"
"女乃女乃,这个玩笑可是一点也不好笑。"他的孩子?见鬼了!
"当然没什么好笑的,因为这是很严肃的问题。"老夫人板起了脸,教训起孙子道:"你啊!真是糊涂,艾凡有了你的孩子,你居然还让她嫁给别的男人。"
"女乃女乃,您说什么?"他震惊得脑子无法思考。
"我说什么?你这二愣子!"老夫人气呼呼地说,"怪来怪去都怪我从小把你宠坏了,我真该拿棍子狠狠地敲你的脑袋,看你是否可以清醒一点。"
"您说她是艾凡的女儿?"
"也是你的女儿。"
"艾凡在哪里?"
"在杜尼奇的诊所,你最好快去找她,我等着你把她娶进门,好给她一个交代。"
"是她该给我个交代,而不是我!"
女儿!女儿!小女孩可爱美丽的睡容不断在达尔脑海中。此刻,他就像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而且威力骇人!
即使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也没有,艾凡仍然很有职业道德地回答病人询问的问题,她的微笑也安抚了许多病者的不安,微笑的白衣天使是所有病者一致给予她的封号。
他悄悄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他的背倚靠着医院的墙。
就像每个病者一样,深深被她的微笑给吸引。
上帝,他该恨她,而不是被她吸引。达尔暗暗地诅咒。
经过了这些年,他以为自己能够毫无感觉,以为他会冷静、不在乎,然而此时此刻,炽烈的愤怒流过他的血管,愤怒更令他的拳头握紧到令他痛了起来。
天使?巫婆还比较适合她,他乖戾地想道。
五年前,他爱她,她却离开了他,还迫不及待地投人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失望甚至超越了他的愤怒。
而她竟胆敢在五年之后说她替他生了个女儿,她还真不是普通的大胆。达尔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如果他相信她,他就是天下第一大蠢蛋!他忘情的咒骂出声、引来不少人的投视,当然也包括了艾凡。
当艾凡看见他就出现在眼前时,她的脸蛋唰地变惨白。
她匆匆交代了同事一声,然后在恐慌中,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不要见到他。
"怎么了?"杜尼奇碰巧也从诊疗室走了出来,与她撞个正着。
凭着第六感,杜尼奇已明了她害怕的原因,他立刻安慰地揽住她的肩膀。"没有关系的,你们迟早要面对面的。"
"我不想见到他。"她尚未做了心理准备。
"既然如此,"杜尼奇蹙着眉,"那么你先回房间去,我去和达尔谈谈。"
"谢谢。"像被恶鬼追着似的,艾凡朝楼上奔去。
"达尔随后赶到,他脸上的表情连杜尼奇看了都觉得心惊胆跳。
"她在哪里?"达尔的眼光扫过四周,搜寻艾凡的踪影,然后落在杜尼奇身后的楼梯口,他大步地越过杜尼奇,却被社尼奇给挡住了。
"达尔,你冷静些,我们先谈谈——"
达尔不予理会地拨掉他拦阻的手,"我只想和她谈。"
"达尔——"
"走开!"他推开了杜尼奇,像火箭头般直奔楼上,杜尼奇只得紧跟在后。由于达尔很熟悉杜尼奇的住所,他很快地便找到了艾凡的房间。"开门!"试着转动手把失败后,他粗鲁地在门外怒吼,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用力拍打门板,甚至用脚准备踹门。
"达尔,你先听我说,"杜尼奇平静地劝着好友,"你这样会把艾凡吓坏的。"
杜尼奇的话不但没让他冷静一些,反而令他更火冒三丈。
"是我的朋友,就不要插手这件事。"说着,他以雷霆万钧的力气,抬脚往门用力一踹,"砰!"的一声,厚实的门被踹坏了。
他挺直身躯,心脏如雷鼓似地蹦跳着,仿佛他刚跑完一场赛跑似的。
面对门口的达尔,艾凡双眸睁得大大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你想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由我问你才对!"他呼吸短促。
GOD!为何五年的时光无损她的纯真,该死!
"达尔,你可不可以冷静一下?"杜尼奇快步地挡在艾凡身前,像母鸡护着小鸡般。
"走开!"达尔的表情严肃、坚决。
"除非你答应我保持理智。"杜尼奇强作镇定,连他这个大男人都惊慑于达尔的怒火下。
"你干嘛如此护着她?"见到好友的态度,达尔不禁火冒三丈,"我女乃女乃老了糊涂了,相信她所说的谎话情有可原,而你竟然也受到她的蛊惑,难道你对他——"
"闭嘴!"杜尼奇气呼呼地叫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不甘示弱地朝一直保持沉默的艾凡怒吼:"有胆子说谎,为何没胆面对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
艾凡再也无法保持缄默。她走出杜尼奇的庇护,她昂起下巴,双眸燃起熊熊怒火。
"我不是不敢面对你,而是不想见你。"
他由鼻孔发出冷哼,视线由她苍白的脸往下移。她变了,变得比五年前更成熟、圆润。她的胸部更饱满,衬托得她的腰更纤细。也许是生过孩子的关系,她的臂部也变得浑圆、柔软。
不过,她依旧苗条,那曼妙的曲线令他的下半身开始骚动。
该死!他恨他的。
该死!他恨她对他的影响。
"又是一个谎言,"他泛起一抹危险的微笑欺近她,"既然你不想见到我,为何你要欺骗我女乃女乃,说那个小杂种是我的女儿?"
"达尔!"杜尼奇对他发出一声怒吼,他伸出手紧紧揪住好友的衣襟,"你胡说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话已经重重伤害了艾凡。"
伤害已不足形容艾凡此刻的心境,对她而言,她的人格已在此时被他践踏在脚底。
小杂种,他竟用如此卑贱的三个字来说自己的女儿,他怎么说得出口?她绝对要他后悔!
"她本来就是个婊子,她以为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吗?丈夫死了,就用这种下三流的谎言想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找支柱,她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吧!"他此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砰!"杜尼奇的拳头狠狠朝他的下颚挥了过去,"我要你向艾凡道歉!"
"在我字典里找不到这两个字!"他用手背抹出唇角流下的血丝,举步更欺近了艾凡。"你别装出一副媳妇受尽委屈的模样,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你的的谎言吗?"、苍白容颜展露出艾凡的心痛,她狠狠地咬着下唇,将涌上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我要你向艾凡道歉!"杜尼奇再也克制不住满腔怒火,揪起达尔的衣襟,两人仿佛是两头怒狮般对峙着。
"杜尼奇,你放开他。"艾凡拨开杜尼奇的手,以平淡的口吻对达尔说道:"你说的没错,小羽并不是你的女儿,是我向老夫人说谎,现在我就去向老夫人说明一切。"
"艾凡,你疯了!你没有说谎,小羽是达尔的骨肉,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杜尼奇被她过度平静的态度给吓坏了,他知道她是在保护自己免受到更重的伤害。
"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她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昂首步出房间。
杜尼奇感觉到事有蹊跷,再次恶狠狠地瞪视达尔,"你还不快去追艾凡,你就要闯祸了,你真是个王八羔子!你会为刚才所做的事后悔一辈子的,就算你不替自己着想,也该替老夫人着想,她的身体可受不了任何刺激!"
若说杜尼奇上辈子是乌鸦转世,达尔一点不怀疑。
老夫人一点也不相信艾凡会向她说谎话,不管艾凡怎么说,她都相信小羽是达尔的女儿,逼不得已,艾凡只好强行要将小羽带走。
"不,艾凡,你别带走小羽,达尔不相信你没关系,我相信你。"老夫人心知肚明艾凡的转变是为何原因。"老夫人,谢谢您对小羽的疼爱,但是我和小羽真的必须离开这里,小羽还小,我不想让她的幼小心灵蒙上任何阴影。"
"该死的达尔,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话?你别生气,女乃女乃给你靠,如果他胆敢对你太过分,我就跟他断绝祖孙关系!"
"女乃女乃!您真的是糊涂了,您怎么可以相信这样一个女人所说的话!"达尔的声音插了进来,刚才老夫人所说的话可是一句不漏地听进他耳中。
他的女乃女乃居然为了艾凡要跟他断绝祖孙关系,怎不令他气绝!
"你,你给我闭嘴!老夫人气咻咻地指着孙子道:"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了,居然这么不懂事,你呀!能遇见艾凡,简直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不懂得珍惜,还在这儿乱吼乱叫的。"
"女乃女乃!您别听信她的谎言,刚才她已经向我亲口承认,小羽不是我的孩子——"
"你闭嘴,闭嘴!"老夫人气得暴跳如雷,"你难得非得把我气死你才甘心吗?"
艾凡绝望地看着几近无情的达尔,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刃般割在她心上,早在五年前,她就该想到他是如此绝情的男人,为何现在她还会觉得心痛?
"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你的演技实在太棒了,不但把我女乃女乃骗得团团转,还挑拨了我们祖孙的情感,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你要钱是不是?要多少,你开口啊!"他像发狂似地摇晃着她的肩膀,放大音量对着她吼叫,宣泄着自己积压许久的怒气,以及五年来对艾凡的恨意。
艾凡咬着唇,即使肩膀被握得很痛,全身骨头像随时会散掉似的,她仍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软弱。
她的沉默无疑就像火上加油,他握着她肩膀的力道愈来愈大,痛得艾凡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自她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她眼角晶莹的泪珠令她显得脆弱,惹人怜惜。
而见到她这副模样,原本逼上达尔心口的怒焰在转瞬间消逝了。
"达尔,放开艾凡!"老夫人用力地扯开孙子的手,却徒劳无功,逼得她不得不提高音量命令道:"我叫你放手。听到了没有?"
"女乃女乃,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您就别管了!"他的怜惜一瞬间再度被冷酷取代,他就是有办法在艾凡面前让自己的心变得像颗冰块,冷得令人心寒。
“你这死小子,真要气死-一"那个我字尚未出口,老夫人忽然像喘不过气似地昏了过去。
"女乃女乃!"
"老夫人!"
"老夫人的心脏状况不是很好,她受不了任何刺激的,达尔,如果您想让老夫人多活些日子,我劝你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杜尼奇严肃的口气令达尔自责得无以复加。
杜尼奇知道老夫人不是假装昏倒,而是真的气得昏倒,昏倒了。
他看着眼眶含泪,饱受委屈的艾凡,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不会有事的,况且罪魁祸首又不是你,你也是受害者。"
言下之意,杜尼奇是在怪罪达尔。达尔以怒目相对,他女乃女乃被谎言受骗情有可原;杜尼奇为何会对艾凡的谎话深信不疑,莫非——
"老夫人醒了!"塞丝带着兴奋的口吻向他们报告好消息。
"记住,不能再给老夫人任何刺激。"杜尼奇在达尔要进房前再次慎重叮咛。
清醒后的老夫人最想见的不是达尔,却是艾凡。
"艾凡,求求你,别带走小羽。我相信你没有骗我。"
"老夫人,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您好一点再说。"
"不,我怕我好不了。真是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不孝的孙子,叫我拿什么脸去见九泉下的列祖列宗!"
达尔不是笨蛋,哪会听不出女乃女乃在指桑骂槐。
"女乃女乃!"
"别叫我女乃女乃,我承受不起的。"老夫人冷嗤道。
"老夫人……"虽然达尔对她如此冷酷酷无情,但艾凡却不希望他们祖孙的感情因她而毁于一旦。
"好了,好了,我承认她是我的女儿。"达尔百般无奈地说。
艾凡并不因为达尔如此说而高兴,她明白他是被逼迫才承认小羽的。
"小羽不是你的女儿。"她有些赌气的说着谎话。
"你是什么意思?我都愿意承认了,你还故意挑衅。"达尔为之勃然大怒。
眼见又有一场激烈的争执即将爆发,杜尼奇赶紧出面调解。
"你们两人不用争执,我知道医院有一些测试可以给予我们所要的答案,要不要我帮你们做预约?"
"好。"达尔马上挑衅的注视艾凡道:"你觉得这个方法如何?"
艾凡原想一口拒绝,不是她心里有鬼,而是觉得受到侮辱。但是,一接触到达尔挑衅的眼神,她决定为自己的清白辩白,非得证明他是错。
正所谓佛争一注香,人争一口气。她重重的点头答应。
艾凡饱受羞辱的一颗心,让她一整夜都无法成眠。她十分后悔当初自己带小羽来到威尼斯,她宁可带着孩子默默离去,也不愿面对达尔盛气凌人的模样。
但是决定接受社尼奇的提议,以科学方法鉴定小羽是否为达尔的骨肉,她反倒很坦然。
届时一旦证明达尔是小羽的父亲,岂不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无法成眠的不只艾凡一人,达尔也是一样。
堆得跟小山丘的烟蒂正显示他心中的烦躁。
其实就算小羽不是他的女儿,他也不在乎。他很喜欢孩子的,更何况是如同天使般的小羽。
但他不明白自己的反应为何会如此激烈,甚至说出那么多伤人的话。
五年来,他虽然极力想忘掉艾凡,但每当午夜梦回时,他还是会想起她,如今她终于可以重回他的身边,为何他却拼了命地排斥?
这不能怪他,四年前,他千里迢迢的赶到台湾,却亲眼见到她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种惟心之痛至今犹存,要他一时忘掉艾凡的背叛根本不可能。
他以为伤害了她,他会得到报复的快感,但事实证明他是错的,当他伤害她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正是此刻的他的最佳写照。
隔天早上,他来到社尼奇为他预约的医院,他才抽完血,便见艾凡牵着小羽来到。
当小羽见注射针筒时,忍不住尖叫,只见艾凡紧紧抱着她,温柔地安抚她。
在这一刹那,达尔有些责怪自己,要不是为了自己那该死的男性自尊,也不用让小羽受到如此的惊吓,他甚至冲动地想撤销这次的检验。
然而他还是狠心地让护士替小羽抽血,其实,他也希望小羽是自己的骨肉,偏偏该死的男性自尊作祟,让他拉不下脸。
"小羽乖,不哭好不好?"艾凡轻柔地安抚女儿,但不知是受到惊吓还是刚刚抽血的手臂还疼着,一向乖巧的小羽竟然啼哭不停。
一旁的达尔有些看不过去,心里的愧疚更深了。他蹲在小羽面前,掏出手帕为小羽拭去脸上的泪水。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温柔口吻哄着道"小羽乖,只要你不哭,爸爸就答应带你去吃冰淇淋。"
不知道是冰淇淋三个字起了安抚作用,还是对于他自称爸爸感到意外,小羽居然真的停止了哭泣。
虽然小羽只有四岁,但从小就精灵聪颖的她对爸爸的定义绝对不含糊,加上她又和叶迪杰培养了深厚的父女关系,一时之间要她接受达尔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但事出意料,或许是血浓于水,父女天性的关系,小羽竟然一点不排斥达尔。对于这点,艾凡感到不可思议。
"报告还没出,你就自称是爸爸,不嫌太早了些。"她嘲讽地道。
"我不想在孩子面前和你争吵,我要给小羽好形象。"他冷冷地说着,顺手就将小羽抱了过来,而小羽也不怕生,温驯地靠在他怀中。
"你要做什么?"他竟抱着小羽就往外走,害得她不得不随之在后。
"大人说话要讲信用,我答应带小羽去吃冰淇淋的。"
"可是——"不容她把话说完,他已抱着小羽上了车,而她似乎只能毫无选择地跟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