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用过中饭,柳贽就直接去了书房,直到傍晚时分,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丫鬟仆妇都知道他办公时候不喜下人伺候,早预备好了茶水点心,各自忙别的去了。整个院落里静悄悄的,连叶子被风吹落的声音都听的见。
书案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叠公文,柳贽皱着眉头正看着眼前的这一份,是今天泉州那边飞马报上来的,说是灾情严重,朝廷的赋税怕是无法缴纳了。简直是混账东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有灾情也不该是现在才报。
柳贽抓起毛笔,就要在那奏疏上奋笔疾书,狠狠的驳斥回去,可笔尖就要落上去时却又迟疑起来,良久,终究还是没能落笔。
地方官员沆瀣一气,中饱私囊,不是一天两天了,并非泉州特例,这时节天下乌鸦一般黑,朝廷力弱,对他们所作所为根本无可奈何。从这份漏洞百出的奏疏就看的出,若不是全然未把皇上放在眼里,岂会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哼!该死的东西!”柳贽愤愤的把毛笔丢到一边,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加罪,不能削官,为了顾全大局反而还要好生安抚体恤,只是胸中这口闷气委实难平。
“瞧瞧,什么大事,把我们忧国忧民的柳相爷气成这幅样子?”一声戏谑的笑语传来。柳贽抬头,看到帘外隐约的人影。
不知何时,书房外间早坐了个人,大模大样的正吃着预备下的茶点,坐没坐样的半躺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两条腿长长的伸出去,懒懒的翘了个二郎腿,正惬意的抖着。拈着桂花绿豆糕的手修长而洁白,指甲休整的非常整齐,小指上戴了个红宝石的戒指,颜色血红。毫无瑕疵的红白映衬,本应十分好看,却偏偏看着,让人心里极不舒服。
柳贽舒了口气,转了出来,瞟了一眼桌上的空茶盏和只剩下点心渣的食盒,皱眉道:“回来了?怎么一副饿死鬼的样子,我记得你从不碰这些甜东西。这一趟去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收获?”
吞下最后一口绿豆糕,唐影懒洋洋的看了一眼柳贽,意犹未尽的舌忝舌忝指尖,唇角微勾,漫不经心的道:“你交给我去做的事情,我哪件没帮你办好?放心吧,楚家庄的那些人,本来就没剩下几个了,好找的很,没几天就找齐全了,都安排好了去处,打发的远远的,自然有人盯着,坏不了你的事。”
他坐直身子,冲柳贽晃了晃空茶杯,皱眉道:“其实要按我的想法,原本费不了这么大的劲,而且一了百了永绝后患,偏偏你心慈手软……”
柳贽摇摇头,拿过茶壶给他倒上,道:“既然办好了,那正好,你左右无事,就去泉州看看。”
唐影点点头,不客气的拿着茶杯又喝了几口,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轻笑一声:“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为一个小丫头费这么大的劲,到底你看中那丫头什么?”他说完,也不等柳贽回答,径自走了。
柳贽愣在那里,一时间有些茫然,是啊,他到底看中那丫头什么。因为福公公的一句话,提醒到了他,可公主,可以是她,也可以不是她……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楚环的确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唐影的问题,他也回答不出来。只是多一个选择而已,没什么稀奇。柳贽默默的对自己说着,又一头扎进公文堆里去了。
距离柳大人下山已经有五六天,楚环每日都要在山门前眺望半天,可始终都没有看见有人上来,就算是能让她空欢喜的路人,都没有一个。也是,有谁会没事干跑到山里来,此时自己的肚子都喂不饱,哪还有闲心游山玩水,烧香拜佛。
楚环急的上火,后悔自己那天没有执意跟下去,柳大人应该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难不成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身冷汗,赶紧呸了几口,心里暗中祷告:菩萨别跟我计较,一定要保佑柳大人平安无事,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也许是菩萨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第二天一大早,楚环收拾着自己和娘吃了早饭,打扫完院子,走出大门时,就见一行人正往山上来,她忍不住心跳的厉害,想迎过去,又怕万一不是柳大人派来的人白欢喜一场。
正踌躇间,那行人已经到了面前,楚环眼尖的看见其中一个留着长须,大约四十左右的男子,背着一只药箱,顿时一片水雾就蒙住了双眼。
晕晕乎乎的跟着众人进了庵门,楚环才回过神来,还没有跟静安师太打过招呼,忙拦住这些人,告了罪,才飞快的奔去禅房。
静安师太早就起来了,燃了檀香正在打坐,烟雾淡淡的环绕在她周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宁和。
楚环放轻脚步走进来,等了片刻,不知该怎么说,反倒是静安师太先开了口,道:“既然有事,怎么又不说了?”楚环忐忑道:“打扰师太清修,前两日上山的柳大人,派了郎中来给我娘瞧病,现在人已经到了山门前,不敢擅自做主,特来求师太慈悲。”
闭着眼听完这番话,静安师太淡淡的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带他们去后院吧,只是寿仙庵是清静之地,俗人来往频繁,多有不便,你们也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楚环,你这几日,就去山下看看,有什么安置之所,带了你娘,下山去吧。”
楚环一下子呆住了,在寿仙庵住了这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住在这里,猛然听见让自己离开的话,本能的反应要去求静安师太。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静安师父已经赶人了:“不用多说了,你出去吧。贫尼该打坐了。”
楚环无法,只好先出来,接在门口等候的人一起到后院去。因为楚环娘俩的房间仅能容身,一行人只好大多都站在院里等候,只有郎中和一个仆妇随着楚环进去。
问诊足有半盏茶的时间,那郎中才皱着眉转头开了方子,顺手交给站在一边的仆妇,那妇人马上利落的走出门去,楚环听见她在外面有条不紊的安排人下山去抓药,并采买煎药的锅子,炉炭等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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