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楚环已经看了很多遍,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很清楚。
旒昕公主是先帝六女,与当今圣上是亲兄妹,同是玉华宫惠妃娘娘所出,只是皇子出生时就被养在贵妃膝下,只有公主一直跟随亲生母妃住在玉华宫,所以兄妹二人年少时交集甚少。
后来到了开蒙的年纪,惠妃便请旨求先皇为公主寻个好些的女先生。
本来皇子上学与公主并不在一起,但是因为旒昕公主是先皇最喜爱的一位公主,乖巧聪慧,不输于男儿,所以先帝破格让公主也随众皇子一起读书,是以,公主小小年纪,便时常口出妙论,见识不凡。先皇甚爱,总是带在身边,曾说过,若旒昕为男儿身,则当振兴大楚。
只可惜,她终究是个女儿家,并且在三年前破城之日被掠去北夏,然后就再也不知所踪了。
皇上还朝登基以后,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个亲妹妹,一心一意的想要找回她。
楚环看着那小册子在火光下慢慢的消蚀,化作灰白色的飞灰,像盛夏旋转在灯烛边的飞蛾般腾起几片。她这些日子总不自觉的想起静安师太,那个长命锁如今被她贴身戴着,已经与她的体温一致,不注意时,很难注意的到它的存在。
楚环出神的用手捂在胸口,长命锁安静的躺在那里,曾经它应该也是这么安静的躺在另外一个小女孩的怀里吧。从今以后,她就再不是楚环了,而是那个叫做旒昕的女孩子,抛却公主的身份,国破家亡。想来她也有和自己一样的痛苦。
希望你原谅我,因为从此以后,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被我占了。
灵犀从外面回来,就看着楚环蹲在地上,看着面前的火盆发呆,便走过去,劝道:“夜深了,姑娘,我们明天就要下山。还是早点安歇吧。你穿的单薄,莫要染了风寒。”
楚环站起来,猛的有些头晕,灵犀忙一把扶住,道:“姑娘蹲久了吧,可是脚麻?”
楚环点点头,扯出一丝笑来,道:“不碍事。你去关了门,也睡吧。这几天累了你,就带你一个上山,什么事情都要你做。”
灵犀摇头,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伺候姑娘本来就是灵犀的本分。只是不知道园子那边怎么样了,画楼姐姐也一直没让人送信过来。”
楚环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没信也许就是最好的信,若是有什么事。明天回去,自然就知道了。”灵犀点头。又问:“姑娘明天就下山了,可要早点起来向静安师太辞行吗?”
楚环摇摇头。这几日她心绪纷乱,每天总要抽出些时间去佛堂听听经忏,心里才能宁静一些。静安师太自那天起,就不再对她多说什么,好像送她锁子的事情,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一般。
也许这东西给了自己,师太心中便已经放下了。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所苦的,并非其他,如果进宫就被发现,倒也算是她的福分,有时候死不但不可怕,反而还是种解月兑。活着,才是最难的。
第二天一早,楚环并没有去跟静安师太辞行,因为她觉得,能说的话,已经都说过了,有了这一条长命锁作为羁绊,很多东西,一下子就变得默契,说出口,反而显得多余。
马车在山脚下默默的等着,楚环先上了车,灵犀把包袱放进去,转头看了车夫一眼,刚刚抬起的脚迟疑了一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车夫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
不过楚环已经等不及催道:“灵犀,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上来。”灵犀答应一声,忙跳上车去,看样子姑娘虽然面上不说,心里毕竟还是惦记着院里的事情。
马车颠簸了好久终于平静下来,一直在车内假寐的楚环睁开眼睛,问:“到了吗?”她感觉微微有些奇怪,从车子颠簸的感觉上看,应该比上次来的时候要快了些,只是再快也不该这么快就到了,难道是车坏了?
灵犀微微蹙眉,看了楚环一眼,道:“奴婢出去看看。”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楚环不以为意,车夫并没有回话,许是出了什么事,灵犀出去看看也好。
这里隐隐能听见市集喧闹的声音,应该离相府还远。却不知是停到了什么地方?正想着,忽见一个人头伸了进来,正是来接她们下山的车夫。楚环吓了一跳,随即愠怒起来,沉声道:“大胆!”
孰料她这一声出来,那车夫并无半分惊吓,反而笑了。
他这一笑,楚环顿时听出来他是谁了,只是有些惊疑,一双眼睛不停的在他脸上打量,真是天衣无缝!她心里惊叹,不由得佩服起唐影来,当初辛三娘在她脸上做的手脚,只怕也不会比这个差多少,他竟然能很快的认出她。
“严烈,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豫。
严烈并未计较她的态度,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问:“是不是连你都几乎没认出我来?”
楚环点点头,仔细的看着他的脸,道:“若非细看,的确是不容易分辨出来,只是你的身形毕竟比车夫要高大的多,因为是相府的车,所以我刚才就没多注意。倘若我多看一眼,你便骗不了我。”
严烈点点头,深以为然,道:“是啊,我的身形要比楚国的大多数人都显得高大魁梧,三娘也是如此说,不过只要回了北地,就显不出什么了,你尽管放心。”
楚环心道,你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严烈道:“今天半路把你劫来,主要是想让你亲自来看看这里,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敷衍。你这次回去,怕就没时间再出来了。凡事,还需小心才是。”
楚环看着他,心里有些微微的感动,这个人,和自己素昧平生,却一直都在帮她,虽然说他是带着为自己谋算的目的来的,可毕竟,他并没有利用她多少。如今他用这样关切的语气对她说话,她听的出里面隐隐暗含的担心。
可他,为什么要担心自己呢?他有他的事情,而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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