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在冬繁境内爆发了一次惨烈的全面的内外战争。
漠诃王妃以索尔公主的名义,发义兵十万由冬繁西北边界攻入境内,所到之处皆以火雷箭开路,往往不损一兵一卒便夺取城关,拿下城池,势如破竹,沿途军令森严,严禁惊扰百姓,处处安抚救振,深得民心。
索尔亦在同时对麦丹大军发起了反攻,以冬繁青妍公主的名义发檄文,列举麦丹弑君窃国种种罪行,激起民愤,内外呼应,不久,麦丹便众叛亲离,兵败如山倒,自尽于滟漓江畔,部众皆降索尔。
最让人惊讶的,莫过于连赫的出兵。在漠诃由西北发兵的同时,连赫亦从冬繁西面大军压境,连赫王子辛追携冬繁公主妙离扫平冬繁中部以西大片国土,直取京城——锦都,先漠诃、索尔一步,灭了冬繁麦丹王朝。
三路大军最终会师于锦都,也成就了冬繁从此以后的三分天下——锦都以西,由连赫攻取的广大地区拥立妙离公主为女王,附属于连赫;锦都以北,漠诃还政于荔香公主,是为漠诃附属国;锦都以南,青妍公主自立政权,成为了索尔附属国。
锦都,大雪。
“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同云深处望三关。断肠山又山……”随风迎风立于锦都城楼上,看着银装素裹、万里飘雪的城关内外,轻轻吟颂着向子諲的《阮郎归》。
“姐姐。”熟悉的清亮嗓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随风的沉思。
随风回首,望进那双似乎依旧清澈单纯的黑眸,久久没有回应,两人就这样两两相望,仿佛时光倒流。去年今日,在那雕梁画栋的王宫内,在那温暖如春的公主殿内,在那柔软光滑的锦帛长榻上,姐弟嬉闹玩耍,执笔相教,点点滴滴仿佛就在眼前。然而,一切都事过境迁,恍若黄粱一梦。
随风整理了片刻的情绪,笑着轻声呼唤:“澈儿。”
澜澈咬了咬下唇,水雾在双眸内聚集,抛开一切扑进了随风的怀里,无声的低泣着。随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伸手抱住了这个曾经那么想照顾保护的弟弟,这一年来,他已经长高了许多,几乎与她并肩,要像以前那样将他全部抱入怀中已经变得困难了。
时间形成的距离真的很可怕,人心形成的距离更可怕,澈儿,你当时又是以什么心情对我下的格杀令呢?我,还是你的姐姐吗?
“姐姐,对不起……”澜澈喃喃的低声重复着那三个字,抛开一切骄傲与自尊,这一刻仿佛他又变回了一年前那个孤单无助的弟弟,让随风的心渐渐软化,辛酸起来。作为一个一国之君,澜澈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错呢?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承担起国家的沉重责任,她怎么忍心过于苛责他呢?易地而处,她也许会比他更狠心吧?自古以来家国往往不能两圆,舍家为国,错在哪里?
“澈儿,好澈儿,辛苦吗?累吗?孤单吗?这只是作为一个一国之君应该付出的最基本的代价,所以,不要和姐姐说对不起,因为这都是你要做的,必须做的。”随风轻叹着吐气如兰。
澜澈渐渐停止了哭泣,再抬头时,除了眼睛有些红肿透露了刚刚的失态外,他又是那个君临天下的少年王。
“姐姐,作为一个弟弟,澈儿,对不起你;但是作为索尔的王,澜澈不会对你道歉,就算再来一次,澜澈还是会那么做,所以,姐姐,这次你会怎么选择?跟我回索尔,好吗?”
随风深深注视着他,她知道澜澈在给她最后的选择;她也知道,澜澈他需要的并不是她这个姐姐,而是她的能力;她更知道,如果她拒绝,澜澈即使是杀了她,也绝不会让她有与他为敌的机会,但是——
“澈儿,你觉得在这片大陆上,一统天下的人出现了吗?”随风没有直接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澜澈的眸光突然爆发出绚烂的光彩:“如果姐姐愿意帮助澈儿,那么一统天下的人就是澈儿!”
随风微笑着望向远方白茫茫的一片,感叹着:“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没有了随风,依然有人可以一统天下;有了随风,只是减缓了那人的统一进程而已。澈儿,你明白吗?”
澜澈的眼中顿时迷茫起来,最后阴翳起来,沉声问道:“姐姐说的那人是谁?”
随风笑着闭上了双眼,张开双臂,迎向飘飞的白雪,道:“澈儿,姐姐想要的只是自由,与心爱的人相忘于江湖,其它的,不想管,也管不了。”
“姐姐指的是蝶翼?”
澜澈提到蝶翼,随风睁开了双眼,笑容更加灿烂幸福,并不回答。
澜澈轻轻笑起来,冷冷哼了一声:“姐姐知道蝶翼的身份吗?就如同姐姐不可能摆月兑着红尘俗世一样,蝶翼他也不可能帮姐姐实现姐姐的愿望。”
随风的笑容凝结,她再次回头认真的看着澜澈,心情顿时复杂沉重起来,一直以来,蝶翼都沉默的跟随在她的身后,全身心的爱着她,但她却从未主动去关心过他,了解过他,她知道他是凤蝶宫的主人,是西弈王族,但却从来没想过,他是不是有他的责任与义务,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心与自私?连最爱的人都没有给予应给的关心与爱护,她是真的爱蝶翼吗?
“姐姐,如果这真是你的选择,澈儿只有……”澜澈的眼神黯淡下去,“姐姐,不要怪澈儿……”
澜澈已经离开很久了,但随风依然僵立在风中,直至有人将厚厚的披肩覆于她的肩上,她才缓缓回过神。
正是蝶翼。
随风无语的靠进蝶翼的怀中,寻求着蝶翼的体温来安抚心底的恐慌与纷乱。
“随风,刚刚我去问过青妍公主,对她说了你先前的状况,她说那是蛊毒,她可以解。”
随风静静趴在蝶翼的胸口,蝶翼的胸膛振动着,他的声音也变得沉闷起来,惹得她微微笑起来:“是吗?她提了什么条件?”
蝶翼没有回答。
随风从他怀里站了起来,看向他的双眼,再次问道:“她提了什么条件?向我,或者向你?”
蝶翼沉默了许久,终于说了两个字:“没有。”
随风也沉默下来,她知道蝶翼在撒谎,也知道蝶翼明白自己清楚这一点,他是在向她表明,他不愿她知道那个条件。到底是什么条件呢?既然蝶翼不愿告诉自己,那么也就是说,这个条件是青妍对蝶翼提出的,她会要蝶翼做什么?
青妍最想要的是什么?是冬繁的王权。如今冬繁一分为三,她已占一分,难道她想再次统一冬繁?这恐怕没那么简单,这次战争一经挑起,恐怕没那么容易收场,涉及四国,到时候可能一触即发,将整个六国都卷入战争之中!
随风突然一惊,看向蝶翼:“她要你去杀了帝邪,对不对?”
蝶翼愣了愣,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不要,不要去。”随风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喜欢他?”蝶翼避开了随风的视线,语气和缓,却饱含酸意。
随风捧着他的双颊,将他的头侧了回来,直视他的眼睛,认真的一字一句的道:“凤,我喜欢的是你!但是,我不要你去杀帝邪,因为帝邪将是统一天下的帝王,如果他死了,天下混战会持续很久,我虽然不想介入战争,但我也不想看到百姓受苦,流血牺牲,答应我好吗?”
蝶翼的眸内光华流溢,他轻轻眨了眨双眼,眼睫轻颤,将欣喜的情绪掩藏于心底,缓缓点了点头,再抬眼,他的眸光依然平和温柔,轻声问道:“那你的蛊毒怎么办?”
随风笑了笑,将自己埋入蝶翼的怀抱:“蝶翼,不是还有你吗?你会时时刻刻守着我的吧?我不要再受制于任何人了,我只要你,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蝶翼抱紧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嗯,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随风想了想:“我们先将莲安全的送回丝离,然后问问苍,看他想去哪里,如果他想和我们一起,我们就回凤蝶宫,然后永远也不分开了,好吗?”
蝶翼点了点头:“好。我已经传令给蓝茜,他们可能明天就可以到锦都,到时候我们就出发吧。”
随风抬起头,与蝶翼眼神交会,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辛追隐于一侧,看着那亲密相拥的一对璧人,微笑着悄悄退去,却发现另一人亦与他一样,远远看着他们,却不靠近。
辛追的眼神锐利的闪了闪,走上前去:“不知廉王此刻心情如何?”
廉苍默默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辛追立刻又道:“你当然没有任何感觉!欺骗之人,怎么可能得到随风的真感情!如果是以前的廉苍,想必不会让蝶翼就这么轻易的获得随风的爱,不是吗?”
廉苍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阴沉的睨着辛追:“你想说什么?”
辛追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真的假不了,希望廉王好自为之,还有,随风不是简单的姑娘,不要以为你能瞒得过她,更何况她身边还有蝶翼,你确定你真的是天衣无缝?如果真是那样,随风怎么可能疏远你呢?你说是吗?”
廉苍的脸色变了变,更加深沉起来,冷声问道:“你知道多少?”
辛追神秘一笑,悄声附在他耳边说道:“都知道。”
说完,辛追扬长而去,留下廉苍站在原地,紧紧握住了双拳。再回头,发现蝶翼与随风竟然就站在他身后,他一惊,掩饰的笑道:“外面这么冷,我已经在房内燃了炭火,进去暖和一下吧。
随风若有所思的看着辛追的背影,又看了看廉苍,最后温柔一笑,点了点头,拉了蝶翼往城楼下走去,蝶翼临去前冷冷扫了廉苍一眼,让廉苍从头到脚冷了个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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