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过后,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
石室四周儿臂粗的巨大的蜡烛陡然点亮,如兰似麝的香气一阵一阵弥散开来,照得石室中亮如白昼。
烛光颤颤,照出石凳中安静坐着的两道人影。
清矍的老者,须发俱白,长可及地,眉如霜雪,落落垂下,他**着上身,骨架很大,筋肉清健,绝无寻常老者的松弛之态。
令人骇异的是,他的两块肩胛骨、髋骨处各有一条细细的锁链穿过,脖子、双腕、脚踝处也有着铁铐束缚,铁铐上均连着细细锁链,锁链另一端深深嵌入石室壁上不知几许。
那一阵“叮叮当当”声就是老者身子一动,发出的声响。
如果灵鹫老祖在这里,他一定会认出,这就是闭关八年之久,参悟炼虚之境的灵鹫宫老宫主
老者对面坐着的,是个面色温和的中年,面貌清瘦,长相平凡,只是双瞳却呈现着死寂的灰色。
他一身灰袍,安安静静地坐着,手上摩挲着一枚棋子,静静等待着老者的回答。
蜡烛的光线照在他身上,仿佛被扭曲折射了一般,让他整个身形都有些模糊不定。
他每摩挲一次石质的棋子,就有细细的石屑落下,显然对老者的回答还是有些在意,内心并不似外表那般安静。////
“恨?有什么好恨的?老夫一身近七百年的功力,炼神圆满的境界,本以为早已万毒不侵,就算拿毒药当饭吃当水喝也不会有半点异常。所以,那一年即使知道徒儿你想对付我,也没想着防备,只想试试你的手段,没想到啊……
“弟子从未想过欺瞒师父,师父也不必刻意防备。弟子事前已经告诉过师父,那是弟子亲手配的毒药,想请师父试一试。再者,以师父之智,骗与不骗,又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了,这世上最厉害的骗术,不是说假话,而是说实话。你若说假话,老夫揍你一顿了事,偏偏你说了实话,勾起了老夫的兴致,让老夫心甘情愿地服毒。这以你名字命名的‘归墟毒,果然厉害得很,往日老夫不曾问过,今日想问一问,这毒到底是怎么制的?”
“弟子这一身本事九成来自师父,师父想问,弟子自然不会推月兑。归墟毒,名为毒,实为道。”
“道?”
“归墟之道弟子修行北冥神功,发觉这门功法的精髓,并不在吸人内力。世上不少功法都能吸人内力,弟子只要想,也能创出这么一门来。”
“口气不小,那你说说,北冥神功的精髓在什么?”
万归墟拈起两枚棋子,“这是马,这是炮,两者本不相同。”
他两手微微使劲,两枚棋子无声无息间化成齑粉,倏倏而落,混成一片,“现在,它们就混同为一。说明,世间大部分事物,在更高的层次上是统一的。冰能化水,水能化雾,雾又能复聚为水,形态有别,实质为一。”
“所以北冥神功的精髓在于,北冥真气的本质,要比寻常真气高出一个层次,所以北冥神功才能真正吸收他人真气,因为几乎一切的真气在经过一定的变化之后,都会变成北冥真气。”
“这是真气层次上的差别,像萧星炎自创的星**,,虽然也能吸人内力,但是他对外来内力仍旧局限在消除差异、强行融合的阶段,真气的本质层次并没有提高。弟子敢说,若不是他有炎天部历任部主的内力在身,根本不可能压服得了强行吸来的内力。那些内力定然不定时就会反噬。”
老宫主听得微微入神,忍不住鼓起掌来,浑身的锁链哗啦啦直响,“好徒儿,你对北冥神功的理解已经到了由技入道的地步,分毫不下于我了。不过仅凭此,还不足以对付得了老夫。老夫倒有些期待你的归墟之道了。”
“归墟之道,自北冥神功衍伸而来。”万归墟续道。
老宫主问道:“归墟,万物终归废墟。是这个意思么?”
万归墟摇摇头:“归墟,为海中无底之谷,谓众水汇聚之处。《列子o汤问》中有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不是万物终归废墟的意思。”
老宫主哈哈一笑:“老夫读书少,学问不高,徒儿你不要拽文,说重点。
“徒儿想,北冥真气之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更高的规则,北冥为海,这更高的规则么,弟子就称之为归墟了。”
“更高的规则?”
“是的,更高的规则,连北冥真气也必须遵守的规则。后来我找到了这样一种规则……”万归墟灰瞳中闪过一点亮光。
就算万心、梅若雪也很难想象万归墟这样的人,也会有情绪的起伏。或许只有在把他从小养大的师父面前,他才会有这种类似雀跃的情绪,甚至才会说这么多的话。
“心儿死后,我在冰窟九层陪了她十日十夜。她的真气,在这十日十夜中,不断地散逸,回归天地,那是我便萌生了这样的念头,无论是什么样的真气,缥缈幻心诀也好,唯我独尊功也罢,甚至是北冥真气,没有人的意志约束,总是本能地消散回归天地。”
“我就在想,为什么他们会回归天地?”
“师父啊,这世上未知的道理实在太多了,为什么星辰不会坠落,为什么会有日升月落,脚下的九州大地会否就是天上的星辰,而我们则站在一颗巨大的球体上?未知无穷无尽,每一个未知都有着相应的道理,而每一个道理都是三千大道之一,人力时有穷,三千大道,才智再高,也仅能取其一,我取的就是真气复归天地的消亡之道。”
“那几年我没有练功,只是在观察这个世界。人会死去,河海会枯竭,高山会倾塌,那时我一度以为灭亡才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真理。后来我才发现,人死了,肉身腐烂在泥土里,人终究还是在的;河海枯竭,水还是升腾在天地之间,水终究还是在的;高山倾塌,碎石倾覆在大地之上,高山其实也还是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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