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头一天天色没有任何异常,第二日醒来时,已发现是一个粉装玉琢的世界。
冷不丁地看见这一片晶莹玉色,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惊喜和兴奋。兴冲冲地要去雪里走走。巧慧见劝不住,只好由我。忙给我寻斗篷雪帽,我挑了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斗篷,戴了相配的雪帽,急急地踏雪而去。巧慧直在身后叫:“早些回来。”
雪仍然飘飘荡荡地下着,虽不很大,可天地间也是一片模糊。十步之外已看不太清楚。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所以随性而走。四处无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只觉得颇有‘天地之间我独行’的孤寂感觉!
顺着廊道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走到一处偏院,整片梅林里,弥漫着淡雅清香,宛如天仙挥长袖,嫦娥洒暗香。轻轻的挂着一层白雪的红梅开得正盛,虽是寒冬,可是薄雪映红梅倒是另一番雅致,竟是一树红梅吐芬芳,朵朵红花战雪浪。手指轻轻的向着那挂雪的枝杈探去,本想去除花朵上的积雪,可手刚刚碰上去,又缩了回来,丝毫不敢触碰,怕是一碰,花就落了。
突然想起易安居士的一首词:“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李清照在这首词中,联想到自己也曾象乍放的红梅那样新鲜娇艳,但韶光易逝,红颜易改,人世间多少无情风浪,摧毁了她美好的青春。
而我,张晓,一个现代人,无意中成了马尔泰若曦;而若曦,不过是一普通女子,既无李清照的才华,又无李清照的运气,能遇到和自己心心相印的丈夫……在这男尊女卑、缺乏人权的社会里,我不过是,滚滚红尘中的半梦半醒的匆匆过客,乱世铜炉中无处可逃的小小蝼蚁……爸爸妈妈,你们好吗?黄棣,你好吗?
走出偏院,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这是哪里,原本贝勒府就大,如今铺上一层白雪后,更是显得苍远辽阔,令人不辨东西,忽听到踏雪的声音,身后一人赶了上来,与我并肩同行。我侧头一看,原来是八阿哥,身着黑色貂鼠毛斗篷,戴着个宽沿墨竹笠,越发衬得面目清润,风神超拔。我知道我应该请安,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理他。于是拧转头,仍然径自走着。他也不说话,只随我在雪地里走着。
雪仍在下,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我们踩雪的声音。我觉得这白茫茫天地之间好象只剩下我和他。两人虽都不说话,但是刚才独走时的那股子孤寂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很安详,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突然脚踩到雪下的一块石头上,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心里正大叹倒霉。一只手已稳稳地扶住了我。我站定后,没有吭声,提步就走。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我的手并没有放开。我甩了几下,见挣不月兑,只好由他去。
他牵着我的手又走了一会子。我根本没有留意周围,只随他而行,早就不辨方向,再加上到处都是雪,根本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正走着八阿哥的贴身太监李福迎了上来,等看见时,人已很近。我慌得忙要抽手,他却握得更紧。只听他吩咐:“让书房里的人都退下去!”李福躬身应是,转身快跑着走了。我又试着抽了几次手,可他仍是紧紧握住。他牵着我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小会,我才发觉快要到书房了。
院门前只有李福守着,看我们过来,忙俯子。八阿哥没有理会,径直牵着我进了书房。站定后,他放开我的手,帮我把雪帽拿了下来,又要伸手帮我解斗篷。我一惊,忙跳后两步说:“我自己就可以了!”他笑了一下,没再理我,自顾自己解斗篷帽子,挂好。屋里笼着火,很是暖和。挂好斗篷后,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站着。
他倒了杯热茶递给我:“喜欢雪,还是喜欢赏梅?”我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八爷早就看见我了?”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一堆折子看了起来。我捧着茶,呆立不动。过了半晌,他抬头笑说:“你很喜欢站着吗?”我又是一惊,忙找了把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他笑着轻摇了摇头没有再理我,继续低头看着折子。不时提笔写些东西。
我们就这么坐着,间中李福静静进来,换了两次茶,又添了些炭。动作熟练快捷,一点响动也没有的很快就退了出去。“若是想看书,你自己找。”八爷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我摇摇头,他凝视我片刻,继续低头看折子。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他的书房,所以渐渐地我不那么拘谨了。见他专注地看折子,我开始偷偷打量他。他一身淡青色袍子,脸色晶莹,眉目清朗,嘴边含着笑。看折子时,偶尔会微蹙眉头,但很快又会舒展开。执笔写字时,姿态高洁。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不能不说他是:论雅致似竹露清风,看风姿是明珠玉润。
这样一个风姿卓绝的人,我完全不能明白雍正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怎么忍心赐他“阿其那”的称号?也许这才是雍正最大的恨意表达,远比杀头来得强烈决绝!我看着他,心里千种滋味,百般感叹。
不知道坐了多久,肚子开始饿了。我四处瞅瞅,看见他的书桌上摆着两碟点心。再三犹豫后,还是决定过去拿。遂起身走了过去,随便拣了块点心吃起来。他抬头,看着我,抿嘴而笑:“怎么?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了?”我惊讶地睁大眼,道:“八爷,你长了几双眼?”他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低头默了一会,复又抬头:“回去吧,你姐姐恐怕在找你了。”然后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叫道:“李福!”
李福快步进来,躬子听吩咐。“伺候二小姐回去!”李福忙起身帮我拿了斗篷帽子,又伺候我穿上。收拾停当,两人拉门而出。
雪仍在下,四处仍然没有人。李福在前面领着路。我仔细看了看,他拣的都是僻静的小路,平时本就人少,现在更是连只鸟都没有。七拐八绕的,走到一个小路口,他躬身说:“顺着这条路,很快就能看见兰主子的屋子了。奴才还要回去听差,就不送格格了。”我点点头,道:“你去吧!”他打了个千退走。
这几日我时常不知不觉地就盯着自己的左手开始发呆。觉得好似明白八阿哥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
有情?无情?玩玩?认真?一时兴起?早有蓄谋?我不知道!美丽的女人,对于这些沉迷于钩心斗角中的宫廷男子们来说,不过是一道开心时赏赏的风景,闷了时逗逗的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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