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月已到,御花园里各种鲜花争妍斗艳,我却无心欣赏。『言*情*首*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看着菱花镜中的容颜,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脸,皮肤是白皙水滑的,眼睛是清亮晶莹的,嘴唇是胭脂红的,这还是一张年轻美丽的脸,心却老了,丝丝苍凉存在心底。
我长叹一声,躺倒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正自神伤,忽听得敲门声忙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裳,说:“进来吧!”一个看着眼生的宫女满脸笑容地推门而进,我不禁一愣,赶紧站了起来。她福了福身子,说:“若曦姑娘吉祥!奴才翠霞,是伺候良主子的宫女。”我轻轻‘哦’了一声。她道:“主子说无意中看到宫女手中的帕子花样很是别致,问了知是姑娘所绘,想请姑娘过去,帮着绘几个花样。”我愣了一会子,道:“好!”
她在前面领路,我随后跟着,以前虽也见过多次,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去良妃宫中。
翠霞帮我挑开帘子,“姑娘自己进去吧!”我点点头,进了屋,正厅幷无人,只听到谈话声从侧厅传来,于是向侧厅走去。
进去后,一眼就看到良妃斜坐在榻上,姐姐一身宫装,侧坐在下方。我心里一热,忙俯子给良妃和姐姐请安:“良妃娘娘吉祥!姐姐吉祥!”良妃轻抬了抬手让我起来。
良妃淡淡说:“看你绘的花样子不错,就打人叫你来帮着绘制几张。”我忙笑说:“娘娘能看得上眼,是奴才的荣幸。”她让宫女搬了绣墩赐我坐在一旁。我忙说不敢,她道:“难道你过会儿绘花样也是站着吗?”我想这屋里除了姐姐、良妃,也就守在珠帘旁的宫女翠霞。于是依言坐了下来。这才朝姐姐抿嘴一笑,姐姐也是微微一笑。
良妃看了我们一眼,道:“若兰难得进宫一趟,倒是真巧,你们姐妹竟碰上了。”正说着,翠霞已经在桌上把笔墨纸张都摆好了。良妃一面起身,一面说:“若曦,你就在这里绘吧!若兰你给她说说我喜欢的样式。”我们忙站起来听着。良妃说完,去了正厅。
姐姐走过来,轻轻模了一下我的脸,道:“若曦,这些桃子、枇杷都是贝勒府里种的,带来给你,一来图个新鲜;二来,桃有补益气血,养阴生津的作用,你脸色不太好,正好以吃这个;枇杷味甘酸,性平,止渴下气,利肺气,也有益健康。”我笑着,握着姐姐的手,笑道:“谢谢姐姐,姐姐怎么想到来看我呢?”姐姐嗔道:“前几日,我想起你的生日到了,正准备让人给你带点东西。贝勒爷突然送来几匹苏绣锦缎,让我赶紧给你缝制几件衣服,作为你的生日礼物,这不带来了吗,夏装、冬装各两套。”我轻轻依在姐姐身上,半带着撒娇问道:“姐姐仅仅是给我送礼物来的吗?难道姐姐竟不想见我吗?”
姐姐含着笑,没有说话。两人静静依偎了一会,我牵着姐姐的手,走到桌边坐下,姐姐也挨着我坐了。我朝她一笑,一面拿笔,一面问姐姐:“娘娘都喜欢什么花?”姐姐说道:“颜色淡雅素净的。”我点点头,想了想,开始画梨花。不要叶子,只把花密密的画了几朵。
姐姐一直在旁边默默坐着看我画,等我一口气绘完后,才说道:“你这几年在宫里,倒是学了不少东西。我起初还以为只是个借口呢!没想到竟画得这么好!看得我也想要了。”我搁下笔,笑道:“那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回头我画好后,让人带给你。”
两人都静静的坐着,我心里满是欣悦,好似又回到了初到贝勒府的日子,什么也不用多想,只管想着怎么打无聊的时间,每日最紧要的事情不过是如何玩。嘴角含着笑意,头轻轻靠在了姐姐的肩膀上。与老十斗嘴、被老十嘲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仿若昨日,却已经隔了五年。原来我这些年最快的日子竟然是在八贝勒府中渡过的!
过了一会,姐姐轻轻说道:“已经十八了。”我随口‘嗯’了一声。姐姐把我的头推正,看着我,我也静静看着她,她认真问道:“你在皇阿玛身边已经五年了,自个有什么打算?”侧头看了看帘子外面,又低声问:“你和十三阿哥现在究竟如何?他有没有说过去求皇上指婚?”
这个姐姐呀!真像我那现代的老妈!刚上大学时唯恐我喜欢人,大学后两年又担心我为何还没有男朋友。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受,面上却未露分毫,嘻嘻笑着问:“入宫前,姐姐不是说让我别乱动心思吗?”姐姐笑瞪了我一眼,说道:“那时,你要入宫,谁知道皇阿玛会不会挑中你,或者又会把你赐给哪家的公子哥。有了心思也是白有,又何苦自苦呢?”
说完默了一会,接着说道:“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皇上既然没有为你打算,那你就得自己为自己谋算;再说,你已经这么大了,总不能做一辈子的宫女吧?而且,依现在的情形,你在皇上面前还说得上话,所以,若曦,你还是有机会挑个自己中意的人。”我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姐姐拿起我的手,看着我手上的镯子道:“若是十三阿哥你不中意,十阿哥也不错。”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看十弟也还惦记着你,不过十福晋好像一直对你有些冷淡……”我默默听着,想到让我为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钩心斗角的过一辈子,这需要多少的爱才以支撑?
过了一会,姐姐又说:“我看十四弟对你也不错。”我忍不住开始笑起来,笑问:“这么多呀?还有没有?”本是一句玩笑话,姐姐却看着我认真地说:“爷对你也很好。”我的笑意在脸上僵了僵,自侧转头,强笑着说:“姐姐再这么说下去,我成了香饽饽了……姐姐,你不是一直恨八爷的吗?”
姐姐微微一怔:“我是我,你是你,不一样的。这些年,我能看出爷对你的好,就拿这次来说,爷知道你想见我,就想了法子让我们在额娘这里见面,还让我赶制你的衣服。”顿了顿,她接着说道:“他来我屋里看我,经常会问起你小时的事情。如果不是对你有情,哪个男人会关心这些事情?”我默不作声,姐姐继续说道:“若曦,你也知道,从心底我并不希望你嫁给皇子,我们的命由不得自己,所以,如果你注定要嫁给皇子,不如……”
我望着前方,幽幽说道:“我若要嫁一个人,他须要全心全意地待我……这紫禁城里的王公贵族,都是妻妾成群。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我更愿意嫁给专心不二的凡夫卒子。婚姻大事,还是等以后出宫再说吧。”姐姐静默了下来,没有再劝我。
我心中哀伤,只觉得我们这些人就象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我们都有自己的执念,宁肯孤独地守着,也决不肯放。即使代价是孤寂一生。看了姐姐好一会,忍不住又提起笔,静静画了一株恣意怒放着的欧石楠,画完后,才觉得心中的哀伤宣泄了出来一些。
墨迹刚干,巧慧正好进来,笑问道:“姑娘绘好了?”我笑着说好了,一面把花样交给巧慧,和姐姐一块进了正厅。
良妃接过花样,边看边说道:“这是梨花,不过倒是少见人绣在帕子上。”我忙笑回道:“是化自丘处机的《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良妃微微一笑道:“‘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浩气清英,仙材卓荦’,我不敢当。”接着看下一张,一面看着,一面说:“这是什么花,我倒从未见过。”
我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暗叫不好。当时光想着欧石楠的花语是‘孤独’,一时情绪激荡就画了出来,竟然忘了这是生在苏格兰荒野上的花,没仔细思量过现在的中国是否有这样的花。愣了一愣,才慢慢回道:“这是杜鹃花的一种,”想着欧石楠属杜鹃科,不算撒谎。“一般生在悬崖峭壁上,平常不得见。奴婢也是从西北进京的路上,偶然看到过一次。”良妃点点头,看着花样说道:“是有遗世**的风韵。”看完,笑看着我说:“倒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
我看已经得偿所愿,就请安告退,姐姐朝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了一笑。然后自转身退出。
默默走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我竟走到了太和殿外,隐在墙角,遥遥目视着殿门。也不知站了多久,散朝了,大小官员纷纷而出,看到一个熟悉的身着官袍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身子似乎更加单薄瘦削了,气度却是一贯的雍华优雅,虽因为隔得远,看不清脸容,我觉得能感觉到他那微微笑着的脸,和没有丝毫笑意的眼睛。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定定望着他走下了台阶,又看着他走过殿前的广场,周围虽还有其他人相伴,却只是觉得他是那么孤单寂寞,正午的阳光虽然照在了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的心。正如那苏格兰荒野上的欧石楠,表面极尽的绚烂,却无法掩盖那寂寥的灵魂。
他猛然顿住身形,转回头朝我藏身的方向看来。我一惊,快速缩回了脑袋,背脊紧紧靠在墙上,只觉得心突突地乱跳。过了一会,终是没有忍住,又悄悄探出脑袋,看去,却只看见他的背影。他渐渐越行越远,慢慢消失在大门外,我忍不住沿着汉白玉的侧廊快步小跑起来,立着的太监侍卫虽有些诧异,都知道我是谁,只是多看了两眼。
想着清朝规定平日文武大臣出入午门左侧门,而宗室王公出入右侧门。沿近道跑到高处,隐在廊柱后看去,果然右面只有王爷阿哥们走着了,我从高处看过去,仍是他的背影,与身边的人一面谈笑着,一面缓缓走着。
渐渐到了午门,临出门前他又突然顿住身形,转回身子,仰头向我藏身的方向看来。我紧贴着廊柱站着,脑袋抵在柱子后,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等我再探出脑袋时,下面已空无一人,只有午后的阳光洒在地面上,白花花地反射回来,刺得我眼睛生生地疼。我凝望着下面,背贴着柱子,一点一点地慢慢滑倒,坐倒在了地上。
如果我单纯一些,肯简单地相信他是爱着我的,是不是会好一些?如果我不那么狷介,要求少一些,能接受与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是不是会好一些?如果我不是念念不忘那个最终的结局,勇敢一些,是不是又会好一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