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轻松没几天,八爷又忙碌起来。也许是因为**的娘家在托合齐案中出了大力,近十来天,八爷去**那边勤了,每天都是在那边吃过晚饭,然后去书房忙完公务才回来,而且回云曦阁的时间也很晚。我每天的事情除了读书、写字、品茶,其实大多的时候都很无聊,有时干脆自己亲自下厨做几个菜,练练手艺。有时我会等他回来,有时实在是眼皮子打架熬不住,就自管自先睡去了。
春光明媚,鸟鸣啾啾,尽管我十分想再次出去走走,现实让我无法开口。这天上午我仍是坐在书桌前练字,突然听见十四爷的声音:“你们主子呢?我要见她。”十四爷怎么会到我“云曦阁”来,他要找八爷都是去书房的,难道八爷出了什么事?我赶紧放下手中的笔,正准备出去,十四爷已经步履匆匆,进了屋子。
他轻叹口气,从怀里掏出封信给我,说:“若曦,这是绿芜姑娘给你的信。”我接过信,疑惑地问:“绿芜?她怎么了?”十四爷皱着眉,苦恼地说:“你还是先打开看看吧。””字请八福晋台鉴:
贱妾绿芜,浙江乌程人氏。本系闺阁幼质,生于良家,长于淑室;每学圣贤,常伴馨香。祖上亦曾高楼连苑,金玉为堂;绿柳拂槛,红渠生池。然人生无常,命由乃衍;一朝风雨,大厦忽倾!沦落烟坊,实羞门楣;飘零风尘,本非妾意。与十三爷结识,尚在幼时,品酒论诗,琴笛相来。本文墨之交,实绿芜之幸!蒙爷不弃,多年呵护,妾一介苦命,方保周全。妾本风烟,与爷泥云有别,虽洁身自好,然明珠投暗,白璧蒙尘,自当明志,何敢存一丝他想。然日前得信,惊悉十三爷忤怒天颜,帝雷霆,将其禁于养蜂道,妾如雷轰顶,夜不能寐!思前忖后,泪浸衾枕。恨微身不能替之受难,十三爷金玉之躯,何能捱霜草之寒?
常思妾虽出身低贱,少读圣贤,亦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不能救爷月兑拔苦海,唯愿同爷苦难与共,若能于爷监禁处,做一粗使丫头洒扫庭院,照拂起居,日夜侍读。此愿能偿,绿芜此生何求?
妾与福晋,虽一面之缘,但常闻爷赞福晋‘有林下之风-,妾为十三爷事,求告无门。知福晋为巾帼丈夫,女中孟尝。必能念妾一片真心,施加援手。姑娘身近天眷,颇得圣宠。然此事难为,奈何妾走投无路,只抱万一希望,泣求福晋!”
看完信,我更加疑惑不解,问十四爷:“十三爷,他究竟为何触怒皇上?”十四爷回答说:“十三弟暗自授意阿灵阿和揆叙,假借四哥的名义四处散布谣言。大肆宣扬太子的恶劣行迹,在满汉官员以及京师与江南士民中,制造倒太子的舆论。还扬言太子的储君之位并不稳固,随时能再次被废黜。”
我大惊,额上冒出冷汗:“那,皇上如何处罚十三爷的?”十四爷答道:“皇阿玛已下令,把十三哥幽禁于养蜂夹道,说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访。阿灵阿和揆叙也交由刑部详查议罪。”
我说:“十三爷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十四爷喊道:“若曦,你怎么这么天真?这件事本来十三弟没有参与什么,但他是替四哥顶罪的,当时皇阿玛气得把茶杯都扔到四哥身上。若曦,你要知道,紫禁城中,没有几个男人是干净的,十三弟愿意为四哥顶罪,这本身就说明他是知道这件事的,他舍身相救也不仅仅出于兄弟之情。”听完后,我默默呆。
“十三福晋婉冰求过皇上?”我问,十四爷道:“据我所知,十三福晋求过皇祖母,皇祖母也求皇阿玛从轻处罚,皇阿玛没有同意。所以,现在这事谁也帮不了忙。”过了半晌,十四爷说:“绿芜为了见我,在我府邸侧门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小厮为她通传。听闻绿芜在四哥府前也跪过,却自始至终无人理会!她无奈之下才找的我!真是……”
十四爷接着说:“你若要回信,就赶紧写了,我一顺带出去给她,也趁早绝了她的痴心!”我问:“你如何知道信的内容?”他淡淡道:“绿芜已经求过我了,我说皇阿玛已经说过‘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访’,更何况她这样的要求。让她绝了念头。她却仍然不死心,又求我给你带信,她不说我也猜得到内容。本不想替她送这封信,又实在怜她一番心思!想着以你和十三哥的交情,也许你的话她能听进去!你好生劝劝她吧,否则我真怕十三哥还没什么,她倒先香消玉陨了!”他静默了一会,叹道:“绿芜如今憔悴不堪,纵是我有铁石心肠,看到她也软了几分!”
我问:“你们真的没有法子吗?”他诚恳地说:“若曦!这事本身与我们并没有利益冲突,如果能成人之美,何不为?难道我在你心中就真的如此冷血?办不了,是因为皇阿玛已有圣旨,现在看管十三哥的人都是三哥选出后,皇阿玛亲自点头准了的。再要添加人,也肯定要皇阿玛同意。如今如果和十三哥扯上联系,免不了被皇阿玛怀疑散布谣言之事非十三哥一人之意。连四哥都忙着和十三哥撇清关系,何况我们呢?如今没有任何人敢为十三哥说话的。”
我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本就是你们做的,你们当然更是忌讳。其实一切都明白,只是总抱着一线希望。
我出了一会儿神,转身进屋,写道:“奈何人微力薄,不见得有用,但必当尽力!静候消息!”想了想,又加道:“照顾好自己身体!否则一切休提,又何来照顾十三爷之说?”写完后,仔细封好信封。
十四阿哥接过信后,看了眼我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口,讥笑道:“你这是怕我看吗?”我淡淡说:“做给绿芜看的,女子间的闺房话,不想绿芜不好意思!”他释然一笑,揣好信起身要去。
我叫道:“十四爷…”他回身静静等我说话,我道:“吩咐一下守门的人,见到绿芜客气有礼些!”他道:“放心吧!已经吩咐过了,见不见在我,但不许他们怠慢。”
他笑笑转身想走,脚步却又顿住,道:“不要告诉八哥我来过,若是被八哥知道我找你,肯定放不过我……”说完快步而去。
我静静站了很久,拿起早已凉透的茶,一口饮下。原来不管再好的茶,凉后都是苦涩难言!脑中细细琢磨过去,却无半点头绪,只知道今年太子会被废,竟不知十三爷今年会有事!
……
第二天,我去了十三爷的府邸。见到婉冰,是在病榻上,看我来了,婉冰从床上撑着坐了起来。
我看着她哭肿了的眼睛,轻轻拥住她,劝道:“婉冰,你不用担心,或许皇上会回心转意,说不定过几天就放了人。”婉冰哽咽着说道:“若曦,我求过太后,太后也找过皇上,皇上就是不松口。你说,怎么办?十三爷怎能忍受那样的地方,我担心不等他放出来,他就……”听她这么说,我也悲痛难抑,此时此刻我只有好言安慰:“婉冰,没关系的,十三爷是个坚强的人,难道连你都不相信他吗?他一定会好好的。”
我拍拍婉冰的背,说道:“府上还有这一大家子要你照看,侧福晋、庶福晋,还有几个孩子,包括你们的儿子弘暾,都需要你的照顾。婉冰,不要太伤心,你要赶快好起来,若是你也倒了,那怎么办?”在我的安慰下,婉冰终于止住了哭声。“婉冰,十三爷认识一位歌妓,如今这位歌妓愿意陪十三爷去养蜂夹道。婉冰,你介意她去吗?”婉冰奇怪地看着我:“歌妓?你是说绿芜姑娘吗?我听十三爷说起过。你怎么知道她愿意陪十三爷?”
于是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当年我如何认识绿芜的经过,都告诉了婉冰。婉冰说:“我怎么会介意?她的这份用心,我感激都来不及。绿芜姑娘怎么能进去呢?再说以她的身份也不能。”我说:“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会想办法。”
坐在回贝勒府的马车上,我依然沉浸在婉冰给我带来的悲痛里,我和十三爷的友谊,我和婉冰的友谊,都让我不得不真诚地同情他们,和他们感同身受。想起当初婉冰曾在康熙面前大胆地保护我,我更觉得愧对婉冰,愧对十三爷。
……八爷他好个一箭双雕,打击了太子,又以铲除四爷。借助四爷了解太子动向,扳倒太子,太子大势已去,立即向四爷下手。而阿灵阿、揆叙定是既负责四处散布谣言,为八爷倒太子的行动制造声势;又负责八爷和四爷之间的消息互通。此时四爷有口难辩,因为的确与阿灵阿、揆叙有过私下来往,而往来内容又都不告人,甚至只怕比散布谣言更严重。
受太子结党营私案的影响,再加上对阿哥们谋求皇位的忌惮和深恶痛绝,康熙怎能不怒?此番虽没有谋逆举动,但康熙也绝对不会轻饶四爷的。想通此节,才真正明白十三爷十年幽禁就是为此。
这个局绝非短时间内布置的,散播谣言动摇人心,非短时间内能奏效,而他和四爷的互通消息早在十四爷抗旨去草原时就已有,他只怕两三年前已经想好一切。就连阿灵阿、揆叙肯定都是一步步诱导入觳,此时他们若招认是八爷,那他们一样获罪而且再无翻身机会,若他们招认是四爷,八爷却是他们的翻身资本。这些只是我这一瞬时推断出的,至于阿灵阿、揆叙是否还有其它把柄握在八爷手中,或还有其它交易就非我所能知道的了。
脑中思虑越清楚,就越惊叹,我知道雍正手段酷厉,明白能被雍正视作对手的人,也绝非泛泛之辈。我一直看到的都是他柔情似水的一面,渐渐忽略了他是历史上的“八贤王”,今日才真正直面了他的另一面。
所谓养蜂夹道,就是那个简陋不堪,阴暗潮湿,有门没窗户,夏天热得要晕,冬天冷得要死,养蜂人所住的工棚。想着十三阿哥挑眉而笑的表情,想起他策马带我疾驰在夜色中,想起我们畅谈阔论,想起他悠扬的笛声,再想着那个狭小潮湿阴暗的养蜂夹道,再也忍不住,压着声音哭起来!
拿着绿芜的信,看一回,想一回,在院子里不停踱步。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以走,成与不成只能如此。心下虽也惧怕康熙会怒,想着十三爷,想着他纵马驰骋的快意,和今日孤零零一人,再想想绿芜的深情和才情,至少她以陪十三爷弹琴、写字、画画、吟诗,消磨渡过漫长岁月。于她而言是这是最大的幸福;于十三爷而言,是寂寞苦清日子里的一点温暖。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十三爷做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