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到小姐时,我就快饿死了。我躺在路边草丛里,看着天,天真蓝啊,我连闭眼的力气都没了,只想着死了也好,死之前还能看到这么蓝的天,算是我赚到了。”他低声笑了笑,“可是那时小姐出现了,她就像仙女一样,那么纯洁,那么善良,不嫌弃我又脏又臭,是个小乞丐,亲自喂我吃的,照顾我,还给我起了这么好听的名字,秋风。小姐说,观云听雨,闲步秋风。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她叫听雨,我就叫秋风吧。”
我静静地听着,并不干扰他。
他继续说:“小姐带我回了楼府,起初我因为嗓子受伤,一直没说话。小姐便以为我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她可怜我,便经常来看我,又以为我说不了话,便经常跟我说心事。我想多见见她,也喜欢她跟我说心事,便从此就不说话了。一装就装了十年。”
我这才知晓他不说话的原因,果然世间所有在他人看来匪夷所思之事,一牵扯到情字,便理所当然起来。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满怀心事的少女,皱着眉头跟假装不会说话的少年诉说心事的场景。
“我只愿小姐能一生幸福,她那样善良的姑娘,本就应该得到世上最好最好的东西。起初小姐也是不乐意嫁给他的,可敌不过家里人的逼迫。我曾想过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小姐跟着我走,但怕伤了她的名誉,又怕她不愿意。小姐最后跟我说,她愿意嫁给他,她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他姑娘也都是这样的。她就这样嫁了,回门时小姐满脸幸福,我以为她的选择是对的,可是那个畜生!”他双手紧握,手上的青筋暴起,咬着牙痛苦地说:“他如此不懂珍惜,硬生生毁了这一切!我要让他活着,却痛苦万分,让他时而清醒,看着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却无法解月兑!”
我这才知道伯咏志原来不是一直痴呆,而会时而清醒,他那样的人若是得知自己的痴呆之状,定会痛苦万分。
“楼家温汤是小姐一手布置的,里面的藤花都是她从找人从山上移植下来的,为了让这些藤花存活下来,小姐费劲了心思。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个她倾注了心血的地方,毁了她。”阿风自嘲地笑笑:“我秋风无能,这辈子已不能再报答小姐的活命之恩,那我也要让她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让恶人得到应得的下场。”
我沉默片刻,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他了,他是宁死不会将解毒的法子说出来的。
他见我沉默不语,问道:“你是谁?”
我恢复了本来的声音,笑道:“真是骗不过你,我是柴蓟。”
“柴公子。”他笑了,“你当时在温汤浴室里朝我说谢谢时,我便知道你是好人了。所以我没有点香。”我这才知道,那日除了华蕴以外,我原本也应该短暂中毒一段时间的,不过就是一句朴实无华的谢谢,让他临时决定放过了我。
“你是替伯咏志来要解药的吗?”
我想了想,答道:“我身上没钱了,想挣点银子花。”说毕,又觉得这个答案实在是恶俗至极,又添了句:“还有,我想听你说你和楼听雨的故事。”
他点了点头。
“银子你是挣不到了,”我急忙摆手:“无妨,无妨。”
他笑道:“不过为了补偿你,我有件家传之宝埋在你上次泡温汤的浴室里,就在藤花树下。你挖出来,应该也能卖几个钱吧。”
“这……”我想说其实我也没那么穷,他仿佛看懂了我的迟疑道:“那就拿你头上别的簪子换吧,这是小姐的簪子。”
我心一沉,知道事情既已无法挽回,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我慢慢拔下头上的簪子,递给他。他接过,拿在手中摩挲了许久,露出怀念的神色:“这是小姐及笄时老爷送给她的,她很喜欢,戴了很多次。”
他怀念了一会儿,抬头道:“既如此,柴公子,就此别过。谢谢你最后来听我说我的故事。”
我知道已经是告别的时候了,站起身,“我最后想问一个问题。”
他偏头看我,示意我说,我有些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家小姐?我扮得不像她么?”
“不,很像。”他摇摇头,唇边露出温柔的笑意:“不过你不是小姐,我看清你的脸后,你说第一句话时我便知道了。小姐说话右边梨涡总是深一些,你不是。”
我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
我又被官兵带着去见了伯弘文,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官兵来报,说阿风在牢里自尽了,用我留给他的银簪子。
他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之前可能一直想等一个人听他说他们的故事,现下我已经听他说了,他的心愿已了,我留下银簪子时便知道了这个结局。天人相隔,既今世不能一起,黄泉路上相伴左右,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伯弘文气急败坏地向我讨要解毒秘方,我告诉他这是无解之毒,兴许只有医圣宗政越可解。宗老头,不好意思了,我又给你招了个麻烦,不过谁叫你名头这么响,脾气又这么大,普通人哪里请得到你,又哪里敢去请你。拿来当挡箭牌再合适不过。
伯弘文知我和他并无利害关系,断没有知道解毒方法却不说之理,只能无奈认栽,但因我将银簪子留给阿风致使其自杀,他拒付报酬,我虽不忿,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只能作罢。带着石南回到了楼家温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