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太丢脸,莫文峻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情绪,稍微冷静一点后,他对云倾作了一个揖,道:“实在对不住,莫某唐突了。我的妹妹九年前在庙会上走丢,至今没有回来,只因姑娘容貌与我逝去的母亲甚为相似,而年纪有跟我走失的妹妹相仿,莫某一时激动,情难自禁,还请姑娘莫怪。”
“不妨事。”
“听姑娘口音,应不是京城人士吧,可否冒昧问一下,姑娘来京可是有什么事要办,可找好下榻之处了?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没有问到想问的内容,莫文峻只能退一步,先打听其他的。他尽量让自己的神态显得自然随和,努力想营造一种亲切的氛围,奈何事与愿违,长年待在军营养成的严肃表情和冷峻气质不是说变就能变的,莫文峻没有李纪清那份功力,于是云倾三人便看见好好一个俊哥儿,说着说着话脸皮就开始抽筋了。
努力忍住笑意,云倾想到自己下一步的打算,或许认了莫文峻好处会更大。于是她抬起头,眼里略微的伤感,语气变得悠远:“不瞒公子,云倾此次前来京城,确是为了找人。”
“你、你说你叫什么?!”心里打过一道惊雷,莫文峻也没心思再去强迫自己变脸,云倾、云倾!人长得像,连名字读音都一样,会是她吗,会是妹妹吗?“是……哪个云,哪个倾?你……你姓什么?”莫文峻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干涩晦暗,喉咙像堵着一团东西,他懒得再去想什么礼貌亲切,也丝毫不再在意别人可能会奇怪惊讶,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云倾、云倾……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知道答案。
见莫文峻突然间变得失魂落魄,云倾并没有表示任何的惊讶或者不解,她也没有顺着莫文峻的话说下去,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讲道:“我七岁时在一场庙会上被人贩子拐走,后来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变成乞丐,幸得快要死掉的时候遇到一户好人家,收留并养大了我。”真假参半,云倾本来只是想演演戏博取莫文峻的同情,让他对莫云倾的愧疚更多一些,以后用处才会更大,不过说着说着,云倾不知不觉竟入了戏,莫云倾的身世与她有颇多相似之处,都是被亲近之人背叛,沦落乞丐落魄至死,那种感觉,心伤透泪流干,无助无奈无处发泄,只能叹老天不公,临死还带着不甘的恨意和凄清。
语气不知不觉竟真的带上一股苍凉,云倾继续慢慢道:“我的名字是亲生母亲取的,她说希望我有倾尽一世的宠爱,不过那时我还小,只能记住这句话却不能听懂。现在能懂却只觉得悲哀,因为后来母亲死了,哥哥也抛下我走了,父亲不管我,姐妹欺负我,父亲的另外一个妻子对我也不好,后来甚至还……呵,哪有什么倾尽一世的宠爱?倾尽一世,不过都是哀伤和无奈。”用自己的嘴说着别人的故事,语调平淡却哀婉,却又似与说话之人毫无关系,云倾不知道,这样给莫文峻带来的痛苦更大更强烈。看着莫文峻唰地一下惨白了的脸色,她心中有些微报复的快感,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云倾随即暗自深呼吸,极快地收起情绪,调整了一下面目表情,略带歉意地说:“看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的事儿了。离家时我已有记忆,本次上京来是来寻亲的,可惜我并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什,也不知道能不能……哦,对了,我姓莫,公子可知道……”
不等云倾说完,莫文峻两步冲上前来一把抱住了她,月灵见状就要上前,雾希拉住她示意看云倾的手势,云倾被莫文峻抱在怀里,别在身后的手微微地冲她们摇了摇。
“你这是……”
“云倾……云倾……倾儿……倾儿……”莫文峻紧紧抱住云倾,像是怕抱松了一点人就会消失一般,嘴里喃喃念着云倾的名字,莫文峻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九年,九年的煎熬、自责、痛苦、折磨,九年的寻找和失望,终于在这一刻就要结束了吗?
虽然心中早有怀疑,但听到云倾的描述后他就差不多已经能肯定,可是最终让莫文峻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来抱住云倾的理由,却是那句“倾尽一世的宠爱”。
那年他只有十岁,母亲抱着刚出生还不足月的妹妹,站在窗边看被夕阳染红的似火云彩,金黄色的梧桐叶子从窗户飘了进来,落在妹妹的襁褓之上,母亲伸手轻轻拂去,看着熟睡的妹妹笑得温柔幸福。他站在一旁,看着母亲怀里小小的人儿,心里一片柔软,她那么小,那么脆弱,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这样的小女圭女圭,该怎么呵护,才能让她健康茁壮地长大。
“就叫云倾吧,我希望她能有倾尽一世的宠爱。”母亲突然开口,惊醒了沉思的他,“峻儿,以后你就是哥哥了,你的妹妹,你要用一辈子去保护疼爱,因为她是你的妹妹啊。”
“嗯,娘你放心,她是我的妹妹,我会倾尽我的一世,给她所有的宠爱。”
不知不觉,眼泪落了满脸,一字一句都像发生在昨天,可是那年十岁,如今他已二十六,时间把所有人和事都磨得模糊不清,母亲的骤然离世带给他的打击太大,那时已?*?拢???滥盖椎乃酪颍?磁?诟盖椎娜砣跷弈埽?慌??略僖膊豢咸そ?颐虐氩剑?窗炎钪匾?那兹硕?拢?钡绞?ナ辈裴θ恍盐颍?杩竦匮罢遥?蝗彰灰沟幕诤蓿?上??慷嘉?币淹怼Ⅻbr />
如今物是人已非,他还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吗?
“倾儿……我就是你的哥哥,我就是莫文峻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娘,我不是一个好哥哥,也不是一个好儿子……倾儿,你、你恨我吗?”
有滚烫的水顺着脖子滴进衣领里,感觉到莫文峻止不住的颤抖,云倾终是叹了一口气,极轻地说了一句:“不恨。”
她没有说谎,在莫云倾的记忆中,对这个哥哥,有怨怪有失望,但唯独没有恨。
只是想帮莫云倾出口气,短暂的一生,带着荣耀而来,伴着凄清而去,她的不甘她的愤怒她的恨,有谁知道。
但是,云倾也明白,那件事又怎么能全怪到莫文峻身上呢?那时正值意气风发叛逆桀骜的年纪,又刚巧懂了一点人事,母亲的非自然死亡,知道凶手却毫无办法,父亲的软弱无能,敌人的强大,无法报仇的绝望,这些理由足以让他愤然离家,盛怒之下没有考虑到年幼的妹妹也属正常,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一个孩子,能顾全的又能有多少。
冤有头债有主,莫云倾浓烈的不甘与沉重的恨意于情于理都不该由他来抗。
“真的没有恨你。如果那时没有走丢,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某个程度上讲,我还应该感谢她们。”云倾一语双关,莫文峻却不可能听得懂,只当她是怒极说的反话,痛苦地看着云倾道:“倾儿,你别这样,以后我会加倍地疼你爱你宠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一丁点,虽然我知道就算这样也不能弥补你这些年受到的伤害,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是你千万别再说那些话。”这会让我沉重到呼吸不过来。莫文峻隐了最后半句话没有说,能表达到这种地步已经是他的极限,最后一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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