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向东拎着西装外套走出门,走向车库的时候,太阳正斜斜地向着西方落下,最后一点暗红色的光也在天边奋力地铺洒着,等待着最后的绽放。
尹向东眯着眼看了看落日的方向,心里有着一点迟疑。今天这样的时候,他其实不应该撇下杜筱晴一个人在家,自己出去寻欢作乐。虽然杜筱晴看不出受到了什么心理上的打击,但他能猜到,她的心里一定不是平静的,这样的时刻,他其实应该陪在她的身边。
更何况,现在的尹向东,早不像从前那样,整天和一帮纨绔子弟在一块胡吃海塞,他宁可守着自己的娇妻在家,看无聊的电视剧,逗逗呆傻萌的丫蛋。
尹二少,从良之后竟然变得越来越居家。
尹向东自嘲地笑笑,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发动车子,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杜筱晴站在窗前,看着银色的法拉利车一个漂亮的摆尾,消失在大铁门的边缘,这才收起脸上故作轻松的表情,转身抱起一直匍匐在脚边的丫蛋,“宝贝儿,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将白色的狗狗护进怀里,转身向着楼上走去。
洗过澡走出来,杜筱晴边吹着头发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有些事清晰得就要呼之欲出,可再继续想下去,那一点影像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头发没等吹干,自己先想得烦乱不堪,索性丢下吹风机,跑到床边抱起老老实实趴着的丫蛋,“蛋蛋,今天你陪我睡好不好?嗯,好不好?”
尹向东推开惯常聚的那间包间时,屋子里乌烟瘴气的已经快成了人间仙境了,几个熟悉的不怎么熟悉的面孔横七竖八地倒着歪着,桌上更是白的、红的、洋的各式各样的酒,这幅场景,若做个专题纪录片,就只这一个镜头,就能精准地诠释什么叫醉生梦死。
尹向东踢开一个横坐在地上乱吼的男人伸长的腿,绕过他走向坐在里边的阿言。
阿言还是一副妩媚妖娆的样子,狭长的丹凤眼看向尹向东时,眼里满是暧昧和戏谑,“二少,您不会被我弄得已经欲火焚身了吧?”
阿言毕竟是尹向东从小一起长到大的玩伴,不说对尹向东了若指掌,也至少对他心里所想猜个大概。
刚刚尹向东接电话语气那么冲,阿言断定,他一定是无心地搅了他的“好事”。
尹向东横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阿言也不恼,挑着嘴角邪笑着,一根手指轻佻地抬起尹向东的下巴,略微观察了一下,得出结论,“恼羞成怒!”
气得尹向东一把就挥掉了他的手,“少恶心我!”环视了屋内一圈,“说吧,今天什么情况,非叫我来?”
阿言冲着那边聚在一起拼酒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老四的表哥今天刚从澳洲回来,找我们几个陪陪,这小子,太他妈能喝!”
尹向东望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阿言嘴里的“老四”也是他们从小长到大的玩伴,他的表哥尹向东曾经有过几面之缘,酒量确实不是盖的,只不过,他今天真不太想喝酒。
“你最近怎么这么消停?哥几个聚会的时候,好几次你都没来。”阿言想起什么,问。
“被老爷子逼着上班,累得半死,哪有那个闲心再出来玩?”尹向东身子向后仰,头靠在真皮沙发的靠背上,微闭着眼睛。
“不对吧?是工作太忙,还是娇妻在侧,你乐不思蜀了?”阿言的丹凤眼里泛着犀利的精光。
尹向东转过头看着他,半晌扔出一句:“嫉妒啊?”
阿言没好气地瞪着他,“我有病啊!”
尹向东不打算跟他纠缠,不屑地扔给他一句:“嫉妒是正常的,我理解!”
阿言被他堵得不怒反笑,“尹二少,还真没辜负你这张嘴长得这么性感,真是贱的可以!”
尹向东扔给他一个眼神,摆明了就是谢谢夸奖。
阿言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哎,看你和你家那小娘子感情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刚才我还想要不要告诉你。”
尹向东侧过头看他,一副不解的表情。
“我刚刚听他们说,沈微岚要回来了!”阿言看着他,张口说。
尹向东握着杯子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那又怎么样?”
阿言不再看他,看向前方,“当年你们俩的事几乎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而且她当时走的时候又那么不甘心,这次回来,说实在的,我有点担心。”
尹向东转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暗红色的液体在杯子里不规则地晃动着,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没什么好担心的,八百辈子的事儿了!”
阿言欲言又止,看了看他,终于还是思索着说出了心里的话,“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怎么想的,不过,你家那小妞,我劝你还是趁早报备一下,省得以后万一出点岔子,你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尹向东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神已恢复清明,“没事,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再说,沈微岚就算回来也未必冲着我!”
阿言点点头,知道有些事点到为止,他只能说这么多了。
杜筱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渐渐地眼皮有些沉。丫蛋开始还在怀里蹭着,不一会儿也安静地躺下,一动不动,慢慢地,杜筱晴就这么搂着它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杜筱晴似乎听到了进来的脚步声,可她实在是困得张不开眼,只依稀听到有人拎起丫蛋,粗鲁地扔到地上。狗狗被摔疼,哼了几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胸膛靠了过来,将她捞过去,扣在怀里。
她困得迷糊,也未睁开眼,只咕哝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往那个熟悉的怀抱里挤了挤,就又睡了过去。
沉入梦乡之前,她最后的一点意识,是男人说的那句:“傻瓜,我不在家,搂着一只狗也能睡着!”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杜筱晴提着些水果和衣物敲开了刘婶家的门。
刘婶和老关是后搭伙的夫妻,十几年前,老关死了老婆,刘婶的老公也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后来,许佩芬做媒,让他们搭伙过日子。因为两人在杜家做下人的时间都比较长,也算衷心勤快,所以杜振邦特地在杜家宅子附近给了他们一套几十平米的一居室,算是额外的奖励。
刘婶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杜筱晴,微微有些惊讶。
“小姐!您怎么来了?快请尽快请进!”刘婶忙不迭地往里让着。
老关从里间走出来,看见杜筱晴也有些惊喜,招呼她坐下之后,转脸就对着刘婶说,“老婆,今天小姐来,你赶快下厨弄两个菜,让小姐在这吃。”
刘婶忙不迭地答应着,就要往厨房走。
杜筱晴匆忙把她拽回来,“刘婶,别忙了,我都吃过了。我今天来,一来是想看看你们,二来,是有些事想问问您和关叔。”
刘婶见她这么说,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杜筱晴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那张泛黄的纸条,“关叔,刘婶,我想问问,关于这个。”说着推到了他们的面前。
杜筱晴一直盯着坐在对面的两个人看,纸条是对折着的,因此若不打开看,是不可能知道里面写着什么。
可杜筱晴清晰地看到,老关和刘婶在看到杜筱晴拿出的纸条时,脸上清晰地划过一抹僵硬以及慌乱。
老关顿了一下,伸手拿过纸条,打开扫了一眼,然后镇定地抬起头,看着杜筱晴,“小姐,这是什么,从哪来的?”
杜筱晴双手交握,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俩,“从哪来的您就不用问了,至于是什么,这也是我想问您二位的!”
老关不自然地别过头,“小姐,我怎么可能知道这是什么。”
“关叔,您一定还记得我爸吧?我说的是我亲生父亲。”杜筱晴张口看着老关。
老关点点头,“虽然一起在杜家的时间并不长,但还是有印象的,而且当年那件事,杜家所有的人都知道。”
“那您一定知道,我爸他当年出事的时候,驾驶的那辆车车牌号,就是as777?”杜筱晴清晰地看见老关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
“您二位是杜家资格最老的人,我想,当年的事你们一定会知道一些。”杜筱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看。
“小姐,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这件事,我们还真就不知道多少,至少不比您知道的多。”老关垂下眼眸,开口说,刘婶也在一边附和。
“关叔,刘婶,你们也知道,我在杜家只把你们两位当亲人,也只有你们对我最好,我很想知道我父亲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说着盯紧他们,继续张口,“刚刚我看你们的表情,明明就是对这个很熟悉。如果执意不说,那我只能理解为,这件事跟你们有关系!”杜筱晴冷着脸说出这句话。
老关和刘婶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忙不迭地否认,“小姐,这怎么可能呢!”
杜筱晴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俩,最后,老关扛不住,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开口。
“好吧,我就知道,这件事早晚要走风的,都怪我们太大意。”
杜筱晴捏紧手指,她本意只是想着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现在看来,似乎她能知道的更多。
“其实这张纸条,我们两个一直收着的,确切地说,是我一直收着的。后来,你刘婶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中翻了出来,以为是废纸就收走了,不知道怎么会辗转到了你的手中。”
杜筱晴惊讶地微张了张口,等着他继续说。
“这张字条,我猜的确跟你父亲的死有关系。”老关掏出一根烟,点上,却并不吸,只夹在手指中间,“这张字条,是我在你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无意中在屋子的写字台后壁上发现的。那时,我们几个司机都在一起住,大约……有三四个吧!哦,你爸那时没跟我们住一起,他来的时候已经住满了,就调到另外的一个房间里。”
老关皱着眉,努力地思索着,“你爸出事后的第二天,我无意中搬开写字台找东西,看到了这张字条。虽然当时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那个车牌号是不会错的,所以我就留了下来,想着这可能跟你爸的死有关。”老关将燃了一半的烟掐熄,扔进烟灰缸里,“后来,就一直留到现在,直到我发现字条不见了,问她,她才知道这个字条的事。”
杜筱晴皱着眉,暗自思索着,出事第二天?写字台后壁?杜筱晴觉得有些蹊跷。
“关叔,当年我爸出车祸,没有人查过是怎么回事吗?”
老关搓着手,“怎么没查过?警察也查了,先生自己也查过,不过都不了了之,最后的事故判定,好像就是违规驾驶。”
杜筱晴思索着,“那关叔,跟你们一起住的人,有没有可疑的人?这字条你猜会是谁的?”
老关努力地思索着,然后摇摇头,“那时,我们几个人关系都比较好,在杜家的时间也都挺长的,没谁看着像是跟这事有关。”
杜筱晴皱眉,似乎事情没有更加明朗,“那你们屋子里的那几个人,现在都在哪?”
老关回忆着,“其中一个有病去世了,哦,你爸出事的时候他不在,被派出去办事,走了有半个月才回来。另一个……现在回家乡养老去了,你知道的,你叫张叔的,不是四五年前才走的吗?”
杜筱晴点点头,这个张叔她有印象,沉默寡言,人也老实,前几年年岁大了就辞了工作回乡养老了。
老关想着,“还有一个姓陈的,他倒是走得比较早,你爸出事两个月不到,他就辞了工,说是乡下的老婆病了,要回去照顾,后来就再没消息了!”
杜筱晴抬起眼,瞬间眼里闪过一抹精光,直觉地,他觉得这个人肯定跟这件事有关。
“关叔,他老家是哪里的?”
老关思索着,“听他说过一次,好像是贵县的农村的,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杜筱晴走出刘婶的家,夜幕已经降临,街上的路灯都已经亮了起来,城市的喧嚣又要上演,杜筱晴的心里,却更加的迷茫。
刚刚告辞出门之前,老关说过的话似乎还响在耳边。
“小姐,我和你婶都知道你这孩子命苦,在杜家这十几年,其实也没享到什么福,如今找了个好姑爷,总算是过上了舒心的日子。如果还把叔当亲人的话,就听叔一句,别再查这件事了,知道了结果,你未必心里就好受!”
杜筱晴无言以对,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明知道前方是泥泞不堪的小路,她还是不断地驱使着自己朝那里走去,根本停不下来。
杜筱晴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突然很想看看尹向东痞痞的笑脸,掏出手机,还没等按出数字键,手机就开始震动起来,定睛细看,尹向东的名字正闪烁在屏幕上。
杜筱晴心里划过一阵暖流,微笑着接起,尹向东熟悉的清淡声音透过话筒传递过来,“你在哪?”
杜筱晴看了看左右,报出地址,听到男人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开口:“你等在那别动,我十分钟就到!”
不到十分钟,杜筱晴就远远地看见银色法拉利炫目的车灯一路逼近,停下,尹向东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坐在车里看着她,“上车!”
杜筱晴坐上去,靠在椅背上。
尹向东侧过头看她,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很累吗?”
杜筱晴点点头,没说话。
男人将放在她头顶的手拿下来,改握住她的手,将手指包裹在掌心中,用力地捏了捏,看杜筱晴疼得露出呲牙的表情,笑了笑,松开,“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着发动车子,打了转向,向反方向开过去。
驶进热闹的街区,车子在一处杜筱晴比较喜欢的西餐厅前停下来。
杜筱晴走下车,等着尹向东走到身边,将她的手握进掌心里,两人牵着手向前走。
“筱晴?”身后响起一个迟疑的声音。
杜筱晴回过头,见自己的小姑妈杜延平正站在身后,一脸迟疑,看见真的是她,脸上马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我还以为认错了,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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