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萱正在窗下看书,不时有清风吹进,引得烛心跳动。《轻女魂》讲的是一女子为了拯救家族,独身嫁到异国他乡,受尽凌辱却能卧薪尝胆,到最后终于爬上王妃之位,荣归故里的故事。
这本书夜萱看了不下十遍,却仍是爱不释手,过去那许多年,每当她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翻一翻这书,仿佛能从中得到力量。
夜萱伸出右手轻轻将书背面的褶皱抚平,那是被泪水浸泡过的痕迹,正出神间,却见烛光蓦地一黯,有股香气蹿入鼻子。夜萱将书丢下,笑了笑道,“哪来的小猫,躲躲藏藏,也不怕被抓!”
“噗嗤……”窗外很快传来轻笑声,接着便见宦佩从窗户外探脑进来,吐了吐舌头道,“夜姐姐,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原本还想吓你一下的。”说着嘟起嘴巴,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夜萱笑了笑,佯装生气道,“瞧你,规矩都不懂,躲在窗外算怎么回事,还不快进来……”
宦佩听了这才从门口绕了进来,挨着夜萱坐下,熙儿赶紧奉上茶。夜萱安静地看着宦佩,知道她深夜前来必定有事。果然片刻后,听到宦佩用娇羞带着喜悦的心情说道,“夜姐姐,我快当娘了。”
其实,白日出门,在素来懂些拳脚功夫的宦佩在马车骤停时吓得脸色苍白,后来又在仁济堂下了马车,夜萱便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她夜萱这些年无依无靠惯了,自然养成薄情的冷淡性子。可是宦佩却是个例外,是为数不多能让夜萱付出真心的人。
所以,当时夜萱以为宦佩要瞒着自己这事,心下是有些不悦的。后来宦佩称夜里来找夜萱,有事告诉她,夜萱这才放在心防,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事情果真跟夜萱猜测的一样,夜萱本以为自己该提宦佩高兴的,可不知为何,此刻宦佩脸上隐含幸福的笑容却刺疼她的双眼。
“夜姐姐,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宦佩见夜萱出神,没有回答自己,不由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夜萱这意识到自己失态,眼底那片冷清迅速褪去,回神挤出抹笑容。
“妹妹,那真是要恭喜你了,你是这府里最有福气的女子了。”
虽然若水也有身孕,可却只有宦佩能享有齐天磊的独宠,这份幸运是别人渴求不来的。宦佩听罢俏脸上阵阵绯红,可是这喜悦没持续多久便被担忧所取代,犹豫了下总算开口道,“可是姐姐,我好怕……”
齐府诸位女眷明争暗斗是常事,宦佩虽然被齐天磊保护得很好,可是到底也有所耳闻。想到连若水如此强悍的人,前些日子都差点出事,宦佩就颇有些坐立难安了。这府邸里她能信任,并且能给她保护的除了齐天磊外就只有夜萱。
齐天磊时常不在家,何况如此局势紧张,若是自己出事,齐天磊即便有心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所以她能倚靠的也就只有夜萱了。可宦佩总不是蠢人,她知道提出这样的要求对夜萱来说不公平,甚至是残忍的,这才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夜萱抚模袖口流苏的手微微一顿,神情在袅袅升起的熏香中阴晴不定,叫人猜不透她心中真实的想法。她张了张口,发现喉咙干涉,缓了缓才用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老爷如此宠爱你,必定会力保你和胎儿的周全。”
于是,宦佩的脸上迅速染上抹颓败,眼底隐隐有些无助的泪意,但兀自紧咬下唇忍住悲伤,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我知道了,以后在这府中,我必定会万分小心。”
即便夜萱如此隐晦地拒绝她示弱的请求,也不见宦佩眼底有丝毫的不满。夜萱低垂下眼眸,那看不见的地方黯淡一片,垂眸前瞧见宦佩苍白的神色,不知为何让她心下微微怔住……
“姐姐……”宦佩在快要离开流花阁时,突然回头,她明眸皓齿的样子在黑夜中都能散发出光辉,清丽不可方物,“其他的妹妹帮不了你,但是出嫁时倒是有些体己,姐姐如果有需要,妹妹绝不会说个不字!”
这些话宦佩刚嫁到齐府时也跟夜萱说过,当时夜萱心防未卸,只当宦佩说的是客气的场面话。体己对一个女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甚至可能是要用到养老上,像夜老夫人就是这种情况。而此刻宦佩眉眼间全是认真的味道,夜萱心神一敛,知道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或说漂亮话,身子不由正了正。
“妹妹!”夜萱出声唤住即将要里去的宦佩,她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回忆起年初宦佩刚嫁来时的光景。那日夜萱陪着宦佩回门,宦母拉着夜萱的手始终不放,言语间全是关怀之意,那是夜萱长那么大从来没感受过的温暖。
宦佩睁着大大的眼睛回头看着夜萱,脸上还残留着隐忍的委屈,但是这点情绪在听到夜萱说出的话后迅速烟消云散,“妹妹,你若是想要保护好月复中的胎儿,这段时日就尽量离老爷远点。”
夜萱出言提点,宦佩先是一愣,很快了然。夜萱这是在提醒她,她很快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果不分点宠爱给府中其他女眷,那所有人的矛头都将会指向她,那到时她只怕要如履薄冰了。
“姐姐……”宦佩的声音中带上丝哽咽,夜萱性子素来清冷,可待她真是极好。
夜萱似乎并不习惯这种矫情的相处方式,微微别过脸,露出抹类似放松又类似无奈的笑意,“妹妹不用多说,我自会帮着你,但凡事还要你自己多留心,毕竟我也实在无法将万事都算计到。”
宦佩离开后,熙儿端着盆清水进屋,为夜萱除了头上的发饰,拧了把毛巾给她轻轻擦拭青丝。夜萱从铜镜中往过去,见她于平时判若两人,紧闭着双唇始终不说话,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别人欠你钱不成?”
熙儿不高兴,连声音都闷闷的,“二小姐,都这时候了你还有空开玩笑!若主子马上就生了,现在连宦主子都有身孕……”熙儿缓了缓又道,“老爷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日没来我们院子了!”
自从上回夜萱没给齐天磊台阶下之后,齐天磊便再也没来过她院子里。夜萱当然明白熙儿如此着急的缘由,虽然宦佩和夜萱关系是好,但是再怎么说也是共事一夫,两人在府中的地位无疑是此消彼长的。
宦佩本就拥有齐天磊的宠爱,夜萱没给她找不自在就不错了,现在她怀孕了,凭什么要夜萱来保驾护航,这不是笑话吗!
夜萱的眸子深浅不定,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就在熙儿以为她不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她幽幽叹了口气,“熙儿,前两日管家查账可是查出漏洞的。当日我为了给祖母治病,可是从府里透支银两的。”
虽然事后夜萱跟齐天磊解释过,但他毕竟不管内宅的吃穿用度,因此这事其实该跟余氏打招呼才符合常理的,余氏就是抓住夜萱这点失误在大做文章。夜萱知道,因着齐天磊没像从前那般护着她,那些人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又如何?”熙儿不明白夜萱为何突然说起这事,过了会儿又恍然大悟般道,“我明白了,如今二小姐在府中势单力薄,是想帮着宦主子,让她心存感激,以便和她结成联盟对吗?”
熙儿眼睛亮闪闪的,夜萱垂下眼眸沉默不语。培植本就集宠爱于一身的宦佩在齐府做大,用来应对余氏,这种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夜萱又怎么会做?
夜萱答应帮宦佩,或许有私人情感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夜萱需要在这种时候拉宦佩一把。因为只有如此,她才能再次赢得齐天磊的重视。夜萱将手中的扇子丢下,望向镜中浮华陌生的容颜,眼底冰冷沧桑。
“熙儿,我累了,扶我去休息吧。”熙儿听言赶紧上前,为夜萱将外衣月兑下。夜萱缓步至床边躺下,面容朝内,手轻轻抚模漏丝纹路的纱帐,床上有淡淡的香气,一股属于女人的香气。
夜萱闭上眼睛,黑如井水般的眼眸隐藏在白皙的眼皮下。长而微卷的睫毛在烛光中轻轻颤动,从此以后,这里再也不是属于她一人的小天地。那原本快落地生根的孤寂会被驱散,深深打上男主人的烙印。
齐天磊是抽空去流花阁的,从院子长廊望过去,夜萱坐在尽头竹木地板上,将双脚放在湖水中荡漾。那被阳光折射出的五彩斑斓的光芒在她面上明灭不定,仿佛为她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芒,齐天磊心用力抽了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是想念夜萱的。
那个有着清冷笑意的女人,那个遇到万事情绪都不为所动的女人,那个会站在枫树下巧笑嫣然的女人……
齐天磊心下颇为烦躁,脚步不由加快几分。他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郭子青还在议事厅等着他,南方的局势也一触即发,若水已多次派丫鬟过来催他过去用午膳。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管家上去通报夜萱求见后,他想要来流花阁的冲动。
齐天磊见夜萱侧面线条坚硬,知晓这样的女子性情最为倔强,不由想起这段时日夜萱的冷然,和自己始终等不到她前来示弱的气恼,语气低沉几分,“你找我来是为何事?”
夜萱听言蓦地回头,那黑亮的眼珠在水光中越发引人注目。最让齐天磊移不开眼的是此刻她脸上的笑容,带着娇美和说不清的情愫,是齐天磊从未见过的柔弱。
齐天磊心神一敛,但他不是个轻易能改变心意的人,很快又露出抹不明的笑意,“我前厅还……”
齐天磊刚要说有需要离开,却见夜萱缓缓撑着地板站在长廊尽头上,青丝在微风中舞动,看起来妖娆不可方物。然后齐天磊听到夜萱说,“老爷,今夜宿在萱儿这里吧……”那语气,竟是笃定的!
齐天磊不知为何怒从心中来,气这女人的自大和狂妄。他自以为是连看都懒得看夜萱一眼的,这女人又凭什么以为他会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她身上,真是可笑至极!齐天磊几乎就要拂袖而去,却见夜萱缓缓来到案桌边上,倒了两杯茶,茶香顿时满溢整个长廊。
齐天磊眉头一皱,这是他从南方带回来的雨前龙井,总共只有一两,全都送去了宦佩院子里,夜萱这里怎么会有?齐天磊可不认为夜萱会有钱到买得起这东西,那只可能是……
想到这里,齐天磊的脸色复又难看了几分。前些日子得知宦佩怀孕的消息,齐天磊现在可是提神得很,凡是有关宦佩的事他都会十二分留意。脚步终究还是顿住,眼睛微微眯起,“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夜萱自顾自拾起茶杯抿了一口,唇边的笑意始终不减,“老爷,你看看,只要事情涉及宦妹妹你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这可不是好事……”
齐天磊听她言下有挑拨的意思,差点就要动怒,可是细想又觉得夜萱说的也有道理。见夜萱只是拿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自己,也不出口挽留,似乎笃定他自己会留下来,心里虽然恼怒,可是脚却不听使唤地沿桌坐下。
“你倒说说看,怎么不是好事了?”齐天磊挑眉,也学着夜萱的样子端起茶品尝起来。果然是上等茶叶,入口留香,不知是不是茶叶养气凝神的缘故,齐天磊原本浮躁的心竟奇异地沉淀下来。
“宦妹妹有福气,一来府上就是椒房独宠,老爷宠爱宦妹妹本也无可厚非,不过却不知因此给宦妹妹遭来多少怨恨……如今宦妹妹怀有身孕,不知有多少眼睛盯在她和老爷身上。”夜萱缓了缓又道,“我要是老爷,这时候应该是忙着招些新妾室回来的。”
齐天磊眼睛蓦地一亮,府中明争暗斗他又岂会不知,之前不过是秉承“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的祖训,加上并未闹出什么无法收拾的大事,因此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是事情一旦涉及宦佩,他便断断没有不予理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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