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这片刻之间,宦佩内心已然百转千回,她犹豫、惶恐,却始终没能鼓起勇气为夜萱说一句公道话。或者宦佩已经隐约间猜到夜萱是被冤枉的,但是她却不敢为她出头,只能躲在母亲身后,当做对眼前之事一无所知。
夜萱很快开口了,她的耐性已经用光了。既然给过对方机会,对方却并不愿意珍惜,那她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因此言语间更是多了丝犀利道,“既然宦夫人口口声声说我偷了您的银两,那我且问宦夫人一句,夜萱在齐府吃喝不愁,为何要去偷你那区区三百两呢?”
“这……”宦夫人显然又是一时语塞的样子,求助似得望向宦老爷。夜萱却并不因此有所放松,对方既然整出这个大的动静,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考虑到,想必是早就有了完全之策。
果然,很快便听宦老爷开口道,“夜夫人,我们原本想着给你留两分薄面的,却没想到你非要步步紧逼,那老夫只好如实道来了……”
夜萱心下冷笑,也不知是谁在咄咄逼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夜氏洗耳恭听。”说完这话后,却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心下微微一动,莫不成对方知道了那件事,打算拿出来做文章?
夜萱心下有所怀疑,但揭自己短的事她自然不会做,因此只镇定地瞧着宦老爷,却听他缓缓道,“齐府上的管家和我宦府的管事乃是表兄弟,前些日子老夫无意中听我府上管事说,曾听齐府管家齐瑞说府上当家主母并不擅长理财,前些日子府上库房竟生生少了三百两银子,还说当家的正为此事操心不已……”
宦老爷说到这里便止了口,夜萱面色微微有些难看,这齐府如今当家的,不就是她夜萱吗!好,原来是这样,不多不少,正好是三百两,可以用来填补库房的空缺。这宦老爷和宦夫人当真是好算计,连这些都打探地一清二楚,可见今日是非要陷她夜萱于无法翻身之境地。
“呵呵……”夜萱心内怒极,却反而露出抹笑容。
宦老爷被她森冷的笑容弄得有些发毛,竟月兑口而出道,“夜夫人是有此事吧?你若是不信,我府上管家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大可叫他进来对质。”这话一出口宦老爷就有些后悔了,这不是摆明了他早有准备,打算拿捏夜萱的短处吗?
夜萱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很快懂得其中利害关系,冷笑声道,“宦老爷好准备,你府上的管家这时不是忙着和下人清点送到齐府来的贺礼,却有空守在外面等你宣进来对质,可见是用心良苦啊!”
宦老爷被夜萱问得答不上话来,宦夫人却已经是反应过来,迅速道,“如今动机和罪证都有了,夜夫人难道还想狡辩吗。此事你且认个错,保证以后不再行这种鸡鸣狗盗之事,我们便也不多追究。”宦夫人此言似乎宽宏大量,不想与夜萱计较,实际上却是想加快坐实夜萱的罪名。
她今日此举当然有为背后之人复仇的缘由,但她也是有脑子的人,知道因着此事就要打垮夜萱是不可能的,但借此煞煞夜萱的锐气,过段时日再将这件事渲染一番,到时夜萱只会变成霍城人口中的笑话,她手中这中馈之权便再也难保住了。
“我没有做过的事,凭什么要承认?”夜萱抬头,那双犹如古井般深沉墨黑的眼眸直直望进齐天磊的内心之中,那股正气让齐天磊本要月兑口而出的问罪之话噎在喉咙之中,怎么也吐不出来。
“夜姐姐……”
宦佩轻轻叫了夜萱一声,终于再也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那幽幽的呜咽声在室内回荡,听着尤其断人心肠。她是那么信任夜萱,却没想到夜萱竟如此歹毒,要害她全家人的性命,难道仅仅因为她怀了齐天磊的孩子吗?
齐天磊原本微微松动的神情,在听到宦佩那闻之令人怜惜的哽咽声之后,极速地变了变,终于又硬气心肠道,“夜氏,你竟瞒着我亏空家中库房,如今又偷盗钱财想要掩盖自己做过的事,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夜萱低垂下眼眸,手心微微有点疼,那微微有些模糊的眼睑再次抬起来的时候,却已经只剩下一抹清明和冷酷,她幽幽道,“既然你们都不信夜氏,那就命人将这钱袋打开,仔细查看一番吧。”
众人皆露出不解的神色,方才那丫鬟不是已经说了里面是三百两银子吗,这还有什么看头,难道夜萱能在众人面前变了那里面的东西不成?众人正疑惑着,却见熙儿已经利索地上前,把钱袋解开,将里面的银两一股脑倒在地上。
夜萱顺手抓起一锭银子,拿在手上微微把玩了下才开口道,“宦老爷宦夫人口口声声说我偷了你们的官银,可也是可听闻官银上面都会打上官家的标记,你们倒瞧瞧,这些银两上面可有?”
熙儿也是有点眼见力的,闻言立即分别递了两锭银子给宦老爷和齐天磊。宦夫人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就有些不好看了,这事并非是她疏忽,而是官银确实非同小可,关系着宦家身家性命,因此她并不敢真的拿出来做文章。
她原本以为夜萱不过一介夫人,又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自然不会知道官银是要打烙印的。她却哪里知道,夜萱自从掌管齐府中馈之权之后,私下也和不少官府之人打过交道,这其中的门道她又岂会不知?
“夜夫人你这是何意?”宦老爷自然看出自家夫人神色中的不自在,但是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如今反口,非但不能如愿定了夜萱的罪,反而要落人口实。
“我的意思是,这银两本身就是夜氏的,并非是宦老爷和宦夫人口中所谓的官银,所以方才是你们冤枉了我,难道你们觉得不该给夜氏点解释吗?”夜萱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自顾自继续道,“或者宦老爷堂堂县令,你丢了银子就要别人搜身,如今你不公允冤枉了别人,就可以不管不顾,不去理会吗?”
夜萱牙尖嘴利,说得宦老爷夫妇面色铁青,偏生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一时间两人都愣在原地,脸色都黑得如同锅底一般。过了会儿,宦夫人才勉强开口道,“此事原是我太过鲁莽,冤枉了夜夫人,还望夜夫人别往心里去。”
宦夫人嘴上说着道歉的话,眼底却有些恨意,她今日是想让夜萱好好喝一壶的,却没想到会反倒让夜萱反将一军,还落得要跟她道歉的局面,实在是大大出乎意料。
夜萱冷冷看着宦老爷父母,并没有开口,既不说此事就此作罢,也不说想要他们如何给出解释。室内一时静默,整个气氛微微尴尬,这时,却见宦佩上前一步握住夜萱的手腕,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姐姐,我就知道不是你做的。如今,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责怪我爹娘好么?”
宦佩一双剪水眸子简直可以掐出水来,月复部已经有微微隆起的迹象,然而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那股纯真的气质配上姣好的面容,确实能够迷惑天底下所有男人,也难怪齐天磊会对她念念不忘。
夜萱在夜府受了那许多年的苦,自认已经练就一副识人的好眼力,却不想终究还是错付了真心。面上挂着得体却并不亲厚的笑意,不着痕迹地从宦佩手中抽出手来,身子甚至还往后退了点。
“我自然不会怪宦老爷和宦夫人。”
夜萱并非不想要宦老爷和宦夫人给个说法,只是她知道今日还不是时候。齐天磊方才就隐隐有偏袒宦老爷宦夫人的架势,这会子风向骤变,他却是始终不言不语,足可见他的决定。不论此事对错在谁,夜萱若是纠缠,都得不到半分好处。
夜萱眼眸深了深,今日这事被人冤枉事小,可她心里有某些东西碎了。那是对某些人的信任,还有对某些人的期待,这些夜萱生命中本就没有许多的情愫,就这样被这场似真似假的游戏碾碎了。
夜萱面上还在笑,可是心却仿佛被人狠狠刮去一角般,疼痛的感觉她能够忍受,可是那缺失的茫然和无助却几乎要将她打垮。可夜萱毕竟不再是从前那只会随性而为的年纪了,她只是揪紧了双手,一言不发地从宦佩的院子里出来。
走出老远之后,夜萱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有大朵大朵的云彩从天空中飘散而过,那素净的颜色此刻却刺疼她的双眼。夜萱的怒气终于再也掩藏不住,她紧咬牙关,仍旧止不住从中发出声冷哼。
没关系,她可以等,夜萱如此安慰自己。今日她所受的种种,总有一天她会加倍地从那些敌人身上讨回来!夜萱的心绪已经许多年没有如此复杂过了,但她到底没失了理智,看着熙儿满脸愁容,终究还是劝道。
“今日这事不过是给我们个警醒罢了,或许也并非是真想拿我如何。这宦老爷夫妇倒不足畏惧,我只怕他们也是受人挑唆才会如此,这样看来,那在背后操纵这事的人才最可恶,最该死!”
熙儿眼眶红红的,自家二小姐打进了这齐府就没过半天安生的日子,不由吸了吸鼻头道,“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日子,我宁愿儿二小姐嫁给个普通市井小民,即便没有大富大贵,也比现在好上许多……”
夜萱似乎被戳中了某种心事般,身躯微微僵住,说不在乎是假的。今日齐天磊如此维护宦老爷夫妇,甚至连句公道话都不曾为夜萱说过,这怎么能不让夜萱寒心!虽然她不指望齐天磊对自己有情,毕竟她同齐天磊间的亲密是建立在合作的基础上的。
可即便她夜萱只是这齐府中的一个物品,齐天磊难道就不该护着自己吗?或许因为对方是宦佩的家人,所以在齐天磊看来其他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吧?夜萱想到这里不由嘲讽不已,看来最深情之人往往最是绝情,这话半分没错。
熙儿并不知道夜萱此刻内心的想法,只是不满道,“二小姐,那宦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和你那么好,今日却只敢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今日她若是坚持不肯,二小姐哪里还用受搜身的屈辱,这宦家人实在太居心叵测了!”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
夜萱却似乎并不在意,她心里有多痛,面上就越发沉静如水,她从不轻易交出情谊,因此也没尝过被人背叛的滋味。今日,宦佩或许是出于懦弱不敢出面保护自己,可是那又如何,夜萱是从来不问原因只问结果的人。
过去那许多次,夜萱哪次不是豁出性命,冒着得罪府上众女眷的危险帮着宦佩的?宦佩每次口口声声说一定涌泉相报,可到了关键时刻,却只敢躲在宦夫人身后做不了主。这样的朋友,她夜萱不交也罢!
夜萱想着,脚下的步伐却越发快了起来,到了院子门口后,对着身后的熙儿吩咐道,“你去屋里备点龙涎香吧……”
熙儿脸上突然就有点怪怪的,急切地问道,“老爷要过来吗?刚刚出了那事,老爷不该是在气头上,怎么会过来?”齐天磊来夜萱院子的次数本就不多,今日又出了那样的事,他不恼了夜萱才怪,又怎么会来,熙儿实在有些不明白。
夜萱脸上淡若轻烟,五官隐藏在突然升起的大雾中明灭不定,叫人猜不透她心中的想法,她红唇微启,只吐出几个熙儿不明白的话来,“老爷是过来找我要解释的。”
夜萱猜的不错,在她回到流花阁后不久,齐天磊便尾随而至,熙儿倒茶时小心翼翼地看了下他的神色,见他眉宇淡然,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倒好茶后赶紧推出去关门,为夜萱和齐天磊留下独处的空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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