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夫人看着眼前的账本,圈圈点点,无数地方,都是一笔烂账,震惊过后,竟有些哭笑不得。她一是来接走凉念青,二是借儿子的事情来兴师问罪。现在两样事情都没讨到便宜,便想着借凉慕华在自己丈夫心目中的分量来讨他的欢心。凉慕华跟凉慕生的不伦关系,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从丈夫的言行中,她可以看出丈夫对这个叔妹是极为看重的。
她原本想着,将军府既然没打算重责凉慕华,凉慕华又变得疯疯癫癫的,将军府恐怕早恨不得快点将她扫地出门,自己只想做个顺水人情,将军府应该不会横加阻拦。没想到的是,上官馥雪此刻竟然拿出账本来说事。
凉夫人费心想了想,强自笑道:“我听说前几日账房已经烧了,不知道这账本……”
上官馥雪从容解释道:“凉夫人,是这样的。前几日,账房的确是烧了,而且烧掉了所有的账本。当时我还为此惋惜了一阵子,好在我祖母这里还备着另外一份。比起被烧掉的那些,还要齐全。”
凉夫人显然不相信,问老夫人道:“老夫人,叔妹当真在府上有过亏空?”
老夫人有些答非所问道:“这账本是老身不放心你的叔妹,让她手底下负责管账的账房如实记录的一份。老身当初要他认清主人,认真做事,不能有所遗漏。他果然不负所望,记录得很是详尽。这一份账本,他定期都会交给我看,我看过之后,便放在这房里,不曾动过。所以,才能躲过账房大火。”
凉夫人心道,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凉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上官馥雪,“看来是真的了。不知叔妹亏空了府上多少银两?”
“不多。”上官馥雪不轻不重地吐出两字,凉夫人定定地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就全心等着她把话说下去,上官捷慢慢道:“只有一万五千两。”
“什么?!”凉夫人惊得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只是一脸震惊地失声重复道:“一万五千两?!”
一万五千两,虽是大数目,可对她来说,却也不是太大的难事。但是接凉慕华回相府,原以为只是举手之劳,现在却要摊上这么一大笔钱,她实在有些肉痛,不得不有些迟疑了。更何况,凉慕华对她来说,只是丈夫的妹妹,她们根本没有太深的感情,要为一件可为或不可为的事,实在没有必要牺牲这样大一笔钱!
上官馥雪看着凉夫人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脸色,实在满意。她将凉慕华圈禁在云苑,目的就是为了慢慢地折磨她,怎么肯轻易将她放回去?更何况,凉慕华现在就像攥在自己手里的筹码,若是被相府带了回去,没了这个筹码,自己就等于大大方方地让人家来杀了!岂不是太傻?!
凉夫人为难地扯了扯嘴角,也没有深究是真是假的打算,“一万五千两,数目不小。容我回去考虑考虑。”说罢,便起身向老夫人行礼,准备告辞。
凉夫人心慌意乱,没等开口,却已经先抬脚,目光又在老夫人的身上,两步出去,便和端茶上来的丫鬟撞在一起。茶汤泼剌剌地洒了她一身,烫得整个人一跳,又尖叫着往地上摔去。
“娘!”凉念青惊叫一声,忙跑上去接住她,才让她不至于摔到地上。凉夫人脸上有几处烫红,倒不明显,脖颈上却是明明白白的一大块,眨眼时间,就起了泡,凉夫人痛得申吟连连,抖着手,碰也不敢碰。
端茶的丫鬟想来看看凉夫人的伤情,却被凉念青挡住了,只好一脸憋屈地跪在旁边,连连道歉。凉夫人几处被烫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哪还有心思来跟她计较,只干哭了两声,红着眼睛看了上官馥雪一眼,便骂道:“今天真是见鬼了,接二连三地找晦气!这将军府,本夫人真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娘,那我们快走吧!到了车上,赶紧擦点清凉膏对付一下。”凉念青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便慌忙往大门口走。
“大表姐,舅母……”上官妙歌追出来,却没能叫住她们,只好悻悻往回走。看见刚才闯祸的丫鬟,差点就一脚踹上去,但想着老夫人和上官馥雪在场,只好蜷了蜷手,强忍了下去。
“春桃,带你家小姐下去休息。”老夫人重新拿起佛珠,懒洋洋地吩咐了一声,便微微闭上眼,低声念经。
“祖母……”上官妙歌有些惊愕地看着老夫人,“歌儿刚刚才到,还没给祖母请安呢。”
“心意到了就行,你身上有伤,还是让春桃好好服侍你,上点药吧。别留了什么疤痕。”老夫人淡淡道。
上官妙歌看了上官馥雪一眼,有些不服气,却又不得不乖乖道:“祖母费心了,孙女这就回去。”
经过上官馥雪身边的时候,上官妙歌重重剜了上官馥雪一眼,好像在说,我这个长姐都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上官馥雪却只是笑,看了她两眼,便盈盈走到老夫人的身边,微弯了身子。上官妙歌死死盯着她,脚下一顿。上官馥雪冲她得意一笑,便对老夫人轻声道:“女乃女乃,你身子乏了,孙女扶你回房吧。待会儿孙女给你好好按摩一下,身子舒服了,再好好睡上一觉。”
老夫人张开眼,原本晦涩的瞳仁有了一丝光彩,笑意如点点星芒,人也似乎精神了许多,她会心一笑,拍了拍上官馥雪的手背,道:“这偌大的将军府,也只有你这么个孙女最讨我的喜欢。”
上官妙歌一脸惊讶,老夫人竟然说上官馥雪最讨她的喜欢!以前在这府里,她这个大小姐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讨老夫人的欢心更是不在话下,上官馥雪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能讨老夫人的欢心!
上官妙歌气不打一处来,蜷了蜷手,就掉头往回走,快到老夫人面前的时候,她脚步才缓了下来,重新挂起以前惯用的娇笑,亲亲热热地上来抓住老夫人的手臂,撒娇道:“祖母眼里只有三妹妹,就没有歌儿了吗?”
人还是那个人,撒娇的样子还是一点都没变,老夫人愣了一下,却怎样也没了以前的劲头,她看着上官妙歌的时候,甚至有一种说不清的尴尬。凉氏母女的虚情假意,她是早就见识过的,以前尚且能够假意敷衍两句,现在却是连敷衍的心情都没有了。但是理智上,她是实在没有必要对这个孙女太过冷淡的。
老夫人在心里纠结了一番,仍是笑不出来,只好随口道:“你三妹妹要跟我说说明天的事,你先回去吧。”
上官妙歌碰了一鼻子灰,失望了一下,仍是用那种腻死人不偿命的声音,死缠硬磨道:“祖母要跟三妹妹说什么事,歌儿能不能也听听?”
老夫人心生厌烦,又没有耐性跟她再纠缠,便道:“明天是六月六,按例是要晒洗的。我想让你三妹妹把事情安排下去,让各房各院都将衣裳和家什拿出来晒。下午还要到庄上歇上两天,祭祀田神。你若是身体不适,下午去庄上的事,就免了吧。但是云苑许久没有打扫了,你回去让丫鬟们将衣裳、被褥之类拿出来晒晒。”
那祭祀田神本来不是特别繁杂,上官妙歌这样的小姐也根本做不了什么。但是祭祀过后,老夫人习惯领头亲事耕桑,各房各院、不论男女都要跟着做。上官妙歌想到这个,心里就发苦,她这个娇小姐连锄头都提不动,更别说其他的事了,现在听老夫人说不用去,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却仍是撇撇嘴,低声道:“云苑只有三个丫鬟,连个粗使的力夫都没有,房内的诸般家什也该拿出来晒晒,娘也帮不上忙,我们几个女孩子怎么做得了呢?”自然是要拨些人手的意思了。
话说了这么多,老夫人心里已经开始挂着上官馥雪高超的按摩手法,有些心不在焉了,不耐烦道:“既然这样,就让你三妹妹明天拨点人手过去,帮帮忙吧。”老夫人搭上上官馥雪伸来的手,就要起身,上官馥雪扶她起来。
上官馥雪笑看了上官妙歌一眼,她刚才一直冷眼旁观,想到之前她这个长姐竟然拿受伤的事情嫁祸给她,她就免不了感到好笑。她在路上发现上官妙歌受伤,便让孟氏去云苑看看凉慕华是不是疯了。没想到,巧不巧地帮了自己。她收了心思,忍不住对老夫人笑道:“女乃女乃放心,明天府里难免有些搬搬抬抬的杂事,孙女早让人找好了足数的力夫来帮忙,不会亏待长姐的。”
老夫人满意地笑了笑,看向上官妙歌,“既然这样,歌儿快回去准备吧。你娘现在的情形,你更应该在她身边照顾,别有了什么闪失。”
上官妙歌见老夫人一再婉言让自己走,不禁满心沮丧,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上官馥雪的从中作梗,忍不住恨恨瞪了她一眼,装模作样说了两句讨好的话,让老夫人别生气,便怏怏不乐地告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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