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点点,河风吹走了白天的燥热送来阵阵清凉,一道河堤拉开了和灯火通明的城市间的距离。初夏的洛水,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隔了一道河堤看洛水,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令人产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恐惧感,也不会被城市的浮华喧嚣所打扰。
洛水上有两座桥,远处是最近刚刚建成的新桥,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高枫眼前是一座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桥墩的和两三片残破桥面的旧桥,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静静的向潺潺洛水讲诉自己的故事。
吹着和煦的风,高枫觉得呼吸为之一畅,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开始用手机上网。打开贴吧,发现了一条新回复。急忙点开来看,原来是一条来自古董表吧的吧友的留言。昨天,高枫把手表拍了照片发到贴吧,想找出这块表来历的蛛丝马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回复了。
“哥们,你的表仿的不错,挺像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仿制一九三六年柏林奥运会的纪念表。”
看到留言,高枫急忙打了一段话:“能说的再清楚点吗?”
三分钟之后,贴吧再次有人留言:“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在硫磺岛战争纪念馆见过一块和你的表几乎一模一样的纪念表,手表的主人是个叫西竹一的日本军官。”
高枫听的一头雾水,急忙又打了一段话询问,但是却没有人回复,帖子沉了下去。
德国手表?奥运会?日本军官?硫磺岛……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感觉都挨不上啊。
“抽一根?”
正当高枫冥思苦想这几个互相不关联的词语,试图找出其中的逻辑关系的时候,背后传来了高跃进的声音,吓了高枫一跳。
看到老爸递来的烟,高枫有些傻眼了。很小的时候,高跃进就用筷子头蘸白酒给高枫舌忝,高枫的酒量就是从小被老爸给培养出来的,但是高跃进却不许他抽烟,上初中的时候,高枫偷老爸的烟抽,被高跃进骂了个狗血淋头。等到高枫工作之后,高跃进就不再管他抽烟的事情,但是自己抽烟的时候绝不会给儿子递烟。
这还是高枫平生以来,第一次老爸主动给自己递烟抽,弄的高枫不知所措。
“还让老爸给你点啊?”高跃进不由分说把烟塞到高枫嘴里。
父子俩坐在河堤上默默的抽烟,过了一会儿,高枫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高跃进笑道:“怕你小子想不开呗,特意出来找找你。”
高枫困惑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高跃进再笑:“知子莫若父,你从小只要是心里不舒服,就会跑到这里吹河风,我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还配当你爹?”
高枫不再言语,继续抽烟,过了一会儿高跃进拍拍他的肩膀道:“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别再瞎琢磨了,人这一辈子早晚会碰见一个自己看中也看中自己的,爹相信,你早晚能碰见一个好的。顾小楠这事儿,都过去了。”
高枫微微点头,细一咂模,顿时心里一惊:“你看出来我和那个唐瑶没什么关系”
高跃进哈哈大笑:“你妈想抱孙子想疯魔了,她看不出你们是在演戏,你爹的眼可没瞎啊!孩子,记住了,爹也年轻过,爹可是知道这年轻情侣之间的眼神是什么样的……爹一看,你们俩的眼神,就知道你们是在做戏呢!”
高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高跃进又拍拍他的肩膀:“这男人活一辈子,活什么呀?就活一张脸!拿得起放得下,那才是真爷们!人活一辈子,就好比是坐车旅行,看见好的风景停下来坐坐,如果是错过这一站也别后悔,没准下一站的风光更好呢!这一阵子,我心里也不舒坦,住了几代人的老房子要拆了,这老邻居今后也得各奔东西,再想见一面也就难喽……可日子还得过下去,老邻居没了,咱结交新邻居,没准今后和新邻居处的更好呢!”
高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高跃进指着那座残缺的断桥道:“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你太爷爷就是战死在那座桥边的?”
高枫点了点头。
高跃进长叹一声:“听你爷爷说,你的名字还是你太爷爷给起的。”
高枫顿时觉得不可思议,一般情况下,顶多是爷爷给孙子起名字,即使有曾祖父给曾孙起名的,那也是当曾孙出生的时候,曾祖父还在世,老人年高德劭给曾孙起名来添福添寿。
而高枫的曾祖父是一九四四年战死的,他去世的时候,高枫的爷爷才十多岁,直到他去世十六年之后,高跃进才出生,高枫是出生在**年,那时候,高枫的曾祖父已经离开人间接近半个世纪了……提前半个世纪,给曾孙子起名,这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了。
洛水潺潺,轻轻拍打着河堤,残桥断桩在河风中讲诉着一段七十年前的故事。
一九四四年,太平洋战场上的日军连连溃败,虽然日军困兽犹斗却无法改变被美军歼灭的厄运。日军为了打破美国的海上封锁,发动了“一号作战”试图打通南北交通线,从陆地支援困守南洋的日军。战事一起,日军数十万人兵分三路渡过黄泛区,如同蝗虫般扑向中国内陆。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转眼就打到了洛水城下。
负责守卫洛水的是十五军的一万五千人,这是一支洛水当地土著组成的部队,大部分都是从洛水周边山区招安的刀客。十五军属于杂牌军中的杂牌军,装备极为拙劣,飞机坦克根本没有,机枪、迫击炮也极为稀缺,甚至连人手一支步枪都做不到,很多士兵用的还是大刀、长矛这样的冷兵器。
十一万武装到牙齿的日军,面对一万五千连步枪都凑不齐的杂牌,在日寇眼中,洛水就是一座飘扬着中国旗帜的空城。
但是就在洛水,一万五千被围成了铁桶的孤军,用步枪、刀矛和日军苦战十五昼夜,打退了日军一次又一次潮水般的进攻,尤其是连接洛水城和后方山区的洛水大桥打的最为艰苦。日军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守军一个团调上来用不了一个白天就伤亡过半,再调一个团又苦苦支撑到拂晓。入夜之后,守军趁着夜色反攻,双方白刃相加,战况之惨烈令风云为之变色,滔滔洛水成了一条血河。
这支由洛水城土著组成的部队,抱着“生于斯死于斯”的朴素信念,用血肉之躯硬顶了兵力数倍于己方的日军十多天。连日军司令官都为之惊骇,在给城内守军的劝降信中写道:“皇军自中国以来所向无敌,攻城鲜有一周不下的,将军和部下守城十天有余,已经尽到了军人守土之责,实令人钦敬……而今洛水周围百里没有中**队,援军无望,贵军坐以待毙实属不智。”
十五军撕毁了日军的劝降信,擦干血迹整军再战,又坚守五日,日军调派大量的飞机炸毁了洛水大桥,将城内和后方山区之间的联系切断,彻底将十五军变成了一支没有后援的孤军。十五军战至弹尽粮绝,一万五千人仅有一千多人突围逃出生天,其余的一万四千人全体壮烈殉国。用生命践行了“生于斯死于斯”的信念。
被后人称为湘粤桂战役的大战中,以中**队耻辱的大溃败闻名于世,惨烈的洛水保卫战是这场撵鸭子般溃败中,仅有的亮点。
在守卫洛水大桥的军队中,有一个刀客出身的高营长,苦战十五天身边的士兵换了三茬,自己也被日军的炮弹炸掉了一条手臂。在日军渡过洛水的时候身先士卒和敌寇白刃相加,高营长用仅存的左臂砍死两个鬼子之后,被日军的刺刀挑进了波涛汹涌的洛水中。
这个刀客出身的高营长,就是高枫的曾祖父。
高枫一直有种感觉,自己上初二那年,被小混混鞋底抽在脸上的那一刻,骨子里的刀客基因被猛然唤醒,才会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没有半点心理障碍……否则,高枫很难解释,为什么平日性情温和的自己,那一刻怎么会变得那么狂躁嗜血!
那个提前四十多年,就给自己起了名字的曾祖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高枫非常的好奇,只可惜家里没有他的照片,高枫只能是在心里默默的勾画。
那一定是个肩膀比龙门山还要宽阔,腰板比洛水的桥墩还要挺直的真爷们!作者芝麻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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