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军工 第十章 和尚庙的晚餐

作者 : 吴少明

午饭后,小斌蹦蹦跳跳地跟着吴阳和李山陵到西山公园去耍。

三个人一出门,李山陵就急切地掏出香烟,并立即递给吴阳一支,他感触又抱怨道:“去早了憋得难受。一本正经,像过组织生活似的,我就不去那么早了。”

点燃香烟,两人深深吸一大口,胸月复起伏,几乎吸到命里去了!然后,惬意地吐出一串烟雾,全身的活力就出来了……小斌好奇地望着他俩,隐隐地傻笑。

白岩路的大街边上,有个农民模样的乞讨者,肩挎一只破布袋,手牵一个小女孩儿。吴阳掏出两斤粮票给了他。

“那儿进去,就是四三七所的宿舍区。”经过地委大门口的时候,李山陵指着街对面一个路口说,“四三七所是军工最好的单位了,有关系的都想往那儿钻。那儿的妹娃子俏,一般不愿嫁到山沟的厂里去,除非长得瘪瘪歪歪的。”

“你试过的呀?莫灰心,你们厂也在城里嘛。”吴阳鼓励道。

李山陵不吱声。

“我厂政治处主任姜守业的家就在四三七所,”吴阳说,“他老婆是那儿的。”

“肯定是上海人嘛。”李山陵说。

西山公园依山取势,俯瞰长江,葱茏又幽静。据说,最初是国民党军阀杨森建的。

进大门就是一座高大又古老的钟楼。从大钟楼过去,石板路的左侧,一大圈儿田径运动场地和石梯观众席,围绕着一个足球场,里面正在开田径运动会,加油鼓劲的喊叫声此伏彼起……

公园里面有五洲池、月台及茶花园、楠竹茨竹园、桂花梅花园。还有一个小动物园。一些古老地石刻。二战中苏军烈士地陵园……竹木茂盛。鸟多水少。青石板地路面。曲径通幽。红柱琉璃瓦地翘角亭子很好看……

按照上海人地眼光和说法。万山市只有这个公园还像个公园。公园上头地地区医院还像个医院。而城市地其它地方几乎一无是处。

“晓得你要出来。我还借了一只照相机地呢。”李山陵说着在黄挎包里模索。

“那我就去买一个胶卷。”吴阳说。

公园里面正好有一个照相馆……

进入“静园”区地当头。一座圆形大石坛上立了一堆假山。假山中嵌入了一块石碑。假山和石碑被一株古老地黄桷树根系抓牢。显得紧张又吃力。石碑上四个阴刻地布满了苔藓地篆书字令人费解。小斌和李山陵都悻悻地认不出来。吴阳结结巴巴地念出了“霜雾凝烟”四个字来……

当小斌在“霜雾凝烟”跟前摆好了姿势等着照相时,吴阳与李山陵把照相机和胶卷推推月兑月兑的,两人都谦虚地说“你来、你来”……

最后才弄明白,两个人都不会照相,也使不了照相机。

“嗨,我还以为你会照相呢。”李山陵遗憾地说,“我两个都装得那么大套。”

吴阳也笑起来:“我也以为你会。看来我俩都是土包子,还需要扫盲哦。”

三个人转出来,李山陵把那只折叠式的海鸥牌相机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接着他打开装胶卷的后盖,又合上……“我不相信这有多难,我们去找个熟人问一问,问好了就自己来整。”

小斌也自以为是地对照相机动手动脚,抓抓扯扯,他嚷嚷着可能该怎么弄、怎么弄。

李山陵推他一把:“去、去、去,小老卵,莫乱来哟,照相机是借的哟。”

“等嘛,等到熟人了再去问。”吴阳说完,招呼大家坐在了路旁的水磨石椅子上,“这儿好漂亮,黄亮亮的。”

行道树是一排叶色黄灿灿的银杏,高有十多米,扇形叶片在长枝上螺旋状生长。那金色弥漫的氛围,令人的心气一下子就蓬**来了。

吴阳终于看见路过的卷毛儿了。卷毛儿叫林能万,东山厂的翻砂工,家住万山市,戴一副近视眼镜。

卷毛儿一看便咕哝起来:“你的胶卷买得不对嘛,这个相机只能用一二零的胶卷,你买的一三五的胶卷。我去帮你退,换一个,那个照相馆我经常去。”

卷毛儿很殷勤,他不但示范着帮忙装好了胶卷,还调好了光圈、时间,一边讲解着调焦距,一边为他们照了几张相以后才离去……

吴阳远远望过去,吆喝声四起的田径运动场下头,有几顶与他一样的白色鸭舌帽在晃动。他定眼一看,是厂里机动科的杨泽金和王俊生等一帮人。王俊生也通过白色鸭舌帽看见了吴阳,他们挥手招呼吴阳下去看闹热……

铅球决赛决出了地区冠军,成绩是13.15米,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

场子边上的杨泽金不屑一顾地冒一句:“地区冠军就这水平?”

“咦!”那个胖乎乎的主裁判讶异地说,“你不服气?不服气你来试试!”

“试就试,让我来。”杨泽金当真就站定在那只白圈圈里去了,面对着开阔的扇形场子气定神闲。他不像是赌气。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好事者吆喝着纷纷围了过来。

王俊生悄悄对吴阳和李山陵耳语,杨泽金的运动员级别是上海市的健将级呢……

那个胖乎乎的裁判也当真了,他吹一声长哨,拉开了场子。

杨泽金帽子也不取,很坦然地抓起那只铅球。他站在原地,右手托住铅球搁在肩头,一招一式都从容不迫又有专业素养。只见他高大的身躯向后弓屈下来,随即向前弹起、右手潇洒地一推,同时吼出一声自肺腑的底气,铅球便在空中划出一道悠悠的曲线……推出的距离明显出了冠军的水平,四周的掌声和叫好声爆响!

军工厂的一帮人禁不住蹦跳着欢呼起来……更多人围了拢来,拉皮尺一量,15.27米……

“吴阳过来吃鱼哟!快点儿过来吃鱼!喊你那个朋友也来。”

儿时的老朋友罗家良,跟着吴阳进厂来耍。去大食堂吃过晚饭,他们在下面玩儿了一阵篮球以后刚回屋,就听见了隔壁的老耗子他们在喊。

罗家良从部队转业,分到了万山港务局的派出所工作。

吴阳房间的右边住着机动科的刘长林、王俊生和一车间的赖胜;左边住着一车间的陈万全、魏培扬、王大林三个中年师父。

三个中年师父是技工校的老同学,从成都一家军工厂一齐调回来的。“香炉脚”,三个人跟一个人似的;老婆娃儿在农村,都是近四十岁的人了,老单身汉。他们爱钓鱼,也热心整鱼来吃,把个寝室搞得像零乱的公共食堂。

“老耗子”和“铁脑壳”是王大林和魏培扬的诨名,诨名喊惯了,正经名字也淡薄了。

盥洗室的水槽墙壁是公共涂抹场所,被整得斑驳潦草,但那打油诗很清晰:“春叫猫儿猫叫春,听它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

罗家良洗着脸一边琢磨,不得要领。

“嗨,那是一古诗,”吴阳说,“春情的和尚庙,压抑的和尚心。”

“快点儿来!快点儿来!”他们还在催。

“周桐出差去了?”

“跟他师父到重庆一个钢铁厂去了,给车间做一批坩埚,今天上的船。”

老耗子把铁锅刮得哗哗响,一边咕叨说:“金元庆他们去万山市好像没有回来呀,***搞瞎日闹去了!”

吴阳敲着自己的碗筷应答说:“房间里没得人,可能又躲到四楼打麻将去了。”

从三楼飘来小提琴的声音,好像拉的是《喜相逢》,情绪很欢乐。

大家刚刚聚拢,刘志安也梭起来找吴阳耍,正好撞上吃鱼。开始他不好意思,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陈万全说:“你们都是天成县的老乡呢,这儿我才是一个外人罗。”

“我是万山市的人,”罗家良说,“算半个天成县人。”

铁脑壳问:“你家在万山市,那你们啷个又是儿时的朋友?”

“他大姐在天成县医院工作,”吴阳说,“我小时候不是在天成县医院住嘛,他就经常过来耍。”

老耗子说:“我是在想呢,小罗啷个分到了港务局派出所工作哟。那你父母肯定也是港务局的嘛?”

罗家良说:“是的。我父亲已经过世了,原来是船长。”

铁脑壳把一只方木箱推到屋中间就当桌子。木箱没有上漆,面子上已经使用得油光乌亮了。他们这个房间像个杂乱的厨房,姜葱油烟味儿浑浊,没得吴阳他们的房间清爽。两张桌子上摆满了锅、碗、瓢、盆和盅子、簸箕什么的,桌面上油腻腻又水渍渍的;墙角里堆着钓鱼竿、鱼篓子、蚯蚓盒,桌子底下还有两只泡菜坛子;地下满是水迹,还有一些闪着白光的鱼鳞片;窗子的横梁上挂有几串刚剖好还滴水的鲫鱼,有两条大一点的鲤鱼已经风干了;门框的附窗上挂着一个鱼笼……房间里磕磕碰碰又烟雾腾腾的,显得有些零乱、拥挤。

吴阳把自己的白酒倒了一大盅子过来,给大家分了。他自己是用玻璃量杯喝酒。

老耗子不住地感叹:“***,秋天的鲫鱼好肥哟!”

不是正式的酒席,很随意,小木凳配矮木箱,只有两个人固定着坐位。就是吃鱼嘛,大锅鱼,大家把鱼捞在碗里以后,有的站着,有的坐床上,有的走动,边吃边吹牛皮。

“大鱼努刺,吃小鱼莫努刺哦。”铁脑壳包一口鱼在嘴里嚼着,一边教罗家良和刘志安吃鱼的窍门儿。

罗家良好奇地问:“混到一起吞哪?”

老耗子说:“小鱼就连肉带刺一包嚼,一包吞。吃的时候莫说话,莫张嘴,就不会卡喉了,也吃得快。”

“像你们那么斯斯文文的,吃不到两条,他们就吃光了。”陈万全说。

一大锅子鲫鱼,就一个花样,煎煮。先用油煎,煎得枯黄以后再加水煮,搁盐和醋,醋味重一些,放点姜末葱花更好。这样整出来的鱼香味浓,鱼刺也软,简便又实惠。

“湖北人会吃鱼,赖胜他们那帮湖北佬吃鱼不卡喉。”

“嗨,其实就是我们这种吃法,嚼的时候闭着嘴巴莫说话。”

“铁脑壳!又在整鱼吃啊?这么香!”金元庆大声武气跨进门来。

“来嘛、来嘛,自己拿碗筷过来。”老耗子一边招呼,吴阳一边让坐。

金元庆低头闻一闻,一边说:“我只喝点儿汤,小鱼不好吃,一包的刺。”他抓过吴阳手上的酒杯,呷一口酒以后又说,“你们天成县的妹儿乖哟,听说文工团演刘三姐那个伍陵,也是天成县的人哪。”

铁脑壳自豪地说:“你现在才明白我们天成县的妹儿乖呀?”

“美女天成。”吴阳喃喃道……

小提琴还在拉扯,在三个八度的音域上,以音区和音量的对比、轻松的下弓弹跳和连续上弓弓法,捣鼓出俏皮幽默的效果……

大家听得一时安静了下来。

金元庆有些感动,他抿一口酒,咂嘴称赞:“秦世良的提琴拉得好,他也算是我们上海的人才哟。”

“喂!老金,”陈万全说,“你们经常找港务局的麻烦,派出所的小罗,吴阳的**朋友,快点敬一下酒,搭上关系。”

“不需要、不需要,”罗家良谦恭地说,“我晓得他,吴阳的师父嘛。”

罗家良接着又说:“我们港务局与东山厂是老关系了,我们的船主要就是用你们的车叶,你们找我们托运货物的事也多。尤其是上海人、武汉人,买回去的船票,带东西,经常要找熟人,开后门。主要是你们生产科的那帮子人在打交道。今后金师父有事,就直接来找我嘛。”

“有数、有数,”金元庆高兴地说,“吴阳的出窠兄弟,那我还是要敬你一下酒!”

“***,牛大胯又在草坝坝边上转,狐狸精!”陈万全上过厕所进来,嘴巴嘀嘀咕咕。

“肯定又是在勾引胡万培嘛,逗他摇尾巴。”

和尚庙的男人失去贞操,是从耳朵和嘴巴开始的。

牛大胯是附近的农家妇女,著名的“窑子”。东山厂是单身汉成堆的地方,他们每年就探一次亲,过得很压抑,附近的暗娼就多了起来。而知名的“烂污**”,除了古家场上的“马**”,就要数那个“牛大胯”了。牛大胯女人特性齐全,而要价又便宜,就便于普及。

“听说逛窑子的价钱涨了一点儿呢,现在要半块肥皂了。”

“半块肥皂?”陈万全瞪大眼睛,“二车间的万老师父,不就是半块肥皂翻的船嘛。”

万老师父就是上海老单身汉万阿良,毛天宁的师父。

那天上班没电,全车间的人都耍,万阿良早就憋得性情鼓鼓胀,就耍出了心思、憋出了冲动。车间刚刚了半块劳保肥皂,他揣了肥皂就出二道门,直接抄小路就去了牛大胯家。

牛大胯正在猪圈里喂猪,把背对着万阿良。他憋得猴急,把半块肥皂往小桌上一搁,也顾不得猪圈里龌龊兮兮就扑了上去。牛大胯没来得及反应,一股**就喷在她裤子上了。她车过头一看,半块肥皂太小气嘛,就老大不高兴,把双手撑在猪圈条石上不配合。万阿良急急巴巴,虽然放过空炮,却意犹未尽,甚至意急心忙,他一把扯下她的裤子,从**后头就把她干了。

那门子搞法跟狗似的,本地人叫“爬胯”,上海人文雅一些,叫“后入位”。被人爬了胯,又才半块肥皂,牛大胯气急败坏,就着那一条洒了白浆浆的裤子,跑到厂里去告了……

“老门老槛的,出那个洋相。”

“嗨,牛大胯是想敲诈万老师父嘛,”铁脑壳说,“敲诈不成她才告的。”

“半块肥皂是小气嘛。把万老师父的生产组长也整月兑了。”

“哪哟?据说没得半块肥皂,万老师父确实小气了,把半块肥皂截留了一半。”

“一半的一半哪?整出问题了,刮宫的钱都不够嘛。”

“卫生所刮宫的手术费三块钱,古家场那个小医院只收两块。”

“就算一整块肥皂,也不值两块钱嘛?”

“有几个做手术的呀?那些女人,有土办法解决。”

“野鸡嘛,命贱。”

“谁管后事啊?男人放了炮就不管了。虽然接续前缘的多,但交易嘛都是一次性买卖。”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把账算那么细呀?还手术费呢。”

金元庆喝完鱼汤,把嘴皮子一抹:“嘿,刚建厂的时候,搞一次女人就一盒火柴,一盒火柴就两分钱。”

“那不一定,”铁脑壳说,“有些上海男人搞女人还不给钱呢,这儿的土女人,也有想沾点儿洋荤的。”

金元庆头一扬:“瞎说!万老师傅不是上海男人?”把碗往桌子上一掼,他又说:“其实啊,搞外头的三黄鸡算是安全的,不容易翻船。反正厂里的女人搞不得,推扳不起,弄不好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厂里乱搞的多嘛,两个人偷偷模模做的事情,哪个晓得?”

老耗子嘀咕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们那个上海老师父刘大森,真是经不住拖,啷个死在监狱里了。”

“哪个刘大森?”吴阳问。

“嗨!**幼女的。”金元庆回头对吴阳说,“刘大森,上海老师父,**幼女判了五年刑,才关进去一年,就死在监狱里头了。”

“单身汉情有可原,刘大森老婆在身边也乱搞,作孽哟。兔子不吃窝边草嘛,骚卵!”

“老门老槛反而翻船的多。”

“唉,像我这样的单身汉,才算经得起考验罗。”金元庆犟着头咋呼起来。

“天晓得?”老耗子与他抬杠,“你金元庆只不过是阴险狡猾一些嘛。”

鱼吃光了,陈万全默默地收拾起桌子和锅碗来。他不钓鱼,也烧不来鱼,他就老老实实地“打扫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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