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着,便如寻常师生一般对话,头顶落英片片,本已是春末,这天气也一日热过一日,纵然是在花丛之中,额上也不禁渗出层层细密水珠,于是便偶有几片桃花停驻其上,这片叶不沾身之说也只得作罢。
秦河突然问道:
“热吗?”
“很热!”
“想一想你喜欢的人……”
“嗯,心凉了……”
“再想想如今你的修行之路的漫长久远!”
“呃……有点哆嗦了!”
一番对话,便连对话的双方都觉得有些无趣,但是冷笑话重点便是要冷,于是,吴桐皮肤上觉得有点点凉意,看着秦河的眼神便有些愕然。
“怎么?”秦河摘取挂在鼻翼侧边的一瓣桃花,问道。
吴桐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默然不语。
“天地悠悠,路遥且长?痴儿,你终于悟了!”
吴桐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肃然道:“老师,看天上已然乌云渐浓,地上斑点乍现。”
“如何?”
“下雨了!”吴桐缩起脖子,便向旧楼跑去。
秦河抬起头,恰有雨滴落于鼻尖,终于恍然,随即大喜,自己徒儿如此,将来必成大器,于是,便任由雨丝垂落,于朦胧间施施然踱回楼内。
吴桐走上前去,悄然将油纸伞遮于二先生身上,而柳树上一只羽翼被雨水打湿的老鸹似被惊动,却于此时不合时宜地“呀呀”地叫了起来。
“聒噪!”不见二先生有什么动作,头顶的那只老鸹的叫声像是被突然斩断,只听得树后传来一道有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
听着雨水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二先生开口说道:“如今长安城内暗流涌动,丞相大人遇刺,我们已经留了心,却没有想到还有如此多的道天教门人隐藏在此。想着要不是你无意中撞见,恐怕到时一旦发生什么,我天枢处必定措手不及。”
吴桐从垂到眼前的柳条上摘下一片树叶,放到鼻下嗅了嗅,说道:“二先生意思是刺杀丞相的便是道天教的人?”
二先生点点头,继而说道:“可我始终想不通,道天教为何要行此毫无意义之事,于它并无好处!”
“除非,”二先生语气略作犹豫,说道:“丞相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向河对岸在雨雾遮掩中并不起眼的那栋小楼,四周树梢亭亭,偶尔有青草的芬芳随风送至鼻翼,因为有着心事,那栋小楼隐隐传来的气息在吴桐看来更是有些飘飘渺渺不知深浅。
“我天枢处成立以来,一向替朝廷掌管大唐修行宅虽并不属于正式的官家机构,可朝廷上下对天枢处从来都是礼敬有加,如今竟让道天教的人在长安城内肆意妄为,传将出去,岂非让天下修行者耻笑?”
吴桐从过二先生脸上有如此怒意,便如金刚怒目!
二先生将目光放在了那栋因雨雾慢慢淡去而愈发显得清晰的小楼上。一切都那么平静,只是周围的风似乎有些越来越大,柳条也越发飞舞地粗犷起来。
吴桐的发髻终于承受不住风的,突然散开,远远看去,满头黑发有如群魔乱舞,在风中四散飘摇。
二先生伸出右手的食指,缓缓向前伸去,正在滴落地雨丝犹如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纷纷躲闪开去,吴桐清晰地听到空气被撕裂时发出的“嗤啦”声。
石屑纷飞如烟尘。
二先生收回伸出的手,平静地看了吴桐一眼,拿过吴桐手中的油纸伞,自顾自飘然离去。只是柳枝的飞舞变得矜持了许多,雨丝如旧,直落九天!
对于二先生丢下自己于细雨中,吴桐并没有什么不满,可看向乱石的眼神却是顿时凝滞,垂落的水幕将乱世冲刷地异常干净,唯独七个清晰的大字静静地留在了上面,指痕依旧,风流依旧:
一蓑风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