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要用泥巴捏一座城,让城里能住上小小的人。于是,大唐北疆便有了那么一座城,与孩童的玩闹戏语不同,这座城城墙由无数大青石堆砌而成,坚固无比,而住在城里的自然也不是那些故事里的小小人,确是如今满脸忧色的大唐百姓。
城头人影林立,有身着将领服饰的人举目眺望着五里之外的蛮荒**队,所以,当然,这座城自然便是伯阳城。
“将军,”有窃窃低语在将领耳边响起:“看你眉头紧锁,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不过是六月天气,却有片片雪花偶尔从天上飘落,羞涩地钻入砖墙上明显是被金属砍出的缝隙里。
已经连着下了数日的雪,再易化的那抹白色最终也化成了一片茫茫。长安城里已经开始有些暑意爬上窗台,那些安卧在自家院中躺椅上的人,惬意地小口啜着从井中捞出的早已冰镇多时的酸梅汤,眯起眼看着从树梢叶缝中漏过的斑驳光影,当然不会看到那自同一片天上洒下的冰寒。
那将领低头看着身边这名校尉身上暗褐色的袍甲,鼻子早已闻不出上面散发的浓郁血腥气,只是有些意兴阑珊地怀念着袍甲原先的夺目的红。
于是,轻声叹了口气:“算算时日,朝廷委派的指挥使大人昨日便应该到了,可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我怕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校尉将手中的钢刀轻松地舞了个刀花,说道:“林将军不幸被刺之后,一直是将军您带着我们一次次击退蛮荒国的骑兵,如今朝廷倒要派个什么劳什子的指挥使,别说是我,怕是兄弟们也心中不服。”
“徐将军,你是副指挥使,既然林将军不在了,自然便该是你担任我们镇北军指挥使,可现在却来了个横插一杠的,我要是你,可绝对不会甘心。”
徐将军闻言,顿时身体肌肉,随后长出了口气,目光渐渐有些柔和,说道:“这番话,今日我便没有听到,如果以后再有这种念头在军中出现,我定会军法从事。”
随手从城墙上抓起一把积雪,塞入口中,闭上眼咀嚼几下,一丝冰凉夹杂在津液之中顺着咽喉滑入,徐将军伸出舌头满意地了自己干裂的嘴唇,微微一笑。
“有敌情!”负责瞭望的士兵急促地高喊道。
这位有个名字叫大友的徐将军慌忙转头看去,那片白雪皑皑中,有无数脚印伴随着两行清晰的车辙向着城门而来。
是军队!
随着绞盘的转动,厚重的城门缓缓拉开,此时的风雪开始加急,连风中都多了些哀嚎的声音。
吴桐看着面前坑洼遍地的道板和残缺不全的民宅,仿佛从中看到了那无数在风花雪月中绽放的刀光剑影,无数哀嚎着的身影在红光撒起的时候颓然倒下,更多的便是那化作滚落于敌人头顶的石块,那就是发生在城中的众志。
城中树叶多数已经凋零,有军士疲惫至极,和衣躺在光秃秃的树下打盹。偶尔嘴角泛起的笑意不知道是否在梦中听到了充满乡音的口吻,想来该是那天桥底下的说书人!
昨夜途中一场雨无由而至,将吴桐浑身淋湿。今日在伯阳城内,那恼人的雨忽然变成了飘扬的雪。
雪花就这样落了下来,落在了少年的身上,渐渐冷却了他的身体和他的心。
于是,吴桐掸掉身上的雪花,沉默地跟着马车离开了悲凉的街道,走向正等着他们的那个人。
“参见指挥使大人!”徐大友单膝跪地,盔甲与冻得解释的泥土相碰,发出铿然有声的响动。
马车里的温和如故:“徐将军辛苦了,不必多礼。”
徐大友站起身来,有几片冰霜自盔甲上迸落,融入脚下的冻土。
看着三张年轻的脸,徐大友拱手施礼道:“三位想必就是信上所说的天枢处六执事、九执事和这位十三执事了。”
沧云旭和朝夕夕微笑点头答礼。
吴桐默然不语,却侧过头听着风中传来的哭泣声,看着周围门前挂着的片片白幡,突然说道:“城里死了很多人!”
站在徐大友身旁的校尉奇怪地看了吴桐一眼,发现对方的年纪,便以为这少年是怕了,于是有些嘲讽道:“这是战争,战争便是要死人的!”
吴桐看着那些在风中呼呼作响的白幡,想了想,便抬步向最密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