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结束,皇上刚刚回到正阳殿,轮值的公公就迎上前来,奏报:“皇上,六皇子殿下呈上来的。”
皇上的眼光,静静地落在奏折上,须臾,他伸出手,接过奏折,低声道:“都退下吧。”
儿子,为什么不等着他退朝,当面把奏折给他呢?是没有找到好的解决方法,还是有别的难以启齿的问题怕面对自己?他深知儿子的为人,谋而后动的确有些少年老成,可是,这本奏折,到底写了些什么?难道会令自己动怒,非逼得儿子先行避退么?!
既然儿子认定自己会发怒,那不如摒退所有的人,静悄悄地把奏折看了,也静悄悄地把脾气发了。他总不能,让宫人看见自己,对最为钟爱的儿子大动肝火。皇上悠然一笑,缓缓地展开朗昆的奏折:《退蒙军之吾谏》。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皇上起先微笑,而后皱眉,再后凝重,最后,竟是额上青筋暴起,执着奏折的手,也开始有些微微地发抖。
“啪”!的一声,皇上猛然一下将奏折狠恨地摔到了地上。他黑着脸,站在书案前,强压下满腔怒气,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上的奏折。许久许久,他还是,慢慢地弯下腰,迟疑片刻,缓缓地捡起奏折,捏在手里,徐徐地转到书案后,坐下。
他再一次展开奏折,再一次认真地读下去,再一次陷入沉思。
也许,昆儿的提议的对的,他是应该要好好地考虑一下。
集粹宫,皇后已经准备就寝了,忽然,宫女在宫门处高唱:“皇上驾到——”
皇后一愣,今天,好象不是皇上要来的日子啊,怎么忽然来了?他平时,也就是若即若离、不咸不淡的态度对自己,到集粹宫来的日子也是有定数的,独独今夜,心血来潮?
皇上已经进来了,她暂且先放下不解,躬身相迎:“皇上万岁,万万岁!”
“唔,平身。”皇上淡淡地答了一句,说道:“朕也累了,歇息吧。”
皇后刚躺下,皇上忽又开腔了:“这**之中,适龄的公主有几位?”
哦,原来是因为某个公主要许婚来征求我的意见啊,皇后对皇上今夜到此的目的有了几分了解,她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回答道:“也不多,四个吧。”侧头看皇上一眼,皇上并没有说话,依旧望着帐顶,眼睛一眨不眨。
皇后停顿了一下,又说:“云妃的女儿平妮、荃妃的女儿稚娟、淑妃的女儿誉娥、修美人的女儿南荔,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都该考虑亲事了。”
枕边依旧静默着,皇上还是没有说话。
“说话着,又有几个公主到了该出阁的年龄了,您看,接下来,就是今年才满了十四的云妃的二女儿华陵,还有……”
“最出众的是谁?”皇上打断了她的话。
皇后思忖了一下,答道:“那应该是荃妃的女儿稚娟。”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又问:“是你的认为,还是公认的?”
“不单是我这样看,宫里哪个不是这么议论的,”皇后低声解释道:“那稚娟不论模样,还是身段,都比她娘还胜一筹,而荃妃,本来就是宫中公认的,至美的妃子,多少年来都无人可以超越,陛下,难道你不这样认为么?”
皇上忽然冷笑一声。
一忽儿,皇后就打了个冷战。皇后明白皇上为什么冷笑,因为皇上的冷笑,让皇后马上就想到了苏坤雪,荃妃固然是美,可是比起雪儿来,荃妃又算什么?!生命如昙花花般短暂的雪儿,她的璀璨在皇上心目中是无人能及的,尽管,她已经逝去了那么多年,可是他的一声冷笑,还是带给了皇后无边的绝望和透彻心扉的寒冷,还有望而兴叹的深深无奈、日复一日更深切的恨意。
这么多年了,皇上,依然,还念着她。
而,皇后,依然,还是承受不起。
“请问陛下,是否是哪个青年才俊让陛下起了意,准备许婚?”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皇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说话了。她的妒意和恨意,从来都不敢在皇上面前表露,能在皇后的位置上坐这么久,她装糊涂的工夫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皇上漠然道:“睡吧。”闭上眼睛,便不再说话。
皇后满肚子疑问,见皇上不答,又不敢硬逼着要答案,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个由头,只好也蒙头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皇上起身便走了,皇后到最后,眼巴巴地还是没有盼到皇上开口给个答案,只好作罢。
蒙怏怏地坐在梳妆台前,任宫女梳着头,心思全然还在皇上昨夜的话语上,正琢磨得起劲,突听见公公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二皇子殿下请安来了。”
朗泽?这么早过来请安?
皇后马上又泛起一肚子狐疑,这家伙,又玩什么鬼花样?照例,这个时候,他该是在寝宫里睡懒觉才是,什么时候想起给我请安来了?他又什么时候正儿八经地请过安?!
她忍不住在鼻腔里哼一声出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倒要看看,你又有什么新名堂了。
皇后正了正衣裳,缓缓道:“宣——”
朗泽进来了,跪下行礼:“母后无恙,皇儿来问安了。”
皇后淡淡地说:“平身,赐座。”
朗泽坐定,望着母亲嘻嘻一笑:“母后,连茶都没得喝一口么?!”
“反正你也没打算久坐。”皇后笑着揶揄道:“省了。”
“今儿我来,可没打算小坐。”朗泽笑吟吟地看了母亲一眼,半开玩笑半点真地说。
皇后笑意盈盈的眼光停留在儿子脸上,射出一抹锐利的光芒,旋即,她笑着吩咐:“上茶。”又强调一句:“泽儿最喜欢的西湖龙井,昨天才进贡来的,今年的清明头茶。”
热气腾腾的新茶上来,皇后爱怜地注视地儿子将茶小抿一口,然后颔首,这才满意地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都下去了,皇后也舒展一下筋骨,换了个随意的姿势,漫不经心地说:“进入正题吧。”
朗泽微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注视着母亲。
“又要我帮忙了吧,这回是要我预先帮你打什么掩护,还是又要我替你最后来扫什么尾呢?”皇后想在儿子面前显出些威严来,一张口,却变成了纵容的话语。
若是往常,听到这样的话,朗泽必然会凑近前来,在母亲面前嬉笑着提出自己的要求,可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坐在椅子上,安静,而且严肃。
皇后奇怪了,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让儿子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而且,看上去,会有那么重的心事。她心里有些惊讶,预感似乎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泽儿?”
朗泽依旧沉默不语,并且将头低了下去。
皇后默默地起身,徐徐走近儿子,将手抚上他的肩头,柔声道:“无论出了什么事,都由娘替你担待。”她俯,望着朗泽的眼睛,温和而决绝地说:“你忘了,娘是皇后啊,谁能把皇后唯一的儿子怎么样——”
“你想错了,什么事也没出。”他闷闷不乐地说。
皇后笑道:“那又是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呢?”
他看母亲一眼,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跟娘说?”皇后紧挨着他坐下,轻轻地拍拍他的背。
朗泽深吸一口气,问:“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当太子?”
“当然。”皇后说:“你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你不当太子谁当?!”
“那父皇为什么到我都成年了还没加封?”他直盯着母亲的眼睛。
皇后一愣,低声道:“还,还没到时候,你不是,还未成亲么?!”
“这不是理由!”朗泽忽然提高了声音,有些愤慨地说道:“真正的理由是,他心里还有别的人选。”
“胡说!”皇后厉声制止,脸色都变了。
朗泽却没打算住口,他冷冷道:“我没有胡说,你心里比谁都清楚!父皇到底想立谁为太子,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早就有答案了,你还在这里自欺欺人!”
闻听此言,皇后不由得脸色煞白,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儿子的话,毫不留情地击中了她的软肋。
朗泽一把托住母亲,悻悻地叹道:“既声瑜,何生亮啊——”
“既声瑜,何生亮……”皇后喃喃道,此时此刻,她又想起了雪儿,老天,既然有了她秀淑,有何必再生一个雪儿?既然有了我泽儿,何必再添个朗昆?!
“父皇,前些日子召朗昆过去,商讨蒙古进犯之事,而对我,什么表示也没有。”朗泽的话语里,满是失落和无奈。
“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是这般不长进?”皇后黯然道。
“我,”朗泽一时语塞,低声道:“求您一件事,好吗?娘——”
皇后疑惑地望过来。
“娘,我只求您这一件事,如果您答应我,我今后什么都听您的,我保证,好好上进,发奋图强,让父皇对我刮目相看,我保证,一定要拼尽全力,当上太子!”朗泽信誓旦旦地说。
“你真的能做到么?”皇后简直难以确信这是从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话,朗泽的吊儿啷当曾经让她大伤脑筋,如今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她仿佛,一下子看到希望,这么多年了,儿子终于懂事了,肯正视现实了。
“不管结果如何,总之我会努力去做的。”朗泽一反往日的玩世不恭,认真地说。
皇后此刻,激动得热泪盈眶,她知道,儿子是聪明的,他只要用心去做,绝不会输给朗昆。她欣慰地点点头:“娘,相信你。什么事,说吧——”
朗泽羞哧地一笑,在母亲面前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皮厚一贯是他的作风,何事竟害起羞来,皇后忍住好笑,嗔怪地问道:“可是为了哪个女子?”心里一转,儿子这般模样,看样子是动了真心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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