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娟心头一紧,有些不详的预感。
呼延吉措顿了顿,觉得他们兄妹说话,自己不应该留在这里,就准备告辞,朗昆却拦住他,低声道:“其实,也跟你有关。”
呼延吉措一怔,脸色有些紧张起来。
朗昆深吸一口气,说:“汗王驾崩了。”
稚娟一听,全身都松弛了下来。老汗王死了,我可以不用去嫁给他了,可以不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了——
但她马上,又想到,老汗王死了,新汗王便要即位,那新汗王,又会是谁呢?
呼延吉措脸色发白,抖着声音问:“怎么死的?”
朗昆沉默了一会,说:“暴病身亡。”
“不可能!”呼延吉措冲口而出:“我父汗身体健壮得很,怎么可能暴病?!”
稚娟倒吸一口凉气,暴病身亡?这样的措辞,对于长在宫廷中的她来说来熟悉了,只有隐含不可告人的秘密时,才会用上这四个字,这其中,大有文章,也太血腥恐怖了。
“国书上就是这么写的。”朗昆轻声说。
“绝不可能!”呼延吉措激动起来。
朗昆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低声道:“蒙古国使到北漠已经三天了,明天动身,你若想知道得更详细一些,就去驿站问问吧。”
呼延吉措一听,抽身便走,直奔驿站而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稚娟转向朗昆。
朗昆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是听李大人说的,蒙古宫廷现在很乱,老汗王去了,新汗王还无法顺利即位。”
稚娟诧异地望了朗昆一眼,思忖着说:“那就不是暴病,而是内乱?!我果然没有猜错。”
“可以这么说,”朗昆接下去说:“老汗王最器重的是第三子,而大子、二子和四子是大妃的儿子。另外还有一个七子,凶狠狡诈,觊觎汗位已经很久了。”
“到底谁是老汗王确立的新汗王呢?”稚娟急急地打断了他。
朗昆说:“都以为老汗王的遗诏是立三子,结果大妃拿出的是立二子的遗诏。三子当然不服,他身后又有最大的部落撑腰,所以一番争斗,定然是少不了的。”
“那七子也不会善罢干休吧?”稚娟从鼻子里哼一声。
“现在蒙古宫廷一片混乱,老三把老二杀了,老大和老四暂时不敢吱声了,但老七跳出来,以保护大妃为名控制了宫廷,并且宣布手中有确切证据,证明杀死老汗王的人是老三。”
稚娟轻轻一笑:“照我来看。杀老汗王的人,一定就是老七。”
“为什么?”朗昆目光如炬地望着妹妹。
“不管遗诏是不是真的,只要是在大妃手上,大妃的三个儿子都不会杀汗王,这对他们没有好处;老三不知事先还有什么遗诏。依汗王对他的喜爱,他有很大胜算,汗王活着对他只有利没有弊,所以他也不会杀汗王。”稚娟淡淡地说:“唯一什么靠山和凭据都没有的老七,才是最没有可能当汗王的,也只有他可能会横下一条心,往死里搏。”
朗昆垂下眼帘。说:“李大人告诉我,有一种传言,说汗王是老七派人杀的。”
“不是传言,是真的。”稚娟笑了笑,问:“国书是谁发过来的?”
“老七呼延加里拉。”朗昆说。
“呵呵,”稚娟冷笑:“他有什么资格发国书?看看。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当未来国君搞了。狼子野心,可见一般。”
“他们谁即位,现在还无法明朗,”朗昆顿了顿,说:“我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事。”
他望着稚娟,轻声道:“六哥要借这个机会,带你回去。”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放弃!他还是疼我的,他一直都在寻找着机会,要带我回去!
稚娟心里,狂涌起感动,鼻子一酸,眼眶就湿润了。
“我要带你回去,回家。”朗昆缓慢而清晰地说,沉着,坚决。
稚娟望着他,看见他的眼睛里,因为有了希望而迸发出了星星点点的光彩,她低声问:“你忘了你六年后的计划吗?”
“没有。”他沉声回答。
“那我回去了,谁来替你完成这个任务?”她又问。
朗昆停顿了好久,才回答:“再选别人好了。”
稚娟微微一笑:“你准备如何去跟父皇说呢?”
“蒙古宫廷局势未定,短时间内他们忙于内政,无暇再来扰乱边境,和亲暂且搁置,待新汗王坐稳了江山,再考虑和亲一事。”朗昆默然道。
这倒也合情合理,鉴于这样的情况,父皇的确会重新考虑的。稚娟想了想,又问:“那我回去后,怎么办呢?”
朗昆脸上浮起连日来难得的笑意,他轻声说:“招个喜欢的驸马,好好地生活。”
稚娟望着朗昆,笑了起来,嫣然,美丽。
“六哥,我知道你疼我,”她柔声说:“可我已经决定了,不回去。”
朗昆的笑容僵在
收继婚吧
脸上,他怔怔地望着稚娟,幽声道:“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知道。”稚娟回答:“这是天赐良机,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你再想想吧,”朗昆站起身,朝外走:“如果想回家,明天,六哥就带你启程。”
“谢谢六哥,”稚娟平静而决然地说:“我不回去,并且,要继续往前走,直到蒙古。”
朗昆回过头来,望着稚娟。他不知道妹妹是不是疯了,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在心底说,稚娟,你可知道,前面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六哥,既然我回去还要派别人来,那还不如我去,省事得多。”稚娟哪里会不知道朗昆的疑惑,她说:“开弓没有回头的箭。蒙古现在局势不稳是暂时的,新汗王迟早会即位的。时间不会太长。我先去等着,一来可以体现我中原的诚心,二来嘛,”她偏头望望朗昆。又说:“你拉我回去,父皇当然不会说什么,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把我送往蒙古,这才是干大事者的谋略,父皇一定会因此而更加器重你。”
“所以,我要继续往前。”稚娟将眼光,投向遥远的蒙古方向。
“我宁可不要父皇的器重。”朗昆默然道。稚娟的道理他何尝不懂,可是,放弃这样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带稚娟回家的机会。他不甘心。
“你要。”稚娟坚决地说:“你不但要送我去蒙古,要得到父皇的器重,还要登上皇位,这样你才能实现自己的计划,”她轻声道:“才能更好地照顾我母亲。”
朗昆默默地抬眼。望了稚娟一眼。
“我不完全是为了你,”稚娟说:“我也是为了国家和百姓,更是为了我自己。”
她说:“我是最优秀的公主,父皇和你,都当为我骄傲。”
朗昆眨了眨眼,妹妹的话让他有太多感触,这一刻。他无言以对。
“明天就走么?”稚娟问。
朗昆终于沉重地点点头,长叹道:“就听你的——”
很晚了,呼延吉措才从驿站回来。一路上,他心情沉重而沮丧。
蒙古国使正是他的舅舅,他也从舅舅那里知道了很多的内幕。七哥不但杀了父汗,成功地挑起了三哥和二哥的矛盾。致使二哥丧命,而且还控制了宫廷,布置兵力,推行强权,不日将登基为帝。
他和七哥的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他不喜欢七哥,因为七哥过于残暴。加里拉连父汗都可以杀,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想到这里,呼延吉措不寒而栗。
正忧心忡忡地走着,忽然面前横出一人,他定睛一看,竟是稚娟。
“你怎么才回?”稚娟不容他说话,低声命令道:“到我房里来。”
进了房,掩上门。
“你解月兑了。”呼延吉措先开了口。
稚娟不作声,望着他。
“你可以回家了,”他长叹一声:“你六哥会抓住这个机会的。”
“你想我回去么?”她的脸色平静。
他默默地望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提高了音调:“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动身。”
他再望着她,费解地猜度,明天动身,她到底,是要去哪里?许久的沉默之后,他不确定地问:“还是前行?”
她不语。
呼延吉措点点头,自语道:“他应该这么做。”
“你跟我六哥,倒是英雄所见略同啊。”稚娟轻笑一声。
“你可以借这个机会回家去的。”他沉闷地话语,心事毕现。他是希望她能离自己近点,可是明知去蒙古她不会快乐,那就还是回中原去吧,那样至少她会开心一点。可是他的话说出来,竟是这么的言不由衷。
“我不回去,”稚娟坐在椅子上,翘起两条腿:“我已经决定了,去蒙古,嫁给汗王!”
他闻言,竟暗暗地松了口气,闷声道:“新汗王还不知道是谁呢——”
“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稚娟一字一顿地说:“他是汗王。”
哦,他缓慢地开口道:“现在难说,不过,总是会有汗王的。”
“那会是你三哥,还是七哥?”稚娟觑起眼睛问:“或者,还会是别人?”
他苦笑一下,没有回答。
“你希望谁当汗王?”她又问。
他沉思片刻,回答道:“三哥虽然有些狂妄自大,但总好过七哥阴险狡诈。”
她忽然叹一声:“谁更适合做丈夫?”
他一愣,随后回答:“他们阏氏都多,但相比之下,三哥可能对阏氏们好些,七哥嘛,”他皱皱眉,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谁撞上谁倒霉,他曾在一年之内手刃五个阏氏。”
稚娟惊得一下张大了嘴,双眼瞪得如同铜铃大,如此残暴和血腥,着实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你该求神拜佛,还是让三哥当汗王吧……”呼延吉措幽幽地叹一声,缓缓地起身,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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