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就领着谢夫人进了内院。
刘府的内院雕梁画栋,富贵浮华之气扑面而来,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楠木的柱子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经过皇上的特赐,才能让谢夫人在这里见识到皇家御用的物品,红毡铺地,极目繁华,家仆成群而过,整齐有素,衣着统一却有明显区别,地位稍高一点的佣人穿着的都是绸缎,处处彰显奢华之风。谢夫人一路走,一路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富贵人家、大户人家啊,这房子、这气派,也只有皇宫堪比啊。
“我这个儿子不才,总好象长不大似的,就怕妹妹看不上呢,”刘夫人引领谢夫人穿过花园:“梨容那孩子,我都喜欢得可不好怎么形容了。”
谢夫人礼节地笑笑,入眼是满目的奇花异草,啧啧称奇,忍不住说:“我家梨容最喜欢花了,她若到这里来,该是欢喜得紧呢……”
“她喜欢,这好办,赶明我各个品种都弄一盆,送到你家去。”刘夫人呵呵一笑。
“不能这样,”媛贞用胳膊肘顶顶母亲,说:“你要说,让她上我们家来,这一大园子花啊,就都归了她。”
“是,是,是——”刘夫人一怔,倏地明白了媛贞的意思,随即爽朗地大笑起来,谢夫人也忍俊不禁。
一行人说笑着就到了厚木的房间门口。刘夫人卸了锁,推门进去,说:“厚木,来客人了——”
厚木正慵懒地躺在软塌上,拿书盖着脸,无所事事地打着盹。听母亲叫唤,动也懒得动。
媛贞一看,有些急了,走过去一把揭开盖上厚木脸上的书,直起嗓子就叫:“三哥——”
厚木懒洋洋地坐起来,不悦道:“又怎么了——”
“快来见过谢夫人!”刘夫人不好意思地对谢夫人笑笑。扯起厚木,使劲儿丢个眼色过去。
厚木斜着眼睛看了母亲一眼,才不以为然地转向谢夫人,淡淡地瞟了一眼。说:“看你的穿着,不是媒婆啊。不是媒婆,你来见我干嘛——”
谢夫人一刺,脸倏地红了,站在那里窘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可听明白了,我不娶亲,”厚木转过身去,又往软榻上一躺,长声道:“谁来都没用——”
“三哥!”媛贞急了。上来推他。
“锁了我好,清净。”厚木拿起书,又一把盖住了脸。
眼见谢夫人一脸窘迫,厚木又一副不识好歹的样子,刘夫人脸上挂不住了。想发作,又碍于谢夫人在场,只好匆匆地拉了谢夫人出来,自嘲道:“逼得急了,所以这小子很反感,冒犯妹妹了,真是该死……”
“公子一表人才。性情也是率直呢。”谢夫人强颜欢笑,眉间却涌起深深的愁云。
刘公子不愿,这事情,彻底没戏了。
刘夫人还在那里说着:“梨容不是今年犯太岁么,要到明年婚配?妹妹你可把她留好了,明年第一个就得考虑我们家……”
谢夫人凄然一笑。在她听来,这不过是刘夫人的托词,只是想让她此刻感觉不那么难堪罢了。她怎知,这是刘夫人的真实想法,不管用什么办法。刘夫人只想赶快作通厚木的思想工作,速速把梨容娶进家门。而谢夫人想到的却是,刘夫人肯让她见厚木,目的就是让厚木亲口说出不愿娶亲的话,既让谢夫人领会刘家回绝亲事的意思,又不至于让两家为这事失了面子、伤了和气。
谢夫人就这样憋了一口气,晕晕忽忽出了刘府,不知怎地回了家,一头栽在床上,整天都没有起来。
谢大人举箸,又放下,唤一声:“佩兰。”
佩兰应声而至:“老爷。”
“小姐?”谢大人低声问。
“我已经把饭菜送过去了,小姐好象没什么胃口。”佩兰小声回复:“中午劝着吃了小半碗饭。”
谢大人叹口气,眼光扫过空空的椅子,此情此景是如此冷清,倒叫他想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怎么能不伤感。
“夫人也不肯吃东西,”佩兰将饭菜盛了,放在托盘里,说:“老爷,还是您去劝劝吧。”
谢大人点点头,起身端起托盘。
“老爷,您还没吃饭呢……”佩兰紧跟几步。
谢大人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
佩兰望着谢大人远去的背影,神情忧郁。
“我们先吃啊,我可饿了。”白颜凑了过来,招呼佩兰:“趁热啊。”
佩兰不满地瞪了白颜一眼,愠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没心没肺的家伙,总有一天吃死你!”
白颜含了一口饭,莫名地望着佩兰,嘴里含糊道:“不吃就不吃,发什么脾气嘛——”她已经不是梨容的贴身丫环,最多的时候是留在梨园里打扫整理,如佩兰所说,确实也是个缺心眼的人,当然不会察言观色,自然也就明白不了家里发生了多大的事。
佩兰寒着脸,一拂袖,噌噌噌地走了。
白颜愣了一下,机械地扒了一口饭,思量一阵,不知所以,然后耸耸肩,复又欢快地吃将了起来。
“夫人,起来吃点东西吧。”谢大人轻抚妻子的肩头。
谢夫人没有吭声,反将被子拖上来,捂住了脸。
“夫人,别难过了,皇后娘娘都不见得办得到的事情,我们又有多大的能耐呢?!”谢大人安慰着她,同时也是安慰自己,话虽这么说,心头却酸楚得很。
“我的女儿怎么这么命苦呢——”谢夫人一抽,又哭起来,只是忍着,拼命压抑着声音。
谢大人亦是悲伤,长久无语。
天,依旧是蒙蒙的雨,飘飘洒洒。立秋已过,本来还有二十四个秋老虎,却被雨水浇得一天凉似一天,尽显秋的萧瑟。
“夫人!夫人!”佩兰跑进了房间。
谢夫人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佩兰这丫头向来持重,这是怎么了?她哼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啊?”
“二,二,”佩兰喘着气道:“二皇子来了!”
朗泽?!
谢夫人一惊,来者不善!
“他径直就进来了。现在前厅,说,说,”佩兰按着胸口,努力平复了口气道:“说要见小姐。”
谢夫人瞪圆了眼睛望了佩兰一眼,佩兰正一脸紧张地等着她发话。这难道还躲得掉?她挣扎着就起了床,向佩兰伸出手:“快,扶我去前厅……”
朗泽背箭着双手,在前厅里踱了几步,眼光。便被花几上一盆兰花给吸引住了,他走近,用手抚摩长长的叶条,凝神端详起来,观赏许久。才说:“恩,不错,此花虽不名贵,却得主人精心呵护,修剪得法,乍看上去平平常常,细看之下。才发现仪态万方啊。”
转念一想,不禁笑意渐渐漾起嘴边。这番话,既是说花,亦是指梨容,她何尝不是一个需得细品、值得细品的人啊。
想起梨容,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眸子弯弯,嘴角上翘,清秀的脸上神采飞扬。
为了她,他也算是用尽了一切手腕。如今,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父皇已经答应跟刘家退婚,退婚之后,便是他迎娶梨容之时。他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娶梨容为正妃。愿赌服输,他用光明正大的办法赢得梨容,看朗昆还有什么话说?!
想到弟弟,他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
在遇到梨容之前,他们还是好兄弟,在争储斗争明朗之前,他们也还是好兄弟,可是,同为皇子的身份,同样的和目的,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为了天下,为了心爱的女人,他们纵然在血缘上还是兄弟,在感情上,却已经是敌人。
朗泽发过誓,他要赢朗昆的,是的,他即将赢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用无比的决心和勇气,换来了父皇的一句应允。跟刘家退婚,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会要求父皇赐婚于梨容。他很有把握,父皇会答应的,因为——
他知道,父皇巴不得他跟刘家退婚,好让媛贞易嫁,朗昆依仗刘家登上皇位。对他提出的退婚要求,父皇犹豫迟疑,统统都是在做戏,其实内心,已经是迫不及待了。父皇心底最疼的儿子,始终是朗昆。他曾经愤恨、嫉妒、无奈、伤心,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既然父皇不喜欢自己,那又何必强求呢?没有父皇的看重,他也一定要登上皇位,凭自己的力量登上皇位!
就象这一次,他要娶梨容,就一定要做到,赢得朗昆没有话说,赢得父皇放松警惕,赢得朝野对他爱美人更甚江山的成见,这有什么不好,牺牲一点名声,挨一顿母亲的痛责,却换来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一切,包括梨容,亦包括江山。
先娶了梨容,下一步,才是真正地进入状态。
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计划,只不过,表面的声色犬马,迷惑了所有人。
行动,早已从看见梨容的那一天开始,他什么都料到了,却独独忽略了朗昆也会爱上梨容,而对梨容的控制晚了一步,又致使梨容爱上朗昆。他在父皇和朗昆的眼皮子底下不露痕迹地行事,却惊讶于朗昆不露声色地接触梨容。当他撞上俩人在梨花林里深情相拥的那一刻,排山倒海而来的,不仅仅是醋意,更是寒意。
六弟的手腕,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兄弟间的恶斗,没有梨容,也会开场。
朗昆,你以为,只要梨容爱你,我就娶不到她?
父皇,你以为,娶了媛贞,朗昆就可以稳坐天下?
母后,你以为,失去了刘家,我就做不了九五之尊?
我要告诉你们,并且证明给你们看,你们都错了!
朗泽的嘴边滑过一丝清浅的冷笑,清秀的脸庞瞬间变得叵测而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