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皇上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赐块金牌……”谢大人沉声道:“皇上离开后,公公还暗示了我。”
“公公说什么了?”梨容的眉头皱得更紧。
“公公说,金牌到处,如皇上亲临,皇上,不也是父亲?谢大人可曾理解,为人父的心情?公公还说,大人多带些东西去,你用不着的,或许别人用得着……”
谢大人一边说,一边思索着,自己原先的猜想并没有错,皇上尽管生气,但仍旧对朗昆念念不忘。谢大人更加坚信,依皇上对朗昆的心意,一定会把这个六皇子推上帝位。与此同时,他也更加坚定,一定要成全女儿,把梨容托付给朗昆,绝对是正确的。
听了父亲的话,梨容忽然就明白了。
选定父亲,是因为皇上想通过谢大人亲口告诉朗昆,梨容已经定亲的事实,好让儿子彻底死心。这个去说的人,除了父亲,还能有谁更加合适?另一层意思呢,就是皇上一定猜想得到,父亲在堂上为朗昆求情,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既然父亲爱女心切,可以为了女儿置自身安危于不顾,那么,也定然会因为女儿的心意而执意前往探望朗昆,以便回来给女儿报个平安。
时间定在年前,是因为作为父亲,皇上也挂念朗昆。就要过年了,儿子过得好不好,父亲怎么能不担心?!可是,即便是这么牵挂,皇上也不会低头,他有原则,有底线,他必须等到儿子屈服。
一定要路过梁州,不过是个幌子,好让谢大人顺道,不然,怎么会要他多带些东西。好让朗昆用得着。要过年了呀,梨容会特意为朗昆准备另外的物品,因为有心,绝对不差。皇上设想的,太过周到了。
至于金牌,是皇上刻意的安排,他不愿意下圣旨恩准谢大人去探视,虽然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却不愿在儿子面前服软,只希望谢大人带了梨容精心准备的年货去看朗昆,还要当自己全然不知道。所以就找了个不大不小的借口,赐了块畅通无阻的金牌。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皇上,或者已经想到。她会偷偷地跟去,可是,偷去了又有什么用呢?她是能见到朗昆,却对事情没有任何一点帮助,反而会让情况更糟。
如果皇上希望她去。好趁机验证谢家订婚的真假,然后以欺君之罪将谢家满门抄斩,那才是真正的、彻底的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所以,即便是满月复相思到了生不如死的境地,梨容,也不会去见朗昆。
后果太残酷。她承受不起。
她是懦弱的,如果爱情一定要放弃,可以换回平静的生活、爹娘的安康,她可以忍受一世在牵肠挂肚中煎熬,因为,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感情弃父母不顾,而且,她也清醒地认识到,就算放弃了父母,她也赢不了爱情。
上天是不会让他们在一起的。这个结局,她早就知道。
“孩子,你再想想?”谢大人温和地说:“还有时间。”
“我,还是不去了,”梨容轻轻地起身:“明天,我叫管家陪着去置办点年货,烦劳爹爹带了去。”
她竟然,可以强忍着,不再提他。
“诶——”谢大人的喉头,瞬间哽住。
“殿下。”谢大人俯身一拜,抬起头来,只见冷清的宫殿中,朗昆默然而立,虽然清瘦了不少,却也还精神。头发梳得整齐,衣裳单薄,在窗棱已破的房中,显得萧索凄凉。
幸亏梨容没来,不然看到这个样子,怎么受得了?
谢大人一见,心头难过,忍不住眼圈也红了:“殿下受苦了。”
“大人如何能来见我?”朗昆亲自上前,倒了一杯茶。
“我到匝北去,替圣上巡查百姓年景,皇上御赐了金牌,今日路过梁州,想想金牌在手,不必另行请旨,所以就顺道来看看殿下。”谢大人接过茶杯,凉的,默默地抿一口,茶叶涩涩,满口都是苦味,咽下去,透心的寒意,。
谢大人忍不住唏嘘起来,向来锦衣玉食的皇子,怎么可以忍受这样凄苦的生活。
“皇上御赐了金牌?”朗昆苦笑道:“他总不会莫名其妙地赐给你金牌,让你来看我吧?”
谢大人没有回答。
“梨容,还好么?”朗昆轻轻的声音传来,令人心悸。
谢大人默然片刻,回答:“她定亲了。”
“我已经知道了,”朗昆沉声道:“皇上,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伤感而惋惜:“梨容,你为什么不能坚持?”
“殿下,去给皇上认个错吧,父子哪有什么大仇,非得闹得这么僵?!”谢大人劝道:“什么事都可以才从长计议。”
朗昆默然而坚决地摇摇头。
“我给你带了些年货来,”谢大人指指箱子:“有吃的,穿的,盖的,还有,”他望了朗昆一眼,低声道:“还有一封信……”
朗昆眼睛一亮,梨容的信?!
谢大人提高了声音说:“殿下,下官还有事在身,就不久留了,请殿下忘了梨容,好好生活。”
朗昆的眼光,飞快地扫过一眼窗外。
“殿下,给皇上认个错吧,下官自当力谏,使殿下回京,”谢大人又说:“回了京城,什么都好了。”
“行了,”朗昆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谢大人的话:“不用你来教我。”
谢大人只好说:“好吧,殿下珍重,下官告退了。”
朗昆跟着出来,看见大门口,两个侍卫,正转头过去。谢大人正要出房门,忽然“哎哟”一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朗昆连忙用手一托,将他扶住。
谢大人就势重重地,一把抓住朗昆的手腕。用耳语般的声音低低地说:“你必须得回京!”他还想说,回京就有希望,但已经有人过来,谢大人没有说完的话也只能嘎然而止。
朗昆回到房里。打开箱子。
是的,吃穿用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坛玉阳春,白洲城里最好的酒。他轻轻一笑,这定然是梨容置办的东西,也只有她,才会这么知心,这么周到。
他一样样地把的东西拿开。翻开被褥,终于看到了一封信,信封上没写任何字,但他知道,那是梨容的信。她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他湿润了眼睛。仿佛又看见她的脸,莲花般的微笑,清清浅浅的记忆,再次漫上他的心房,温暖而甜蜜。
梨容,会在信里写什么呢?
写分离后的相思。细润绵长?写日夜里的挂念,最断人肠?还是,写以后的将来,可以生生死死,长相厮守?
他终于等到了梨容的信,这是他自幽闭以来。最高兴的一件事了。
她有信来,就表示她还挂念着他,他甚至天真地想,她会告诉他,定亲是假的。是迫于父皇的压力,她还等着他,她跟他一样,坚持,誓死坚持,绝不放弃!
他微笑着,缓缓地展开信笺。
笑意慢慢消失,他呆呆地注视着信笺上的字,难以置信,却又是真真切切地,令他万念俱灰!
他一把抓起案头的玉阳春,拔开坛塞,仰头灌下,酒水哗哗地流进嘴里、鼻子里,辣得他涕泪横流。他所有的坚持,都被她摧毁,那薄薄的信笺,是绝情的宣判,足够将他打入地狱。
朗昆仰天长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梨容这就是你的选择?!
我不信!我不信——
信笺轻轻地飘落下来——
一任潇水幻沧海,巫山云雨是虚空。纵有尺寸量相思,奈何千里劳梦魂。
亲已定,心决然,春尽花残芳踪隐。意重身轻无从寄,忘自相顾各人生。
皇上脸色发青,眯缝着眼,将信笺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默默地放下来,靠在软枕上闭目良久,问:“朗昆看后反应如何?”
“头几天每天都喝个烂醉,过了十来天以后,倒是不喝酒了,又恢复了重前的样子,每天看书写字,就是东西吃得更少,觉也睡得更少了。”公公回复。
皇上虚弱地点点头,又问:“那个问题,每天都问了?”
“每天一早起,就问殿下,应允否?殿下,”公公小心地望皇上一眼,低声道:“殿下,始终不语……”
皇上烦躁地挥挥手,说:“取丹药来……”
公公退下了,皇上想了想,说:“宣,谢小姐进宫。”
他缓缓地抬手:“扶朕下床。”
梨容踏进正阳殿,倒头欲拜,皇上说:“免礼,近前来坐。”
“你父亲回来了?”皇上的声音不大,语速也很慢。
“前天下午到家的。”梨容回答。
“哦,小年都没赶上跟家里人过……”皇上有些惋惜,忽然冷不丁地说:“朕以为,你会跟了去呢。”
再见也只能更添惆怅,何如不见。梨容默默地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朗昆还是固执己见,朕本想,他要是松口了,就接他回宫,一家人,合合美美地过个年……”皇上幽声道:“今天叫你来,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你是了解他的,比朕了解。”皇上的眼光,锐利地射过来。
梨容默然合眼,内心抽搐。皇上是精明而冷酷的,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惜一切。为了朗昆,她必须想出办法来。
“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皇上的话语,象是称赞,在梨容的耳里,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要不,再回去想想,”皇上体贴地说:“想好了再来告诉朕。”
“不,皇上。”梨容只愿一世都不要再进宫,再来面见这个冷血无情的皇帝,她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