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不是的。哪一个相爱的人不想要天长地久,无怨无毁的爱也渴望有个结果,生命不能承受的沉重,却硬要把我们生生隔开。
她抬起泪眼,叩问苍穹,上天啊,你既然让我们相遇,既然让我们相爱,为何不能让我们在一起,非要让我们以短暂的甜蜜,来换取余生的残缺。
她绝望地俯倒在地上,此刻青石板的地面还带着黑夜的阴冷,刺骨的寒意透过手掌,钻进她的心里,仿佛要冻她成冰。她的手指狠恨地抠着地面,竭力抑制着自己全部的情感和心声。
上天啊,我求你以我残生,换取你让我们再见一面的怜悯,你为何象铁石这般的冷酷?我前世,可有做过何等不可原谅的事,要报应今生无果的情爱,以我父母的早逝,以我所受的所有苦楚,换取我生命的终结,让我早日月兑离苦海,可以么?上天,你为何还要留下我这条命?难道,人世间的苦楚我还没有受过够,你留我,到底还有什么作用?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上天,上天,我诅咒你的无情——
红袍的朗坤,端坐马上,骤然间胸口一阵抽搐,险些一头栽下。
他一揪缰绳,终于稳住身体,眼睛,无意识地往刘府内宅里一瞟。
千里万里的相思,他怎知,他跟她,就在咫尺。一墙之隔,是生死,是阴阳,是逾越不了的鸿沟。一样的红色漫天,一样的喧嚣,也是一样的绝望、索然和怨恨。
天幕淡蓝清雅,悠远,而心绪,忧伤无奈,绵长。
渭县的景色确实是好。袁公公的提议不错,白颜成天都在外面跑,玩得昏天黑地,但若愚就没有这份闲心了。他带着心事玩了几天,就再也提不起劲来,干脆在客栈里休息了。
一晃就住了两个月了,这天若愚懒洋洋在床上赖了一个上午,觉得神情倦倦,一身酸痛,想想也罢,白颜决计是不会这么早回来的,自己出去随便走走算了。
漫步来到街上,早市已经散了。三两个商贩,正在收摊。
“这位老爷,买点梨子吃啊——”小贩招呼。
若愚的眼睛,停在篓子里黄澄澄的梨子上,他看小贩一眼。感觉到这个小生意人生活的不易,于是说:“我全买了,多少钱?”
“两吊钱。”小贩说。
“这么便宜?”若愚有些不相信。
“本来这篓梨,是可以卖三吊钱,不过我娘子说了,便宜点,早卖完早回家。”小贩长了一张老实憨厚的脸。他说:“我儿子只有一岁,只有娘子一个人在家,又要看园子,又要看孩子,很辛苦的,我要赶紧回去了。”
“想早点回去就该早点来啊。”若愚笑笑。
“平时都来得早。梨子好,又便宜,这时候早卖完了,今天是临出门的时候,家里的猪跑出去了。我总不能让娘子抱了孩子满林子找猪,于是就自己去找,等把猪捆好再来,集市都快散了,这不,也没卖几个梨子,如果不是碰到您这位好心的老爷,我也准备要回去了,”他抬头看看天,说:“我们是外乡人,娘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你倒是心疼娘子啊。”若愚笑他。
小贩也不恼,老老实实地说:“俺们乡下有句话,疼娘子的男人有娘子疼。”
若愚闻言,禁不住心中轻轻一动,能找个体贴的丈夫,该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期盼吧。如果,如果我也能象他这样,一开始就好好地,疼梨容,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象他们一样,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妇……
他猛然间,心头重重一锤,感到说不出的失落。
“老爷,梨子我帮您送哪去啊?”小贩问。
若愚抬手一指:“送到那家客栈,就说陈老爷定的。”
小贩应了,挑了梨子就走。
“等一等,”若愚叫住他:“以后你每天来集市,就给我送二十个铜板的梨子来,不过,我只要十个。”
“只要十个?”小贩急道:“哎呀,老爷,那绝对不要二十个铜板,只要八个就够了。”
“就这么说定了。”若愚豪气地一挥手,将银子朝小贩手中一塞:“这是十天的定钱。”
第二天,慢吞吞起床,小二端了热水上来,又端来一盘梨子:“老爷,您定的梨子已经送来了。”
若愚一看,果然,十个梨子,新鲜水灵,个头很大,想是小贩不想他吃亏,特意挑选出来的。
他轻轻地笑了笑,真是个老实人,抬眼一望窗外,小贩还在昨天的老地方卖梨,不过,今天肯定来得早,梨子快卖完了。他悠然一笑,下了楼了,直奔小贩。
“老爷,早。”小贩看见是他,停下手中的活,赶紧鞠个躬。
“你这是干什么?不用这样。”若愚笑他太过郑重其事了。
“您是好人。”小贩说:“我娘子说,再看见您,就要记得给您问好,再鞠个躬。”
“你这么听你娘子的话?!”若愚笑得厉害了。
小贩不好意思地模模脑袋:“听惯了,没办法。”
“听你的话,你娘子,倒是个有见识的人啊。”若愚蹲下来,跟他说话。一个知道以问好鞠躬来做答谢的,应该不会是农家妇女这么简单。
小贩回答:“我娘子,以前,在一大户人家当丫环。”
哦,难怪。若愚点点头,问:“怎么又不做了呢?受气吗?”
“他们对她可好了,”小贩说:“她没受过气。”
“那为什么不做了呢?”若愚奇怪了。
又有主顾来了,正要选梨,若愚忽然伸过手来:“这些梨子我都已经买下了……”
他对小贩说:“别卖了,我全买下,你陪我说说话,我也付你误工费。”
小贩不好意思说:“说话哪能收你钱呢。”
“说吧,说吧……”若愚催促。
“我娘子不做丫环,是因为那家人出事了,”小贩压低了声音说:“那家老爷被皇上喀嚓了——”
“后来。那家被抄了,丫环都被卖掉,我在校场上把我娘子买下来了。”小贩说。
“你很会想啊,到校场上去买娘子。”若愚打趣道。
“不是的。”小贩急急辩解:“我是知道娘子要被卖掉,才赶过去买了她。”
“你原先,认识你娘子?”若愚有些惊讶。
“是啊,我们一起长大的,小时侯就定了亲,是家乡发洪水失散的,”小贩砸砸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说起来,还多亏了娘子的主人家呢……”
“这话又怎么说?”若愚有兴趣听故事了。
“是娘子侍侯的小姐,派了人来找我。因为洪水后我也没再回老家,所以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我,我听说娘子过得好,可高兴了。就跟他们一起往京城赶……”
京城?
若愚心头不由得打了个结,隐隐的有些预感。
“还没赶到京城,路上就听见谢家大人被砍头了,我慌了神,才伯跟我说,别急,砍头后肯定抄家。丫环们都会被卖掉,我们直接去校场,”小贩添添嘴唇,仿佛又陷入当日的紧张中:“我们在校场等了好久,差不多等到最后,才看见我娘子。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谢家大人?
才伯?谢家花工才伯?
若愚一怔,忽然大喊一声,抓住小贩的肩膀就问:“你娘子叫什么名字?”
小贩吓了一跳,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佩……兰……”
若愚轻声重复一句:“佩兰——”想笑,却泪下。
“我娘子常常念叨起你们。一说就哭,一说就哭。”小贩摇摇头:“劝也劝不住。”
若愚心头禁不住一阵伤感,他默然片刻,问:“怎么没有回老家,倒是在这里安家了?”
“老家没人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小贩一指两旁的梨林,说:“这是才伯的老家,本来是借助一阵再想今后日子怎么过,可娘子一来,看到这里的梨花,就不肯走了,说小姐最喜欢梨花,她要在这里安家。”
若愚点点头,原来如此。
“你们外乡人,应该有些受气吧?”他问。
“还好,有才伯在,”小贩说:“只是经常有地痞来偷东西,家家都有梨子,他们也还要偷梨子。”
“日子过得好么?”若愚望着小贩,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他总是乐呵呵的样子。
“不错了,”小贩说:“还得感谢谢家夫人和小姐,本来是她们预先交给才伯的钱,想让我在京城边上买房做生意,安好了家再去接佩兰,结果出了那样的事,钱呢,在买佩兰的时候几乎都用掉了,就剩下一点点,买了两亩梨林,去年的收成,加上跟才伯借的,就起了一间小土屋,这样就很好了。”
“娘子说,今年收成好,把债还了,再买头牛,以后就不用再跟才伯借牛了,明年,还要再起一间屋子……”小贩顺手拍了拍牛背,憨憨地一笑,满是对生活的憧憬。
“前面就是我家了。”小贩兴奋地往前一指,梨林边,一圈矮矮的篱笆,一栋小土屋,低矮简陋,却收拾得很利索。
“我娘子很爱干净的。”小贩裂嘴一笑,露出满意幸福的神态。
若愚说:“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阿牛。”小贩说着,忽然跳下牛车,往院子里跑去。若愚一看,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正弯腰从井里打水上来,阿牛跑过去,是帮她拎桶子。
若愚徐徐地走近,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轻声喊道:“佩兰。”
她愣愣地转过头来,象不认识地盯着他,半分钟的沉默过后,只听见她带着哭腔喊道:“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