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后,刘将军借故留了下来。
“你有事么?”皇上温和地说:“尽可直言。”
刘将军跪下:“臣,要为一故人请命。”
皇上点点头:“说吧。”
“当年谢端定大人,皇上可还记得?”刘将军说得很慢,很清晰。
朕怎么会不记得?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他,他是梨容的父亲啊——
一丝凉笑掠过朗坤的嘴角,心上漫起甜蜜、心酸和微微的疼痛,他说:“你想如何?”
“当年谢大人有冤屈,是先皇心情不好,而谢大人执意冒犯,才惹来杀身之祸,臣请皇上重新调查,为谢大人申冤。”刘将军几句话,说得声情并茂,朗坤心中一动,更加感伤。谢大人因何被斩,他岂会不知?还记得当年在梁州,谢大人来看他,那样语重心长的一句“你必须得回京!”让他至今回想起来,依然心悸。
“臣斗胆,请皇上体恤忠臣之心……”刘将军见皇上久不开口,以为朗坤顾忌先皇,但话已出口,刘将军就要坚持到底,他贸然地,再次开口。
皇上忽一下打断了刘将军的话:“事情经过朕全知道,沉冤该雪,只是可惜人已经没了……”
他低声道:“朕愿意为谢大人平反,即刻降旨,既然将军开口为谢大人说话,想必是有情份的,那后面的事,还是着将军去办吧。”
刘将军拜下去,再抬头时,面上已有泪光。
谢大人,你安息吧。刘某的心意,皇上的心意,你受了吧——
刘将军走了好一阵子,皇上还在龙椅上发呆。
袁公公轻轻地走进来,问道:“皇上,关于谈判的底线您是决定什么时间召集使节开会?”
“刘将军他们先商量。说是下午定下来呈给我,”皇上沉吟道:“我们合计的时间,定在晚上吧,时间充裕点。考虑得也周全些。”
“奴才这就下去通知他们。”袁公公应了,往后退去。
“唉,”皇上忽然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不知这次蒙古会索要多少财物,已经五年没有进犯了,他们也会好好算计一下的……”
袁公公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细声问:“皇上,听说,蒙古人下的战书。并没有索要财物,只说要一个人……”
“他们要梨容,梨容已经死了啊,”皇上苦笑道:“看上去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可是这也正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因为明知人已经没了,我们如何交得出?!我们要是说人死了,他们又可以讲是我们没有诚意。交不出正好,借这个由头出兵,道理就到了他们那边,我们无话可说。”
袁公公想了想,又问:“那如果交出梨容。他们是不是就没有理由出兵了?我们也不需要给他们财物?”
皇上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他们的战书只要一个人,我们给他,他们就没有理由出兵了,至少这次,必须收兵。”
袁公公默然片刻,忽然问:“皇上。如果梨容没死,您愿意把她交出去吗?”
皇上闻言,抬起眼,认真地盯着袁公公的脸,沉声道:“你说什么?”
“如果梨容没死。您愿意把她交出去吗?”袁公公又问了一句。
他望着袁公公,紧紧地索住了眉头。
“容儿,今天我想带你出去走走。”厚木轻声说。
容儿低垂着脑袋,摇摇头。
他从她手中轻轻地抽出花洒,说:“你不要拒绝,我带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反对。
马车缓缓地驶出刘府的门,来到郊区。
“容儿,你下来吧。”厚木伸手,搀容儿下车。
她轻轻站定,环顾一眼,面前,竟是谢端定夫妇的坟茔。
厚木默默地将祭品摆好,然后说:“我一直敬重谢大人的为人,昨日听爹说,已经在皇上跟前请了旨,为谢大人平了反,心里实在是高兴,想起你也久未出门了,所以就带了你,也一道出来走走。”
他从怀里抽出一道圣旨,压在墓碑上,说:“谢大人,你自己也看看吧,我过一会再来收。”
他转头对容儿说:“我内急,去方便一下,可能要些时间,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别走远了……”
三步并做两步,厚木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她静静地站在墓前,这一刻,她不是容儿,而是梨容。
伸手揭下墓碑上的圣旨,黄底黑字,是对爹爹一生的重新评判。她深吸一口气,感觉泪水无声地滑落。
爹爹啊,你为什么要那样固执,为了我,值得么?
你叫我,如何自处啊——
他已经当了皇帝,已经为你平反,可是,你的心愿,还是没能实现。你一心希望成全我,可是天意,就是不肯让我们在一起。
爹爹啊,你为我做的一切,不惜丢掉性命,可是我,却还是只能放弃。
她静静地跪下来,朝着墓碑磕头三个。
娘,你想若愚给我幸福,却不知他的为人,是那般的龌龊。我原本,是想听你的话,认命算了,可是他对我成见愈深,苦苦相逼,我实在看他不起,如何能勉强共度一生?
昭山之上,本想随你们而去,却被刘家所救。也许回到刘家,是当初最为你理想的。厚木情真意切,是个良人,可是,我却爱不起来。媛贞的消息总要传回刘府,朗坤的一点一滴我无处可避。纵然我跟厚木还有以后,可是这情,却无以为堪。
刘家,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啊——
“容儿——”厚木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她警觉地,站起了身。
“我们要走了,要下雨了。”厚木急急地,拖了她塞进马车,自己望辕杆上一坐,赶起马车“得得”地走了。
刚进家门,倾盆大雨就下来了。铺天盖地,下得轰轰作响。
“你们到哪里去了?”刘夫人正在前厅里急得团团转,看见厚木进门,一把揪住。就叫起来:“出门也不招呼一声。”
“平日里不也没招呼吗?”厚木没好气地说:“怎么,下雨天你心情不好,拿我说事了?!”
“去你的,我没这闲功夫,”刘夫人说:“是媛贞,传旨叫我带容儿进宫,通传都好半天了,我找你们不到,才着急的。”
“带容儿进宫去干什么?”厚木一怔。
“她说有一批新近的贡品,是云锦。可漂亮了,要我带了容儿亲自去选几匹回来做衣裳,”刘夫人大咧咧地说:“她指了要容儿去的,说是有日子没看见她,想她了。”
厚木看容儿一眼。容儿轻轻地摇摇头,他回过脸,硬邦邦地对母亲说:“下这么大雨,也不挑个好日子,我们出去才回,她累了,今天不去了。”
“你什么意思啊?”刘夫人急了:“你还当她是媛贞。她现在可是皇后了,皇后的旨意你敢违抗?!”
“违抗又怎么了?”厚木不屑道:“容儿不去,她要怪罪下来,就罚我好了!”
刘夫人跺跺脚,还是拿厚木没有办法,哼一声。只好自己急急忙忙先去了。
厚木这才望着容儿,悠悠一笑。
媛贞正在翻布料,听见母亲来了,连忙迎出来:“娘,您带容儿选选。多挑一些……”
刘夫人瘪瘪嘴:“容儿没来。”
“为什么?”媛贞奇怪地问。
“还不是你哥不让,”刘夫人没好气地说:“这个臭小子,他说今天下雨,又什么容儿出去刚回来,也累了,硬不让来……”
“真是的,难道我带她入了宫还会吃了她?”刘夫人忿忿道:“我还不完好无损地把他的宝贝带还给他——”
“哥就是这个样子的,做什么都随心情而定,一下晴一下雨的,你别跟他生气了。”媛贞劝道。
“哎呀,这么好看的料子,”刘夫人一看床上,兴奋地叫道:“真该叫容儿来选一些,”一忽儿又生气了:“都怪厚木这死小子!”
媛贞撅起嘴,说:“我还一心巴望着她来呢。”
“你把料子留下,等她下次来选,或者我替她挑几块带回去……”刘夫人以为她惋惜容儿没来选料子,于是边挑边说。
“挑料子是其一,”媛贞黯然道:“我还是想要她进宫一趟呢……”
刘夫人停止了动作,诧异地望过来:“怎么了?”
媛贞坐下,闷声道:“昨天皇上问我,是不是家里捡了个女孩,跟容姐姐很象,我说是啊,然后皇上就笑,不相信有那么象的人,我说正好,他也见过容姐姐的,今天我叫你们来宫里挑料子,正好借这个机会让皇上看看,到底有多象,省得他说我言过其实。”
她鼓起腮帮子,不满地说:“我估模着你们快来了,已经让公公请皇上去了呢,结果,只有你一个人来了,我可,怎么交代啊……”
刘夫人一听,也犯了难,皱着眉头眨眨眼睛,忽然一拍大腿,说:“有了!”
媛贞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刘夫人叫:“许公公!”
“你马上去刘府,就说皇后娘娘要你亲自来接容儿姑娘去趟宫里,要快!”刘夫人挥挥手,把许公公赶得箭步如飞。
“娘,哥他不是不肯吗?”媛贞叫起来。
“你懂什么?!”刘夫人晃晃脑袋,得意地说:“我说他当然可以拒绝,是公公去,他就不敢了,皇后再是他妹妹,也是皇后!”
哼,死小子,我就料定了你得放人来见!
刘夫人笃定地说:“放心,娘这一招,包管你在皇上面前不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