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魂 第一百零八章 临风之行

作者 : 国三无殇

清晨,朦胧的雾气渐渐隐退,远处城市的线条慢慢清晰出来,如同手心抚触之下感觉出骨脊的硬度。

暗云带着逐影从船舱中缓缓走出来,他望着远处城镇的轮廓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呵出一层朦胧即散的暖雾。

已经十多天过去了,这是暗云第一次从船舱中走出来。水手们带着好奇而敬畏的眼神在他们身边陆续走过,暗云视而不见。他轻轻地抚模了一下逐影的额头,神情一片漠然。

“嘿,小伙子,又见面了。”船长叼着一个红色的硬木烟嘴,吞云吐雾地走了过来,可能因为年月久远,那烟嘴上明显带着一些黑色的焦痕,而在烟嘴周围,一圈花白的胡子懒洋洋地抖动着。

暗云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里就是冰之国的临风城,我们会在这里采购一些物资,明天我们会继续启航到火之国去。”船长呼出一个烟圈,悠然地对暗云说道。

“我就在这里下船可以了。”暗云淡淡地对船长说道。

船长又是轻悠悠地呼出一个烟圈,这个烟圈准确无误地落在先前那个烟圈的中心,慢慢地伸展成两个漂亮的同心圆。

“嗯,这需要点技巧。”船长得意地笑了笑,“这可是几十年练出来的功夫,嘿嘿。”船长又是自我陶醉地表演了一番。接着他把烟嘴递向暗云,“小伙子,你要不要试试看?”

暗云轻轻地摇摇头。

“小伙子,任何一件事情,只要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总会成为你的过人之处,往大方面说,比如你们武者的修炼;往小方面来说,比如老头儿的烟圈功夫。”

船长又是吸了两口烟,意味深长地望了暗云一眼,“小伙子,你可要坚持下去啊。你的比赛我也有看,对于你师父的事情,我也感到很难过。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武者,若是因为这件事而意志消沉放弃武道,这未免太可惜了。”

船长用力地吸了一口烟,又用力地呼了出去,望着远处海天之间微微亮起的金光,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老头儿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大道理。活到现在这把年纪,有些东西感觉特别深刻:不管遇到多大的苦痛,十年二十年后回头看,那其实并不是那么糟糕的一件事情,甚至有时候回想起来还很可笑,当初竟然为了那样的事情而感到绝望。”

船长嘿嘿一笑,在船舷上敲了敲烟嘴上残留的烟灰,把烟嘴放到怀中,同时在衣兜里掏出一袋钱币。

“星主老爷子吩咐的,这是给你路上用的盘缠。省着点用的话应该够你用几年了。”船长眯着眼睛,微笑着将这袋沉甸甸的钱币放到暗云手中。

暗云愣了一下,随即接过。

船长又是深深地望了暗云一眼,慢慢地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吊坠挂到暗云的脖子上,那是一颗鲜红如血的光滑石子。

“这个东西叫做‘绯玉’,是我多年前在很偶然的情况之下得到的。我觉得这东西跟着我这样的俗人可真埋没它的威名了。小伙子,以后你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自古宝剑配英雄,像你这样的人才有资格佩戴它。这么多年来,它一直是我的护身符。江湖险恶,希望它以后可以保你平安。”

“这东西对你这么重要,我不能……”

“收下吧,小伙子。我一直想给它找个够资格的主人,有缘碰上你也算是如愿了。而且,作为救命之恩的谢礼也合适吧。”船长的眼睛狡黠地眨了一眨,“其实,上次并不是月神显灵,在那样的大风浪中救了我们的人,其实就是你吧。”

暗云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船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已经靠岸了。

“谢谢你船长,那么,我们下船去了。”暗云对船长微微欠身恭敬说道。

“后会有期。”船长豪爽一笑,用力拍了拍暗云的肩膀,“最后说一句吧,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你一个人上路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凡事小心。”

暗云微微点头,随即下船而去,那修长的身影慢慢在船长的视线中渐渐远去。船长重新掏出那个带着焦痕的烟嘴,往里面放入了一撮烟丝后直接放到嘴边。轻轻一吸之下,竟是烟气升腾,可他明明没有点火!老头儿眯着眼睛享受地吸了两口烟,慢慢地睁开眼睛,眼神变得锋利而明亮。

他伸手招呼了一下,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半跪在他身前。

“去吧,回去告诉星主老爷子,就说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船长呼出了一个烟圈,悠然说道。

“遵命!”半跪在地的人身影一闪,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像是一个遇到阳光便瞬间消散的影子一般。

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又是一个烟圈飘然而出,落在第一个还没有消散的烟圈中心,竟是石落静湖般荡漾出一重重清晰的烟圈,向着暗云远去的方向飘荡渐散。

晨风轻扬,掀起覆盖着临风城的薄雾轻纱,这座古旧的城市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慢慢明亮起来。暗云慢慢地行走着,打量着这座陌生城市的风光。

临风城是一座港口城市,看起来并不繁荣。这座城市的建筑带着古旧的气息,砖瓦上沾染的风痕霜迹至少也有百年历史。这城市中高大华美的建筑并不多,建筑风格以古朴简约为主,有不少建筑还是用大石头堆砌而成的。街道上不见什么商铺,市场上售卖的东西以海产品为主。来往的人群中大多人衣着破旧,人们也不怎么交谈,大部分人都是沉着一张脸,满是冷漠和麻木的神色。

这个国家之所以称之为冰之国可能跟它的气候有关,这里的冬天要比秘明岛的冬天冷很多,纵然阳光明媚,丝丝寒气还是冰冷入骨。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年苦寒冷却了临风城人们心中的热情,整个临风城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生气,到处是压抑的气氛。这跟暗云记忆中梦影城的光景完全不同,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在唉声感叹。

“这城市还真冷清……”暗云轻轻呼了一口气,一阵白雾窜到冷湿的空气中,“其实,这样的感觉也挺不错……”暗云淡然轻叹,神色一片黯然。

这些年来暗云一直计划着如何杀死幻月,而杀死幻月之后的事情他甚少考虑。这十几天来他一直感到茫然,对于未来的方向他突然迷失了。他现在几乎一无所有,心中唯一温暖的,就是藏着天下第一武者武者梦想的狭小一方。也只有这个信念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看更多的风景。不过即便如此,对于如何成为天下第一武者,他还是没有概念。他想起多年前在梦影城学到的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毫无头绪,不如先敞开胸怀游历一番吧。

也许是在船舱中呆得太久了,这十几天来暗云又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心情一直很抑郁。如今视野开阔,阳光明媚,暗云顿觉压在心头上的大石渐渐失去了重量,终于感觉轻松一点。心情转好之后,暗云却忽然感到饥饿难忍。也难怪,这十几天来,他并没有怎么吃东西,有时候一整天滴水不进。

“嗯,得找个吃饭的地方。”暗云默想着,可是一路走来却不怎么发现食店,即便看到了也毫无例外地大门紧闭,任凭暗云叩门多时还是没有丝毫回应。后来暗云想着到平民家里换点吃的吧,反正自己身上带着钱币,而意外的是,平民见到暗云这样的陌生人出现竟是神情大惊,没等暗云靠近就立刻进屋关门,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这个城市确实奇怪,按理说,港口城市不会这么冷清……”暗云一边走一边寻思。抬头一看,明亮的太阳正挂在头顶上,不知不觉竟是到了中午时分了。暗云更是感到饥饿难忍。

“噗”的一声,街道旁边的小胡同中突然跑出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因为跑得太快收不住脚步而撞到暗云身上。

“大……大侠,对不起!”孩子惶恐地叫了一声,连忙从暗云身旁闪过追赶自己的伙伴去了。

暗云望着这几个孩子的背影,嘴角微扬,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来。只不过这神情并没有维持多久,一片落寞的神色悄然覆盖住那点微弱的欢愉。

一处阴暗隐蔽的胡同内,几个孩子望着包袱中的东西两眼发光,包袱内安安静静地躺着两件东西:一个胀鼓鼓的钱袋,一块质地纯净造型古朴的红色晶石。

“哇哈哈,发了发了!你们快看,我们这次可是发大财了!”其中一个男孩子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正是之前撞向暗云的那个男孩子。

“这些钱够我们连续吃几年了!”另一个孩子也兴奋地附和着说。

“光是想着吃,没大志的家伙!”刚说话的男孩子以鄙视的口吻说道。

“老大,那你打算怎样用这些钱?”那个被批评的孩子搔了搔脑袋问道。

“当然是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有了这些钱我们从此可以月兑离苦海了,在外面随便哪个地方过得都比这里舒服!”

“哇!”那几个孩子同时惊叹起来,像是他们的老大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不一会几个孩子的脸上流露出极度向往的神色,看着他们老大的眼神突然间充满了崇拜和敬仰的色彩。

“小兄弟,你们有这么多钱不如分我一份呗。”一个声音在“老大”身后响起来。

“老大”浑身一抖,颤悠悠地回过头去,只见暗云在身后笑眯眯地望着他。

“哇!”几个孩子像白日见鬼般撒腿狂奔起来,朝着胡同的另一边出口冲去。只见尽头那窄窄的亮光中突然腾起两道火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又跑了几步他们才终于看清,那竟是一只全身着火的野兽站在出口处。

“哇!”几个孩子高声尖叫,跑在最前面的孩子惊慌之下小腿一软,整个人向前跌去,后面的孩子全都被他绊倒,几个人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小巷内尘土飞扬。

“逐影,不要吓他们。”暗云喊了一声。白狼逐影慢慢地熄灭了身上的火焰,澄清如水的眼睛轻蔑地瞟了那些孩子一眼,安静地端坐了下来。纵然如此,那狼王不怒而威的气势硬是震得那几个孩子大气都不敢透。

“大侠……不,大仙,对不起,请大仙千万不要归罪我们。”

孩子中的“老大”闭着眼睛全身颤抖着双手合十喃喃念道,这架势,完全不把暗云当人看了。暗云苦笑了一下,想起当年初次显露炎火之力被误认为神人的情景,似乎那样的日子不过是昨天的事情。

“你们不用害怕,我跟你们一样,是人,不是鬼,也不是什么大仙,我对你们并无恶意,我不过想来拿回一些重要的东西而已。”暗云走到孩子们身边,一个个拉起了他们。孩子们脸上还带着惊慌,但见暗云一脸微笑的神色确实不像坏人的样子,心底的恐惧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是四个男孩子,年龄都在七八岁左右,他们的老大看起来稍大一点,也不过十岁的样子。这些孩子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每个人都一副脸黄肌瘦的模样,似乎长期处于饥饿当中。他们的脸上满是灰尘污渍,脏兮兮的手背和脚踝上伤疤随处可见。

“大仙……不,大侠,这是你的东西,全部在这里了,我们还没有动过……对不起!”孩子们的老大将那个包袱和那块红色的晶石交还到暗云手上。暗云接过轻轻地抚模着那块红色的晶石。他随手将晶石别在腰间,解开了那个钱袋,伸手抓了一大把放到孩子老大的手上。这一把下去,原本胀鼓鼓的钱袋至少空了三分之一。

“抱歉,我不是有钱人,一路上我也需要花钱,我只能给你们这么多了。”暗云略带歉意地对孩子们说。

“什么……大仙,你确定这些都是给我们的?”孩子老大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暗云看。

“是的。放心吧,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你刚才做的事情我小时候也经常做。说起来,我还是你们的前辈呢,不过我的技术倒是没有你灵巧。”暗云模着那个孩子的头说。

“其实,我最在乎的是这东西。”暗云轻轻拍了拍腰间的那块红色晶石,“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这算是她唯一的遗物了,它对我很重要,我不得不拿回来。”

这块红色晶石是暗云到星主殿领回逐影的时候星主交给他的,星主并没有详细说明这晶石的来龙去脉,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他打败幻月之后应得的东西,这块东西幻月生前非常珍视,希望暗云以后好好保管好。

“谢谢大仙!”几个孩子立刻跪下来大声喊道。

“我不是大仙……你们叫我暗云好了。”暗云苦笑着对孩子们说,“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暗云对孩子老大问道。

“我叫古布。”

“古布兄弟,你们能不能带我去个吃饭的地方?你们应该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吧,我请你们一起吃饭。”暗云对古布说。

“太好了!”孩子们欢腾起来。古布连忙麻利地将暗云给他的钱币放到腰带中。看来那腰带是特制的,古布几下手脚便将那一大把钱币装了个滴水不漏,他用力地拍了拍腰带,竟是一点响声也没有。

几个孩子兴高采烈地领着暗云走出小胡同,随着他们在狭窄的小巷中七转八弯,不多时视野一亮,众人走到一家名叫“天阁”的大酒楼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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