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天色中一轮腥红夕阳将一池粉白菡萏染得艳若血染,金色余辉沿着白玉阶梯溜进熏风殿,将那光可鉴人的青色石地耀得灿烂夺目。
然而如此炽热余辉,却终是浸不进寝殿内的满室清凉。
分立熏风殿寝殿四角的圆柱形冰雕驱散了炎炎暑意,加入薄荷的怡神熏香袅袅透过层层水蓝色纱幔,撩拨着雪绸玉枕铺就的锦榻上那沉睡的绝美少女。
但见她新月般的秀眉轻蹙双目紧闭,小扇似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剪影,粉女敕樱唇微微干涩,纤白无暇的玉颈下的月白寝衣松散,露出大半香肩。
与那光滑若绸缎般的细女敕肩头对比迥然的,是在线条绝美的锁骨至腋窝处,一道暗红狰狞的刀疤正曝露在空气中,触目惊心。
“不,不要……太子……殿下,你不能死!不能……”
一只欣长而有力的手极轻柔地抚上少女拧紧的眉心,微哑的醇厚声音道:“不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太子没事。”
少女似听到了那仿有魔力的声音,眉头渐渐舒展,重又沉沉睡去。
那只手自少女额间退下,以与那坚实刚硬线条截然相反的力道,在那刺目的刀疤上轻轻涂抹着清绿色药膏。而后他再轻轻扶少女半坐起,以白色纱布将那令人心如刀割的伤痕,层层包裹层层掩盖。
“殿下,殿……”
尖细的男声打破暧昧的静谧跑进熏风殿,却在触及寝殿床畔红衣男子暴怒目光的刹那,吓得立时没了声息。
红衣男子极轻缓地将受伤少女放回锦榻安睡,而后再慢慢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寝殿,将殿门轻轻紧闭。
“何事这般慌张?”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目光却仍凶狠得似能将人生吞活剥,“可是皇兄的伤势有异?”
紫衣内监咽了口唾沫,半晌方才敢应声道:“非也,太子殿下在御医看护下仍在安睡无恙。是皇上,皇上的病情突然恶化……”
不待内监说完,男子已霍然起身,转瞬便在熏风殿内消失无踪。
玉德行宫,无极殿。
一众御医均心惊胆战地跪守在烈帝寝殿外,内监宫女更是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
紧闭的殿门内,烈帝气若游丝地躺在明黄色御榻上,皇后则神色阴郁地立于榻边。
“你为何要这么做?”皇后寒声问。
“咳咳……”烈帝苍老却隐含疯狂的双眼缓缓转动,“你都知道了?”
“为何要这么做?”皇后执着地索要答案。
“为什么?”烈帝似听到个天大的笑话般满面啼笑皆非,“因为他根本不配做我大暹国的皇帝!”
这几个字似刺痛了皇后某根心弦,她倏地俯身钳住烈帝双肩,发狂般低吼:“他不配做暹国皇帝?他是我们的亲骨肉啊,你只因他不配做皇帝,便要诛杀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难道只剩下狼子野心了么!”
“放肆!”烈帝沙哑着声音反驳,“你这不过是妇人之仁!依你的聪颖,岂会不懂……”
“我不懂!”皇后眯起凤眸嘶声怒吼,两行清泪顷刻间夺眶而出,“斌儿是太过纯善仁慈,难道这也是错吗?这也是你要将他暗杀的借口?!你想让尊儿继位为帝是么?那你可曾想到,若尊儿得知此事真相,他得知便是你几度派人暗杀斌儿,他会怎样?”
烈帝岂会不了解九子的脾气,闻言陡地瞪大双眼,似要将一对浑浊眼珠瞪出般用力,狠狠咬牙道:“你敢?!”
“你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敢暗杀,我还有何不敢?”皇后扭曲狰狞的面容欺近烈帝盛怒之下涨得赤红的面庞,“若依我看,你才根本不配做他们的父皇!”
“父皇!父皇!”
“尊儿?尊儿……咳咳……咳咳……尊……”
一语未毕,轩辕烈怒瞪着拉起锦被死死掩住他口鼻的皇后,千般情绪在他瞠大的双眼中瞬息万变,似在眨眼间又再重历此生种种。
骄傲有之,狂霸有之,得意有之,落寞有之。
任他生前百般穷思竭虑也不曾想到,自己竟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吧?
气愤也好,不甘也罢,终不过烟云浮生梦一场。
不多时,烈帝脸色涨红泛紫双目翻白,双足一蹬,就此结束了他争权夺利雄霸天下的罪恶一生。
皇后迅速抽回手,只迷蒙须臾,便重回端庄伫立的身姿。
任双颊翻涌着温热的泪水,宇文瑾瑜目光冰冷复杂地望着那与自己纠缠一世,令她又爱又恨的男子。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花前月下浓情蜜意,也曾鸳鸯帐暖共**,百般恩爱仿若昨日般清晰,却已是数十年的距离。
是自何时开始,他的情淡了,她的心远了;是自何时开始,他的爱疏了,她的情殆了……
怎么会,怎么会?数十年的夫妻之情,竟演变成如今的相互猜忌,勾心斗角,乃至生死相诀?
她缓缓抬起冰冷惨白的双手,却仿似看到满手鲜血——她竟亲手杀死了此生最爱的男子!
双腿一软,宇文瑾瑜瘫坐在地,空洞双眸内是深不见底的悲怆凄凉。
“父皇!”
轩辕尊分开跪满门前的众人冲入寝殿,看到的却只是已然气绝的烈帝。
他睁大双眼,将泪凝在眼底。
他缓缓走近,将父亲歪曲的身子扶正。
他轻轻抬手,将那双写满渴望与不甘的双眼闭合。
他沉默转身,将烈帝驾崩的消息正式宣告于他的臣子们……
似已沉睡了几千年,鸢尾冰凉的脸颊被一滴滚烫的水珠唤醒,浓密小扇般的睫毛若蝶翼轻轻震颤,干涩唇瓣微微蠕动。缓缓睁开灼痛双眸,混沌的视线渐渐清明,她隐约看见一个削瘦的白衣男子正立于眼前。
“太子殿下?”
鸢尾惑然轻问,却被自己过分嘶哑的声音惊到了。
“鸢儿,你终于醒了!”
轩辕斌亲自上前扶着鸢尾自榻上坐起,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声音轻颤,“什么都不要问好吗?就让我这样的抱着就好,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鸢尾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虽满心疑问却不敢开口。
此刻拥她入怀的男子,憔悴削瘦得仿若大病初愈,周身的悲伤气息那般浓郁,好像在无声地告诉她——他正承受着过往从不曾承经受过的痛苦折磨。
可是与玄衣人刺杀之事有关?
无论如何,能看到他此刻安然无恙便是好的。
“殿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鸢尾终于还是忍不住轻问出声,看着太子身上的麻衣暗自心惊,难不成是……
“鸢儿,父皇他……”
轩辕斌眼底热泪流转,连日来极力压抑的悲伤再度汹涌。
“父皇他三日前驾崩了!而我竟因受伤昏睡,连父皇最后一眼都未能得见……”
烈帝驾崩?!
此言于鸢尾直若五雷轰顶般震撼——在她沉沉昏睡时,一代枭雄霸主竟已归天?
谁又能预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光景,天下间已然风云巨变。
烈帝亡,便意味着纯善弱势的太子将继位为新君,也意味着赤王起兵重夺回暹国江山之期将近。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殿下莫太过沉溺悲伤,节哀顺变。”
鸢尾被太子沉郁悲痛的情绪感染,酸涩着声音抬手轻抚太子瘦弱的背脊予以安慰,却意外牵扯得右肩剧痛。
“啊!”
轩辕斌听闻痛呼的刹那,本已不堪忧伤的心霎时抽紧,急道:“鸢儿,都怪我不好,竟忘了你还有重伤在身。适才可是扯痛伤口了?”
“伤口?”鸢尾一脸茫然,垂眸顺着疼痛的感知望去,右肩的雪白寝衣上赫然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鸢儿,你难道都不记得了么?”轩辕斌看出她眼中的迷惘,回忆起那个令他至今心惊胆战的暴雨天,“还记得那天乃是我信誓旦旦的要护你周全,哪料到最后关头,却是你舍命救我……”
鸢尾经此一提,隐约忆起那天情景。
玄衣人的长刀劲风凛凛地斩下,她鬼使神差地不顾自己安危将太子推出危险,不想自己却因此挨了一刀,在她多灾多难的身子上又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殿下乃是未来的天下至尊之人,臣女舍命相救也属本份而已。”鸢尾含羞垂眸,“只要殿下安然,臣女死不足惜。”
“鸢儿,日后再不可行如此危险之举。”轩辕斌正色叮嘱,在知道自己差一点便永远失去她时,他心上的痛竟不比得知父皇崩驾时少。
“殿下多虑了。”鸢尾婉转避开没有正面应承,调转话头问,“臣女依昔记得当日玄衣刺客已近至身前,我们又是如何死里逃生,安全到了行宫的?”
轩辕斌扶着撕裂肩头伤口鸢尾,缓缓躺回雪白锦榻,“那时多亏九弟及时赶倒,手刃那玄衣刺客救了我们。”
“九殿下?”
鸢尾心中一动,早已听闻九皇子与太子不同,乃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莫要被他看出何异象乱了他们的大计才好。
“不错,听说你重伤时父皇痼疾也正发作,御医们都忙着为父皇救治无暇理会其他,九弟便亲自为你治伤。”
轩辕斌想到九弟曾那般贴近她的身子,不禁心中异样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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