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春雨送暖,风拂万树桃花漫山娇妍。
时过经年,这一日晚膳后,轩辕尊密召司马丘相商,欲将身世真相与奕琴和盘托出。
“万万不可,还请主上三思!”司马丘极力反对,“奕琴岛主虽乐善好施,但其人多有神秘奇异之处,不可轻信也!”
轩辕尊轻抿薄唇,转首看向身边人,“鸢儿,你意下如何?”
鸢尾心中一痛,她早该习惯了他如此称谓,却总不禁忆起也曾这般唤她的轩辕斌。
瞥了眼面色凝重的司马丘,她轻声道:“奕琴先辈乃碧落皇朝时人,迁隐至此已数百年,想来与九州沃土已无干系。居此经年已可看出其家资雄厚,若其人无害,与他道明身份或许能得其相助,于主上重夺江山倒是百利而无一害。”
“不错!”轩辕尊连连点头,“当下轩辕荆楚正是民心所向的鼎盛之时,我欲重夺天下,需多方相助方成。多一助力便是少一阻敌,何乐而不为?”
司马丘再欲相劝,轩辕尊挥手道:“司马大人的顾虑我自然也明白,然而当下实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不拘小节广纳贤士。我意已决,大人不必再劝,明日随我同向奕琴坦言便是。天色不早了,司马大人早些回去歇息罢。”
看着忧心忡忡的司马丘告退,鸢尾不禁柔声道:“阿曜,你已决意将奕琴招至麾下?若当真如司马大人所忧……”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年将影儿远派赤地时也有亲信相劝,言其女尚年幼只怕其心不坚难成大事。结果呢?虽刺杀赤王不成,却以性命证明了她的忠贞。”轩辕尊双目微眯,似对那早逝的芳魂多有牵念愧疚。
鸢尾闻言,霎时震惊得目瞪口呆。
他所言之“影儿”,莫非便是天芳楼的弄影?
思及此,若干年前弄影的一句话浮现耳畔——我本以为,今生只会为那一个少年情生意动,会守着对他的情直至灰飞烟灭……
难道弄影口中的少年,便是轩辕尊?
抬眸看向迷蒙灯火下的俊颜,鸢尾渐渐确定——他,便是让弄影甘心付出生命代价的那个少年!
“阿曜!”
“恩?”
弄影虽惨死却让轩辕尊至今不忘,而自己一次又一次以身犯险,轩辕荆楚却只问成败不问生死,在他得了天下后,更是没有丝毫要寻她的消息。
显然,他即已如愿得了天下,她这枚小小棋子对于他而言便已是无用之人,又何必再为旧事庸人自扰?
鸢尾沉吟过后,勾起一抹释然浅笑,“没事,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翌日。
轩辕尊于白玉园十月亭中将自己乃暹国文帝胞弟之事告知奕琴,并将如何被轩辕荆楚设计,致使痛失江山之事和盘托出。
奕琴默然深思良久,恭伏于地向轩辕尊叩拜,毅然道:“承蒙亲王信赖,草民虽一方闲人势单力薄,却愿倾力助亲王重夺江山。”
轩辕尊大喜,扶起奕琴同座,直欢谈至日薄西山。
秋雨添凉,又是一年萧索时节。
轩辕尊倚窗而立,子夜寒星般的目光似已透过夜色雨幕直达浩瀚碧海。
任他心焦如焚,被风雨阻隔的探报船却迟迟不归,纵然有旧部愿助他卷土重来,怎奈不得民心便难以得天下,若赤帝仍民心所向,他还需韬光养晦多久才待得良机?
或是,他注定要负了父皇与皇兄的重托,终此一生也难以夺回江山,报仇雪恨了吗?
“阿曜……”
若说是她成全了赤帝,便也是她毁了文帝,看着轩辕尊忧忡的面色,鸢尾不禁心中酸楚愧意更甚。
“鸢儿?你怎地还未歇息?”轩辕尊蓦然回首,瞬间藏起所有愁绪。
鸢尾漾开抹浅笑道:“我房里太冷,来你这儿寻些温暖。”
“恩?怎会冷?奕琴特意叮嘱了家丁给你房里多加些炭火……”轩辕尊一语未毕,突有叩门声传来。
“主上,宫里传来的消息,轩辕荆楚广征壮丁马匹,即将发兵西北!”
司马丘喘息着急步而入,方正的国字脸上满是抑不住的激动。
轩辕尊怔了怔,僵凝许久方才抬手接过信报,目光缓缓扫过菲薄纸张上的寥寥字迹,阴郁的面庞终于绽开久违的光彩,“好!这老贼终是忍不住要讨伐神农氏了!还道他当真心怀仁善,不想短短年余便失了耐心,原形毕露。看来,我等重整旗鼓回返九州之期不远矣!”
“恭喜主上,贺喜主上!”
司马丘也是欢喜得声音微颤,拱手过顶向轩辕尊一揖到底,“另外,家兄传来口讯,正集结旧部,恭待主上重返沃土。”
轩辕尊点点头,感慨道:“司马氏满门忠臣良将,真乃我轩辕氏几世之福,轩辕尊终生不敢忘怀!”
司马丘双膝跪地行君臣大礼,“主上此言折煞老臣了!尽忠本为臣之本份,而主上又是千古难觅之才,老臣愿拥我主为帝,报效终身,死而后已!”
“司马大人快快请起,此时便行君臣大礼未免为时过早。”
轩辕尊亲自扶起司马丘,心中明白自己若想重夺江山,自立为新帝乃是必然之举。
鸢尾看着轩辕尊神采飞扬的眼角眉稍,本该与他一同欢喜才对,但却怎样也挤不出丝缕笑容,心中愁绪渐浓。
他终是要回到那日升之城,他终是要与赤帝兵刃相向,他终是不会放弃复仇留在这世外桃源……
他,终是天之骄子的轩辕尊,烈帝心中唯一当得暹国新君之人。
启正三年春,赤帝亲征西北神农氏。
皇养子轩辕烨磊骁勇善战,被赤帝大胆启用的新科武状元也是神勇无敌,直将神农氏击退回金碧河外,重夺回因暹国内乱而被其伺机侵占的国土。赤帝大喜过望凯旋而归,留下皇养子与已晋为火将军的武状元驻守西北边关金碧河畔。
滔滔旖江中,一支商船自东向西逆流而上,直奔金碧河。
船上一行四人均是寻常商人打扮,只是这四人面相均太过卓尔不群,一路引得无数目光聚焦。
“主子,前面便是国界关卡,我们须上岸改行陆路了。”
说话之人是个深棕色眼瞳的儒雅男子,清朗俊逸若暖玉生温,徐徐若风的语调听得人通体舒泰。
“好,那便靠岸罢。”
被尊为“主子”的男子五官深刻犹如刀削,光亮肤色恍若阳光般熠熠生辉。而俊颜之上最慑人心魄的当属那双子夜寒星般的眼眸,似能将人的灵魂都看穿般的深邃。
商船缓缓靠岸停稳,一袭白衣俊美若冰雪雕成般的剔透少年,身手利落地当先跃上岸,锐利目光瞬息间已扫过周遭所有可能潜伏危险的所在。
而最后被“主子”亲自扶上岸的,则是个异常娇小的绝美少年,着一袭天青色长袍,以青澄玉带紧束于纤腰。
双瞳剪水似染春烟,隐隐透出丝奇异的冰蓝色,显露在艳阳下的肌肤被清亮衣色耀得仿若发光,那凝脂玉肤便是女子也要自叹弗如。
船工们将船上货物纷纷卸下,运至岸上早已备妥的马车上。
此行四人正是刻意乔装的轩辕尊、奕琴、玉玲珑与女扮男装跟随而来的鸢尾。司马丘等人分散各地招集旧部,他们仅四人秘行至此则为暗渡金碧河,邀月女国与神农氏族,结成共抗赤帝之盟。
再度踏上九州沃土,轩辕尊与鸢尾对视一眼,各怀心事。
“听闻,他便在契城军营之中。”
轩辕尊逆着骄阳漾开浅笑,却满是清冷森寒。
鸢尾身子微微一颤,自离开逍遥岛后便觉得他总是话中带刺,原来只是因为又与那个他同在一片土地之上。
想到烨磊鸢尾不禁心中一痛,黯然垂眸道:“不劳尊驾提醒,小女子从不敢忘当初是以自己性命,换了他的性命。此生此世,只要我仍未死,除非是你将我驱逐,否则我断不会离你而去。”
轩辕尊眯起深邃双眸迸出危险光芒,狠狠凝视着这个总能轻易撩拔起他暴戾怒火的小女子,却又总是束手无策。她不会离去,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但却不该是在这般情状之下以此种语气说出。
他知道她心中仍有那个人,然而终有一日,他定要将之在她心中彻底抹杀干净!
“可惜啊,皇养子殿下驻守在神农氏边界外,我们却要先入月女国,恐是无缘相见了。”轩辕尊昂然负手身后,迈着四方步向车队前方走去。
鸢尾胸中气闷却不得发作,一跺脚转向玉玲珑身畔同行。
玉玲珑清澈若天界仙池般的黑眸轻眨,不解地看着气得脸颊微红的鸢尾,似在无声问候。
“我没事,只是不想与那人同行。”鸢尾狠狠瞪了轩辕尊的背影一眼,转而漾开亲和笑容道,“玲珑,你可是第一次离岛这么远、这么久?”
玉玲珑点点头,见奕琴前往轩辕尊身畔并示意他不必紧随,方才留在鸢尾身旁未动,听她不断发问,而后以点头或摇头回应。
他虽仍如昔般冰冷着脸色,然而心里却甚是欢喜,只是想不通为何她偏偏要与他这个无法言语的人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