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瞥见养和殿那紧闭的门扉,轩辕尊方才不着痕迹地轻吁口气,向守在门外的内监问道:“她可曾出来过?”
两名紫衣内监跪地施礼,摇首道:“昨夜小主只吹了会儿曲子便再无动静,璟祎公主曾来看望小主,出来时说小主已然睡下了,至今便未再出过此门。”
轩辕尊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迟疑须臾便即抽回,喃喃自语道:“既然已睡下了,便莫要再惊扰到她,待大典结束后再……”
虽隔着一扇厚重门扉,他却似乎已看见她那恬静绝美的睡颜。
接连数日,他都在她入睡后方才回宫,然后凝着那睡颜久久不舍移目。若不是今夜晚归,他定是也守着令他魂牵梦萦的娇容直至天明。
鸢儿,等我,等我办妥联姻大典,定要将你名正言顺地立为皇后!
轩辕尊匆匆转身,他连日宠幸的几个女子皆是其父反对立鸢尾为后的妃嫔,既然不得与那些老将重臣强硬争执,也有软招子可用。
不过他当初也未曾想到的是,这“软招子”竟然比预料的还要事半功倍,如今已仅余温御史一人仍执意反对。
不过,过了这一晚,他应该也不会再坚持了。
想到立她为后的日子已不远矣,他不禁唇角轻扬,子夜寒星般的眸子绽放出璀璨耀眼的灼热光辉。
鸢儿,等我……
庄重的钟鼓乐声悠扬在日升城上空,绚烂缤纷的焰火将湛蓝天色装点得绮彩多姿。
暴竹声声,张灯结彩,公主出嫁皇宫之中自是歌舞升平一派欢腾,然也令宫外饱经战火的暹国百姓一同沉浸于难得的喜庆之中。
璟祎公主身着一袭金丝绣成的大红喜服,头顶华贵沉重的金色凤冠,颗颗圆润珍珠串成的珠帘庶去了的所有神情。
而傲立于公主身旁,宛如小山般高壮的神农宸深沉着黝黑面庞,奢华精致的大红长袍穿在他身上,总让人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始终直视着高座之上那抹明黄色身影,眼底是外人看不透的得意之色。
垂眸看着大礼过后由神农宸牵引着向仪仗红轿而去的璟祎公主,轩辕尊心中不由得生出丝缕愧疚。
虽然历代公主皆逃不过和亲联姻的命运,然而此遭这个非同母所生的皇妹要远嫁西北蛮荒之地,皆因他为保住心爱女子的私心之过……
“皇妹!”
轩辕尊倏地起身离坐,快步追下台阶至华盖大红喜轿前拉住轩辕璟祎微凉柔荑,“前路漫漫,朕多有不安,便派逍遥王护送于你吧。”
轩辕璟祎娇弱的身子微微一颤,许久方才福了福身,娇声道:“多谢皇兄厚爱,此别不知何时再见,也望皇兄万岁珍重龙体福寿安康。”
神农宸瞄了眼身后随风轻动的大红轿帘,压抑下一丝慌乱紧张,向曜帝躬身施礼道:“皇上请回吧,保重!”
轩辕尊缓缓点头,不由自主地瞥了眼那绣着祥瑞金纹的轿帘,一丝催他去看看帘内景象的奇异感觉闪电般掠过心间。
然而有小山般的神农宸挡在面前,他也只得眼看着宫女们扶着轩辕璟祎入轿,那透着诡异的轿帘仅挑起一瞬便即落下,重又遮去阴暗不明的轿内景象。
鞭炮齐鸣,锣鼓声起,公主出嫁的仪仗队伍随着一声洪亮的“起轿”声开始缓缓移动。
留在原地的轩辕尊,望着渐行渐远的送亲仪仗,竟是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明明只是皇妹远嫁而已,为何他心中会这般不安?
仿佛那顶渐渐远离视线的红轿之,承载中并非是璟祎公主,而是某个他此生至为重要的女子!
“鸢儿……”轩辕尊脑中异光闪过,如锋利的刀尖般刺痛了他迷茫的神智,“安忠,即刻摆驾回宫!”
“是!”安忠恭敬应下,转身尖声唱喏:“皇上摆驾乾和宫!”
公主远嫁的仪仗出了欢腾热闹的旭城,至人烟稀少之处后突然停驻,听凭公主吩咐的轿夫将八抬大轿抬至远处树荫下便即退离。
神农宸摧马行至避过众人耳目的树荫下,翻身下马挑起轿帘,入目的是已自行扯下红盖头的璟祎公主,还有其后被缚住手脚堵住嘴巴的清绝女子,“公主好生急切,怎地自行挑了盖头?我虽非九州中人,但也听闻这红盖头当是由夫君揭下的。”
轩辕璟祎闻言面露不悦,傲然道:“我已如约助你暗中送她出宫,如今你也当兑现你的承诺了吧?此处已然远离旭城,荒野无人,正是依计行事的好地方。”
“此言有理!”
神农宸诡魅般森森笑着直起身,屈指至唇畔吹出一声尖锐响亮的口哨声,“时机已到!”
轩辕璟祎还茫然怔愣间,突然自路旁林中杀出两队玄衣人马,但见他们个个人高马大凶悍异常,顷刻之间便将送嫁的仪仗兵马杀得尸横遍野。
“不要!”
见此惨状轩辕璟祎径直冲出轿子,只见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不过眨眼间竟已只余两人仍安然马上,她心知已中了神农宸的奸计,即刻跑向那两人,“侯爷,救我!”
逍遥王奕琴温润的眉心轻蹙,策马迎上前,却是绕过投奔而来的轩辕璟祎,向她身后的神农宸道:“你竟要为她坏了你我的大事么?”
神农宸垂首瞥了眼自轿中抱出的晕睡女子,狂傲一笑,“盟友阁下莫要多虑,不过是个女子,岂会坏了你我瓜分暹国江山的大计?何况,我们手中还有个制胜筹码……”
奕琴回眸看了眼已奔至玉玲珑马前的璟祎公主,“你说她?曜帝既可为了鸢尾出卖她,又岂会为了她损了江山?”
“她自是不值。”神农宸将怀中女子放入玄衣人牵过的乌木马车内,“我说的是这个在他心中至重的女子,我倒要看看到那时,他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她?”奕琴望着躺在车里晕睡的女子,眉心沟壑理深,“纵是再重要,终不过仅是个女子,江山自是重于美人的。”
神农宸庞大的身子却极其灵敏地一个起落,便将瑟缩在地的轩辕璟祎一并抓入马车内,而后放下车帘吩咐道:“将这些人马尽数处理干净,切莫留下痕迹。”
“是!”
待玄衣人齐声应下,神农宸又道:“现在就劳侯爷随我自小道赶路吧。”
话音刚落,车夫已挥起长鞭策马向西狂奔,奕琴与玉玲珑对视一眼,随即策马相随。
颠簸车厢内,轩辕璟祎泪如雨下,嘶声低吼道:“神农宸,你怎能不守信诺!”
解开晕睡女子手脚束缚,又取出她口中所堵锦帕的神农宸嗤声一笑,回身捏起轩辕璟祎纤巧下颚睥睨那如花泪颜,“公主殿下,您未免太过天真了。难道你以为如此偷梁换柱,我便可带着她安然离开暹国么?待曜帝回到寝宫便会发现她已不在,而后便会查至温贵人处,发现你前一晚刻意送去的香料用是神农氏之物。如此,聪明如曜帝,岂会猜不到是我劫走了她?到那时,等待我的便是天罗地网的搜捕!”
“你,你既想到此番后果,为何还执意抢她出宫?”轩辕璟祎的泪模糊了视线,使她看不清他那骇人的面庞。
“我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若是当真得不到,便是毁了也不过让给旁人!”
神农宸森然冷笑,阴鸷目光令人毛骨悚然,“而你贵为公主,总会还有些用处的。且我既已娶了你,又岂会放任你再去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除非……你嫌命太长!”
轩辕璟祎水眸中浮现绝望,瘫倒一旁痛哭失声——她终究还是输了,且输得一败涂地,输掉了自己的一生!
颠簸起伏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并刺激着晕睡的人儿。
新月般的秀眉轻蹙,小扇般的睫毛微微颤动,曲线柔美的干涩唇瓣缓缓张合,却仍是悄然无声。
这是在哪里?是谁哭得这般伤心欲绝?
眉心紧锁,鸢尾几经努力终于张开了沉重异常的双眼,当目光触及面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时,刹那时忆起晕睡前的那一幕。
“神农宸?你这是带我去哪里?”眼见身处奔驰的马车之中,鸢尾猜想她定已离开日升皇城,只怕也已出了旭城,“你可知将我掠走会导致怎般恶果?”
“恶果?”
神农宸眉稍轻挑,“你不是已被曜帝遗弃了么?后宫佳丽无数,他既已沉迷新欢,又岂会再理你的死活?”
“你……”鸢尾不禁气结,转首不再看他,却意外瞧见萎靡于地轩辕璟祎,“公主殿下?你怎会也在此处?”
轩辕璟祎猝然抬首,直视她的双眼中却满是入骨恨意,“还不是都拜你所赐!你当真是个红颜祸水,迷惑得一个又一个男人为你着迷,以至牵连无数无辜之人为你受苦乃至送命,你便不觉得愧疚么?!”
鸢尾哑然怔住,愣愣凝着轩辕璟祎氤氲泪眸中的汹涌怨恨,仿佛自己当真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神农宸陡地出手击晕了已近疯癫的轩辕璟祎,拉过鸢尾锁入怀中笑道:“依她所言,我抢你出来倒成了善举美事一桩。你若当真是这世间最美丽的恶魔,正应随我回去恶魔群山,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鸢尾自知无力对抗,只得颓然阖上双眸。
然而心中却仍有个信念支撑着她——阿曜定会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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