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幻梦终成空
宫里的日子还是很悠闲自在的,皇帝的政务一直挺多,即使说是曲青青时时伴驾,其实一般都是自己玩儿。特别是,近来宫里新的美人们花样百出的讨好皇帝,什么精通兽语的苏采女、杨柳细腰的吴御女、江南第一美人陈才人、单纯爱的薛婕妤、四角俱全的贾婕妤……
宫中百花齐放,四时争艳。
经过两年的磨练,初时还有些稚女敕的女孩们,成功蜕化为新的后宫中人。因章和帝独宠玉德妃,花一样娇女敕的女孩们更体会了别样的寂寞孤苦。如今,虽然皇后新丧,按理大家不说服服,总需得做出冷肃的样子才好,就是章和帝,也该当守七日才对。
但是,皇帝厌恶皇后,自觉能让其以皇后之尊过身,本就是天大的恩德,自然不愿为她守妻孝,即使是面子活,也不愿意。因此,他不止是“夺了自己的情”,还严词呵斥了“母丧”悲痛难当的二皇子,甚至将一个为皇后“哭昏”过去的采女杖毙!后宫前庭皆惊,武家颜面扫地,却无奈何。皇后停灵一日,就被匆匆下葬,谥号为“悼灵”,丧仪极简,不足贵妃礼,天下无需同哀,宫中也不举孝。
章和帝刻薄的本性,在皇后薨亡一事上,尽显无疑。
但是,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从来是胜利者的天下,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死人,几乎无人关怀。惟鄯州士子作文批判,极其同情国母,章和帝大怒,夷其三族,于是国人尽默然。
也因此事,有文人将皇帝的冷酷归咎于玉德妃,天下人不敢议论皇帝,便渐渐有坊间流言、歪诗斜论映射玉德妃红颜祸水、妖妃误国之类。
夏日炎炎,到了七月末、八月头,也不见清凉。
自前年起,皇帝心疼玉德妃日日在烈阳下行走,也有感于学子辛苦,特令,凡宫中官学等,三伏里皆供免费清暑汤水,且每月加假五日。但也明言,夏日时长,当设置一重要考试,望众学子于家中勤学不缀,不负圣恩。
士林皆感沐天恩,称颂不已。
这天,学里沐休,夏侯任由女乃娘等护送,同曲吉到曲家拜访玩,长宸公主被长姐长华“借走”。皇帝和玉德妃闲来无事,便在水榭里,一边吃水晶葡萄,一边观看几位采女模仿江南女子,采菱唱歌为。
有陈才人,薄纱轻缦,飘然若仙,歌喉更是如黄莺出谷,清脆甜美。这江南小曲儿一唱,情哥哥、小妹妹的甜软香侬,别说章和帝一个男人,就是曲青青,也觉得心里舒坦。
碧波荡漾,美人笑。
绿的水、绿的叶,红的花、白地裙。
嬉闹中被弄湿衣衫,轻薄的夏裙立刻更加透明,配着挽起衣袖露出的藕臂、稍嫌凌乱是以看得分明的脖颈锁骨,真是一幅人间美景。
章和帝半躺在美人榻上,顺着歌声轻敲自己支起的膝盖,咬一口青青送上的葡萄,实在很惬意。只是这一双玉手确实诱人,每每忍不住连着手指一起咬下,让青青十分羞恼,轻捶慢嗔。
忽然,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对汀外伺候的岐山耳语几句,岐山脸色大变,犹豫片刻,还是对程元珍说了声,进了水榭。
青青一抬头就注意到岐山脸色不对,微颦眉,惹得章和帝不赞成的注目。
见岐山似有为难,青青皱眉更紧,沉声道:“直言!”
岐山悄悄叹气,跪下回禀:“万岁爷、玉德妃娘娘容禀!今儿晋王殿下到了曲家,见过曲员外之后,听封夫人身体不适,不好见人,便门外问礼不提。之后却不小心听到下人嚼舌头,说什么……说什么……”
青青听得着急,章和帝自然心疼,拍着她的背骂道:“你这杀才,还不快说!”
岐山无法,只好略修饰了番,道:“说是夫人……夫人的病不大好,吏部尚书府上频频上门,是要给老爷,恐怕是要再帮老爷说一位世家大族的贵女……”
青青大怒,眼眶微红。
吏部尚书就是曲家嫡支那边。曲晖任大行台尚书令,自然不能像之前的曲明一样死占着位子。曲明去世,他就没有请丁忧,而是直接自觉地上了折子,乞骸骨,辞了官。从二品的尚书右仆射,同样年过七旬的曲曦自然紧跟而上。惜,当时皇帝已经很不待见曲家嫡支,即使是这样有死人的面子的情况下,也不曾赏赐什么虚衔。之后,曲家男人夺情复起,皇帝也没做特别的表示,作为曲家新一代家长,曲直,经过这两年的年关评定,才刚刚升到正三品吏部尚书。
这倒是和曲青青没上他们家门前,一样一样的了。
现在,时移世易,他们自然不会有当年的傲气,向曲平示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岐山继续道:“晋王殿下常听娘娘说起封夫人,又毕竟年幼,乍一听闻,自然忍不住,立刻就要求,看望封夫人。跟随的人不敢让晋王过了病气,又不能劝住,现在很是慌乱。”
章和帝皱眉,问道:“现在呢?”
岐山回道:“女乃娘无法,只说让晋王稍待,着人进宫问过皇上和玉德妃娘娘再说。晋王现在就在曲家书房等着,倒是没再闹了,只是看起来很是坚持。”
青青捏着手帕,突然跪地,对章和帝哭道:“青青受自幼母亲溺爱,若母亲身患有疾,却不能身旁侍奉……”
章和帝也少见曲青青哭成这样——一般装哭撒娇或者故作坚强默默流泪比较多,仪式也有些慌了手脚,哄又哄不住,只好道:“这样,先派太医去看诊,若太医说无碍,你便放心,略等一月,朕稍做准备,让你归宁省亲如何?或者……但也必须太医同意,不会过了病气,朕便让你简行出宫,侍疾一月。”
青青难以置信地抬头,喃喃道:“皇上……启郎,我,不曾想你竟是如此……”
章和帝见青青感动得不能自己,心里叹气,谁让朕就是忍不得你这个女人伤心一点点呢!
使了个眼色,程元珍心领神会,立刻去太医院传旨,也要着人安排娘娘出宫一事。
青青又对程元珍道:“公公且慢,若太医说无碍,且让任儿探望一二。他虽是皇子,却也是人子,不废礼,也不能无情。”
程元珍看向皇帝,见章和帝点头,便对玉德妃说了声放心,快步走了。
见青青神色不定,章和帝心疼万分,挥挥手让陈才人等众女退下,自己搂着青青半百安慰起来。青青对皇帝的恩德十分感念,虽心中悲痛,眼神行为里却透出几分从来没有过的,别样的亲昵。
章和帝自然满意。
章和二十年七月,玉德妃生母病重。章和帝宠爱玉德妃,不忍其担忧悲痛,体恤其一片孝心,特准玉德妃省亲一事。太后闻言,道天家虽是富贵已极,但后妃们却缺于人伦,每一思之,实在怜叹。今有感于玉德妃一事,想到后妃众人无不抛离父母音容,不能遂天伦之愿,实有伤天和。纵然诰命等以上请内廷,入宫拜见,但宫闱之中,规矩重重,实在不能畅抒胸怀,甚至不能抱头一哭,也是违背人情。
于是,太后慈谕,准椒房贵戚若于京城内有重宇别院者,旦请旨皇帝,或能略尽骨肉私情。
皇上听太后慈教,怀想东太后离情,亦感同身受,是日传旨天下,又作《感怀赋》,抒孝慈之情。文人骚客读之,皆言其言词质朴,情感真挚,无数人跟风而作,一时间大汤境内,处处“谈孝”。
本来对曲青青能够出宫看望父母一事,后宫朝堂都是又羡又妒,甚至许多人准备弹劾。但太后一挥手,不说多感念玉德妃——毕竟上头两座大山这样疼爱,也是让人嫉妒。但是因玉德妃忧心老母,时间上比较匆忙,只一月两方准备,行仪必定简陋。但是其他妃嫔,却大以好好准备,大兴土木,极尽奢华之能事。到时候不仅以一叙骨肉之情,更能彰显财富权贵,其风光之处,自然会将玉德妃比得毫无光彩。
也是得意事。
曲青青是个极聪慧的女子,自然明白太后的慈爱之情。即使忧心忡忡,也日日到太和宫彩衣娱亲。强打欢颜的样子,让太后和章和帝更加怜爱。三人每每一起谈笑,和气氛让宫人感叹,于民间也有美谈流传。
在玉德妃不间断的催促下,出宫仪仗十分简薄得置办好了。曲家财力有限,人脉不广,更没什么实权,即便有商家为玉德妃之名起意依附,送上财物,家主曲平却是个顽固不化、不通人情的,从不肯接受。是以,八月底,玉德妃出宫省亲一事,是在说不上威威赫赫。尤其,对比独孤家、朱家等新修别院的盛景,竟莫名显得尴尬。
好在,青青担忧母亲,一点儿没察觉。太后和皇帝却觉得玉德妃确实是一片孝心,诚挚堪道,不似别人,只看重虚华名利。
说是简薄,但到底宫中是准备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在曲青青看来,真说不上轻装简行。夫人全副仪仗摆开,清道封路,礼先行,侍卫缀后。太后亲派尚宫、尚仪随行,曲青青自己的八名女官也是各当其位。
吾仗二,立瓜二,卧瓜二。赤、黑凤旗各二。赤、黑素扇各二,赤、黑花伞各二,金黄素伞二。金节二。拂二,银质饰金香炉、香盒、盥盘、盂各一,银瓶二,银椅一,银方几一。七凤金黄曲柄盖一。金节二。吾仗二,立瓜二,卧瓜二。红直柄花伞二,红直柄瑞草伞二,金黄素扇二。拂二,银质饰金香炉、香盒各一,瓶一,唾壶一,盆一,马杌一,交椅一,脚踏一。
先乘仪车到家门外的武直大街,曲平、曲士廉以及曲吉、曲志以及才将将四岁多还没取名的曲三郎,都早已等候在此。仪车慢行,曲家男人尾随。及至家门,曲琴、曲书、曲画以及带着四岁小女儿三姐儿的周氏,却是在门外垂手等候。
因曲家初极寒微,大门规制很是狭小,之后曲平和曲士廉升官,如今也算大户人家,却是没有改制,为迎接娘娘,才慌忙整改。入得大门,东厢更衣,出来换了仪舆。
曲家实在狭小,宫人们挤挤挨挨,侍卫围着曲家外院守卫,也好在曲家人丁少,不然还真不能施展得开。
曲青青自卯时便起,曲家众人更是寅时就准备好了,到现在青青迈进曲府正院,却已经是巳时二刻了。这还是仪制极简,且青青无心显摆,快行的结果。
大汤在男女大防上,虽不提倡父女、兄妹太过亲狎,却也没有太过严苛。因此,进了家门,除代表太后的尚宫和尚仪,伺候曲青青的尚宫和尚仪,其他宫人都识趣地候在院外——不然,这屋子里也装不下着许多的人……
青青坐上首,院外的曲平等人依次进内拜见。虽曲青青以免家人行礼,不用像之前街上那样跪了一地,但也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给父亲姐妹见礼的,曲平虽然对女儿如今的成就感到无比自豪,但到底忽然有些怅然。
惦记着母亲,青青并没和周氏等人多说什么,赐了东西,诸人就退下,在院内静立等候。因幼儿年弱,青青特准曲吉等小辈回房休息,尚宫等思忖片刻,不觉过分,未曾劝谏。
作者有话要说:猜一猜,是谁梦碎了~~~~
明天是早上9:30哈~~~
本来想两章一起,实在赶不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