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邺城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太皇太后下了一道敕令,废皇帝高殷为济南王,即刻前往封地济南郡,立常山王高演为皇帝,改年号皇建。
百姓像是习惯了一样,除了大赦天下,似乎这一切都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高殷临走前去拜了拜娄太后,他静雅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波澜:“皇祖母,孙儿走了,保重。”
娄氏也觉得眼角发涩,她终于笑了笑:“孩子,好好照顾自己。”
他也笑了,双眼里一片淡然。
邺宫外的阳光,原来也是这番明媚。
自打上次千秋门之事后,子萱在延宗心里就由“姐姐”,“嫂子”升级为神了。拉了一群狐朋狗友,逢说女子就是‘我家四嫂好啊!’怎么个好法呢?唉,说了你们也不会懂。邺城,天子脚下,皇都啊,什么人没有,你王侯将相,老子不怕的就是王侯将相。什么?她夫君是兰陵王,一群人散了一半,剩下一半。安德王爷都称赞的美人,不睹不快啊!到了兰陵王府门口,长恭二话不说,提了剑就出来,那阵势又吓退了一半,余下的人待他走进了瞧了瞧,又有一半人惭愧地落荒而逃,另一半人回家研究男色的存在到底合不合理……
延宗笑嘻嘻地凑上来:“四哥,别这么大火气啊,气大伤身。”
长恭自打那件事后也颇不得消停,延宗这个添乱的货,不知道在外面胡说八道了什么,慕名而来的不入流的二半吊子越来越多,关键还不是慕他的名而来的……
“五胖子我告诉你,你四哥我大小不死手,兄弟们有啥想要的都给,唯独你四嫂,我看得紧,方圆八百里内,动了歪心思的,我砍不死他。”
延宗退了两步:“四哥,你息怒啊,他们不是动了四嫂歪心思的,都是来羡慕你的……”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日益“发福”的身躯,“四哥,我以后听你的,这‘五胖子’可不能叫起来啊……”
“我说你这马车不长眼啊,蹭了姑女乃女乃你赔得起吗?”不远处听得一声女子的大吼,长恭和延宗齐齐看过去。////
子萱手里的苹果还没啃完,车夫这一个急刹车,差点儿没狗啃屎栽出去,正一肚子火没出发呢!哪里容得下这番叫嚣,掸了掸袖子就出了马车。
这一看不要紧,火气更上来了,你不就是前些年被我打了一巴掌的段孝言的女儿吗?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你活这么大,见谁家马车上长眼了吗?”
长恭一听这动静,他老人家护短啊,怕子萱吃亏,抬了脚就往前走。延宗拖住他:“四哥,四嫂摆的平,你老人家就瞧好吧。”末了又加了一句,“我拿脑袋担保!”
那姑娘一抬头,看着一身华服的子萱,没反应过来。
子萱故作惊讶:“哟,段家姑娘……冤家路窄啊……”
那段家姑娘也不是吃素的,想起几年前就挨了这丫头一巴掌,她有个叔叔跟皇上是亲兄弟,这本旧账不拿回本来也得算算利息了。“哟,我当是谁呢,怎么也不见你那厉害的叔叔跟着你啊?”说着,嘲弄地笑笑,不日前死的襄城王爷可不就是这丫头的叔叔吗,“郑姑娘,不是我说你,你也就仗着爹妈死得早,落在了高家,又碰上了个好叔叔,命也不烂,嫁了兰陵王,你要没前面那劫难,长恭哥哥他会要你?”
这一番话说得子萱那个气啊,真是一万年改不了嘴贱的,抬了手就要打下去。
人家段家姑娘也不傻啊,出门敢这么嚣张,带了好几口子家丁呢。于是挨得最近的家丁噔地就抓住了子萱的手腕。
“高延宗,你快给我滚,我可不稀罕你的猪脑袋!”长恭一把推开他,心里一团火气,我媳妇我自己都舍不得动她一指头,你什么东西,真是不要命了!
“哐”地一拳,握着子萱手腕的家丁只觉得脑袋发懵,眼前一黑就倒在地上了。
子萱手上可是还攒着劲儿呢,“啪”地一巴掌不偏不倚地就落在了那段姑娘脸上。
段家姑娘捂着被打红的左脸,瞧了瞧长恭,右脸也红了:“长恭哥哥……”
子萱心里窝火啊,哥哥你祖宗啊,哥哥是你乱叫的吗?!又不好发作,愤愤地瞪了长恭一眼。
长恭委屈啊,给子萱递了个“夫人你先别生气啊”的眼神。正色道:“段姑娘,我高长恭没什么别的本事,大齐之外就打敌人,大齐以内我不打人,除非是惹了我爱妃的……”
子萱继续瞪他。
“我爱妃为人随和,心肠善良,但我不保证自己是个上等男人,因为我打人,不分男女……”
子萱仍然瞪他。
“我心心念念的就我爱妃一人,要是没有她这一号人,我就一辈子不娶,孤独终老!”
这话就纯属说给子萱听得,那道凌厉的目光终于心满意足地收回。
甭管邺城还是其他地方,那围观的群众永远就是一有力的后备军啊。这会儿,那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哎呦,兰陵王爷好男人啊,姑娘看到没,要嫁就嫁这样的男人;哎呦,王妃好福气啊,姑娘看到没,要嫁就嫁这样的男人……
大庭广众的,段家姑娘也丢不起这个人啊,我经年累月不出门,出了门还遇上仇人,遇了仇人还在这里给人当配角,憋屈不憋屈,你两口子犯病别拉我垫背,当下找了个缝钻出去就溜了。
这围观后备团终于在小两口手拉手进了府门后心满意足地散开了。
长恭知道这些不开心,刚刚那番话他听得清楚,对方要是个男的,没准儿他早就一剑活劈了她了。遂扯了扯子萱:“爱妃,你要心里不痛快就拿我出气吧……”
她抬眼看着他,柔柔暖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眉眼之间,美到不染凡尘,果真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呢。她笑:“长恭,若不是我们从小相识,我爹娘又遭了那场劫难,你可还会娶我?”
他亦笑,笑得仿佛能让世间最美的花一瞬间开放,轻轻的揽她在怀里:“爱妃啊,我只是从小就觉得我们该是在一起一辈子的,我为夫,你为妇,没了谁都是破了天地间规矩的。”
他说:“爱妃啊,我只是晓得从小到大凡是想到女子便是你,都多过我未曾谋面的娘亲。”
他说:“爱妃啊,你不知道大哥说要让我同你提亲时,我都愣住了,觉得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可大哥又说还有其他人同你提亲,我便觉得可笑而又可怕。”
他说:“爱妃啊,其实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小气着呢,谁对你半丁点儿好,我都嫉妒得要命,偏拿来同我对你的好比较,比不过就抢过来再对你好……”
他说:“爱妃啊,千秋门外那一次,我想你要是有什么不测,我就索性让大气看看他们的战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这个大齐国我也不要了。”
她笑,笑得眼角湿了一大片:“绕了一圈,也没说我想问的……”末了,很没良心地把鼻涕眼泪蹭在长恭身上。
长恭拍拍她的脑袋:“是你记性不好,刚刚就说了,孤独终老啊。”
两个人,一个边哭边笑,一个笑着帮她擦眼泪。流年暗换,已然记不清,哪一年,哪一日,曾许下地老天荒,曾念想世世与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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