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恭恰巧进宫找皇上,一进了云龙门就发觉气氛不对,今天的侍卫似乎都是格外的紧张,绕过东馆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侍卫拎着一个血呼淋拉的麻袋扔到通向外面的浅沟里。////
起初他并没有在意,还以为是华林园里死了什么猎物或者是处死的俘虏也是正常。结果那两个侍卫也许是存了恻隐之心,将那麻袋口微微松了松,露出一张沾满鲜血的花容。
长恭觉得那人眼熟,隔着大老远细细看了看:“二婶?!”顿时大惊失色,几步就跑过去,推开那两个侍卫。
他跳下浅沟,衣袍的边缘一下子就被染红了,一时间心疼,先把李祖娥从沟里面抱了出来,麻袋口一松,露出她**的上半身,昔日那雪白的皮肤现在早已经是血肉模糊,长恭月兑下自己的衣袍,轻轻给她盖上。
两个侍卫虽然可怜李祖娥,但也不敢违背了皇上的意思,他们站在那里,一脸难为情的表情:“兰陵王爷,皇上下了旨的”
“给我滚!”他脸色铁青,眼睛也变得愤怒起来,白皙的手已经按在身上带的剑上,骨节处微微发白。
两个侍卫知道长恭平日里脾气好,可是谁不知道他在战场上一副夜叉形象,此时真怒了,再不识趣,估计立刻就会被他当包子馅剁了,于是赶忙撤下去,先回了皇上再说。
李祖娥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长恭,喘了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唇角动了动:“好孩子,你不要管我了皇上怪罪下来,你担待不起的。”忽然又想起了高绍德,真像是一场噩梦,眼角不禁流下了泪水,两个儿子我都没有照顾好,如今,再也不能连累其他人了。
“二婶。”虽说长恭没有像延宗那样被高洋宠爱过,可是他知道,他们家那一笔糊涂账到底不关二婶什么事的,她一个女人家,落得这番境遇,只是看了,也让人觉得心酸。他伸出手,轻轻给她擦去眼泪。
李祖娥看着他,本是想伸出手来模模他的脸的,但是一动就牵扯了伤口,身上只觉得一阵撕裂一般的疼痛,痛苦地皱了皱眉:“长恭,从前是你二叔对不起你们兄弟”她刚说一句话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现在我落地这个样子都是报应,你们不用可怜我”
长恭抹了一把眼睛:“二婶,你别说了,我们家男人的事情,不关你的事,我带你回去,你不知道现在延宗长得多高了,我带你去看看他”
李祖娥拼了命总算是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她冲长恭摇摇头:“不行不行”
豆大的汗珠搀和着血水从她的额头上留下来,正着急,就看见仁威跑向这边来,还喘着粗气:“兰陵王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又看了看他抱着的二婶,明白过来,“二婶就交给我来照顾。////”说着,就蹲去,要从长恭怀里揽过李祖娥。
刚刚以为母后会劝说父皇,没想到母后跪在那里半天也不说一句话,二婶什么样子他不是没有看见,再拖下去,非得丢了性命,到时候他那什么脸去见延宗哥哥?
长恭不放手:“仁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仁威心里也着急:“长恭哥哥,我也不清楚,赶到的时候二婶就已经这样了,现在救二婶要紧!”他急的额头上豆出了汗,明白长恭是不放心,“我答应过延宗哥哥,要照顾好二婶的,你放心,这里没有人会为难我,要是救不活二婶,我东平王下次提溜脑袋见你!”
李祖娥不想长恭为难,再怎么说仁威是高湛的儿子,他不会刁难,长恭掺和进来,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刚才刚才是小殿下救了我,不然现在早就死在北宫里了”说上一句话,她就要大喘上一阵子,“你放心就行。”
延宗给左右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立马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抬起李祖娥,他们虽然知道这样是忤逆了皇上的意思,有掉脑袋的可能,但是他们如果不这样做,东平王那个小霸王会让他们立刻掉脑袋。
长恭站起身来的时候,雪白的中衣上沾染着斑斑的血迹,他看着仁威:“仁威,你父皇现在在哪里。”
“在我母后那里。”他看着长恭,“兰陵王哥哥今天就不要过去了,父皇今天发了很大的脾气,谁也不见。二婶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都已经找好太医了,在这个皇宫里,除了父皇,谁也管不了我,现在父皇气得不轻,没有闲工夫顾及这些,你先回去吧,改天再来找我父王。”
眼下也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方法,也只能如此,他转身,正欲离开,仁威又叫住他:“兰陵王哥哥,今天的事情不要同延宗哥哥讲,他问起就说二婶一切都好,说父皇逼我写字,这几天没法去找他了。”他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为难。
长恭的嘴角动了动:“好。”他微微仰起头,不由觉得鼻子发酸
刚刚走过华林园,身后就传来了:“兰陵王留步”的声音。长恭回头,大红步撵上高湛斜靠在上面,头发微微有一些散乱,因为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后面跟的正是刚才那两个小侍卫。
待那步撵落定,长恭转过身,目光里没有什么神采:“臣高长恭”
“你二婶呢?!”他打断他,脸色苍白,眼里还是一片愠怒的样子。
“我二婶犯了什么罪,皇上要这么赶尽杀绝?”长恭抬眼,与他对视,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
“什么罪?她杀了我的女儿!”高湛一下子从步撵上站起来,似乎又回到了刚才在北宫的样子。
良久,情绪才稍稍平复,摆摆手让左右的人都退下去。
长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女儿?九叔只有一群儿子,哪里来的女儿?而后想起最近邺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这才把整件事连贯起来:“你说的女儿,又何尝不是她的女儿?”
高湛听了这话,心头觉得一震,刚才所有的怒气仿佛一瞬间都在某个空隙溜走,捉不住丝毫的踪影,紧跟着而来的,就是一种难以言明的痛苦。
“皇叔,你就从来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长恭继续说道,“嫁到我们家的女人,原本命就比别人薄了三分,我们这些男人,又何苦再去为难他们?”
高湛的喉间动了一下:“她们能嫁到我们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什么命薄?”
长恭苦笑:“从大娘到四娘,她们哪一个不是年纪轻轻就要给我父王守寡的,还要拉扯着自己的孩子长大,至于我娘亲,现在是死是活都不清楚二婶又落得现在这番惨象。就是我们这一辈人,又有几个过得安稳的?高殷的妃子不过同子萱差不多的年纪,后半辈子就要伶仃地一个人走下去,还有死了的斛律凌雪”
“够了!”高湛打断他,“那就是他们的宿命,谁也没有办法!现在现在告诉我,你二婶人在哪里!”他说着,胸口一阵发闷,努力压抑着一股往上涌动的血腥气。
长恭扑通一声就跪在他面前:“皇叔,王侄活到现在,不跪天,不跪地,唯独我父王出事的时候我跪过一次,今天这是第二次”他的眼睛微微泛着红,“二婶现在还有什么,二叔死了,两个儿子也没有了,她若还能活过来,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吧。”
高湛听了,心里也是觉得别扭:“长恭,你这样违背我的意思,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我从来就知道皇叔随时会杀了我,但是,皇叔,我还叫她一声二婶,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起来,高湛闭上眼睛,用手撑着额头,他们兄弟几个人都是这个样子,都是这么傻
良久,他坐在那里,终于开口:“好,我答应你,只要她能活过来,我就放她一条生路。你先在可以告诉我,她在哪里了吧?”
长恭先是谢恩,接着道:“东平王把她接去了。”转身,告退。衣服上的血迹像是寒冬腊月绽开的梅花一样
仁威看到高湛的时候,太医刚刚给李祖娥处理过伤口,只是因为她刚刚小产,身子本来就弱,如今又受了这番境遇,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高绍德死在眼前,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是一个坎儿,太医说能不能醒过来,就只能看天意了。就是仁威把剑架在太医的脖子上,太医也没有说什么再试试之类的话,于是仁威知道这次二婶能不能醒过来,真的就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见他父王一个人走过来,条件反射般的,一下子挡在李祖娥床前:“父皇!”
高湛走过去,看着他:“仁威,我同她说几句话,不会杀了她的,你先让开。”
仁威知道父皇虽然下手狠,但是他是一国之君,向来还是说话算话的,就闪开了身子。
高湛走过去,冷冷地看着李祖娥,凤眸里没有什么波澜:“我答应长恭了,你要是活过来就放你一条生路,由你去,但是你醒不过来,就怨不得我了。他们兄弟还真是一根筋掰不过来,我本意是要杀了你给我女儿殉葬的,无奈那孩子,赌上命来求我,看来你的命还不错”
李祖娥躺在那里没有什么反应,等到高湛走了,仁威过来看她,才发现她的眼角滑过一丝晶莹,便知道,二婶还能听到他们说话,于是蹲子:“二婶,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一定要醒过来,延宗哥哥可是经常念叨你,你一定不能有事。”他从床前的踏板上坐下,耐心地跟李祖娥讲着自己在安德王府和延宗的事情,讲上次遇上刺客的事情,总之,只要有机会,他就坐在那里不停地同李祖娥说话,希望她快一些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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