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五天,许府依旧没找到许浩麟的踪影。而许浩麟失踪那晚值班的门房,再次被抓起来。这回是太夫人下的命令,用刑了一遍又一遍,终于问出了个偷懒的家伙,说是半夜太困睡着过。其实守夜门房睡觉那是常态,敲门的话总会醒来的,要是府上有爷要出门,再起床开就行了。一般大半夜也不会有谁频繁进出。
不过如今许府的宝贝大少爷失踪了,这睡觉就是玩忽职守的重大责任,抗不住刑罚的门房招了之后,没能得到解月兑,更是被折腾了个半死,后来被人装进麻袋半夜送了出去,地点不外乎就是乱葬岗了。
姜还是老的辣,太夫人真要做什么,比大房夫人胡氏要狠得多,她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怕折寿,弄死人之后派下人去庙里捐个几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就觉得是功过相抵了。
许落颜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在那边冷笑呢,想着太夫人过去整日压着她吃斋念佛,觉得她浑身污秽,但许落颜看来,真的从里黑到外的,是太夫人才对。不过……如今她也沾了人命,比太夫人好不到哪里去了……
“玩忽职守”的门房人没了之后,太夫人又做主命下人去外面贴起了寻人启事,府上找不到许浩麟,那么一定是到外面去了,更有能被什么贼人给掳了。太夫人和大房老爷许启峰还特地去了县衙,求着县官老爷帮忙找人,送了不少银钱,就为了早日找到许浩麟。
事情闹得这么大,依旧没有许浩麟的一丝消息,这么个大活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不知何时起,府里府外都传起了谣言,说许启峰做生意太缺德,他逼死的小商户们还魂来报仇了,首先弄死的就是他的大儿子。
不过这个时候,许落颜已经没有心思去听那些谣言了。
“你说的是真的!?”她双手握拳,指甲都嵌进肉里了也没知觉,紧紧盯着绿襟的兄长周大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说谎的痕迹。
然而,她失望了。周大郎老实得很,脸上只有惶恐,而无半点谎言的痕迹。
先头许落颜托绿襟去找她兄长打探田妈妈的踪迹,小半个月了也没消息,倒是许浩麟的失踪闹得满城风雨。许落颜耐不住思念与担忧,趁着其他人都没心思关注后院的时候,命绿襟将其兄长周大郎带了过来问话。
起初周大郎畏畏缩缩的不敢回答,许落颜心下奇怪他这种态度,再三逼问下得知,田妈妈竟然已经死了!就和那“玩忽职守”的门房那般,尸体被人套进麻袋,抬去了乱葬岗……
“那是人命啊,小的怎敢胡说。”周大郎急忙解释,但他这人口拙,反复也就那几句自己没撒谎的话,急得满头大汗。
周大郎和绿襟是出身许府郊外庄子上的家生子,他们爹娘花了老本,好不容易托了关系让他们到府里做事,绿襟是安排到了许落颜这个不受宠的姑娘身边伺候,周大郎起初倒是在前院跑腿的,不过他这人老实过头不会讨主子欢心,又被扔去了喂马。
每过一段时间,周大郎都要去郊外庄子拉马饲料回来。府上其他几个马夫只在主子们出门的时候积极往上凑,去许府自家的庄子拿饲料不花钱,支不到银子这差事自然也就没什么油水捞,还累得很,每次都是周大郎在做。
许落颜大病的第一天,刚好就是周大郎要去拉饲料的日子。他临要出门的时候,大房老爷许启峰身边的两个小厮抬着麻袋,说是里面有老爷吩咐搬运的货物,叫周大郎帮着一块运去庄子。
那时候周大郎也没多想就照办了,到了庄子上之后,那两个小厮要将麻袋抬走的时候,周大郎现麻袋里的东西似乎动了一下,叫他很奇怪。后来去搬饲料的周大郎越回忆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麻袋的形状很像里面装了个人似的。这么想的他立刻就去找了那两个小厮,不想竟看到他们将麻袋抬去了乱葬岗,还不停拿石头砸。
周大郎看到麻袋一端鲜血都渗透了出来,那真是吓得腿都软了。这是他从小长到大,第一次看见杀人现场,听小厮们骂骂咧咧的对话,他知道了麻袋里的人是四姑娘身边的田妈妈,说是田妈妈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累他们操劳。
如此,周大郎也不敢出现去质问那两个小厮,就怕也被灭口。直到他们埋完人走了,周大郎才敢出来。因为太害怕,他马上就跑回了庄子。一连惶恐了好多天,想着自家妹子也是在四姑娘身边做事,就担心得很,后来听说四姑娘在打听田妈妈的下落,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才拖了好久,直到被许落颜喊来问话。
坐在椅子上的许落颜浑身抖,她以为田妈妈就像大房说的那样,被卖了而已,还想着要将人赎出来呢。是的,她竟然相信了大房的话。这么些年一直靠大房养着,即使出了许浩麟那档子事,许落颜还是下意识地相信大房那边。
她蓦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被饲养习惯的鸟,即使放出了笼子,也只会在笼子附近飞来飞去而已。
半晌,许落颜总算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件事,你没有告诉其他人吧?”她沉着脸问道。
周大郎赶忙道:“怎么能!小的怎么敢说!”
许落颜低着头,声音平静地对在场的周大郎、绿襟、红袖嘱咐道:“此事你们不声张,否则后果如何自己知道。”
三人无不拼命保证,许落颜是许府的姑娘也许不会被怎么样,但他们这些身不由己的奴才,若犯了主子的忌讳,上面说一句“处置了”,那他们肯定活不下去。田妈妈不就是这样么?
挥退了那三人,许落颜一个人走进了卧室坐到床边,针线房的绣娘们对她这个四姑娘不上心,她们送来的东西做工都很一般,许落颜的枕头还是田妈妈亲手做的。因为她总是做噩梦,晚上睡不好,田妈妈便特别注意她的床具,哪怕仅是一点点也好,只希望许落颜能稍微睡得舒服一些。
被褥也是田妈妈亲手缝制,床头还挂着田妈妈做的安神香囊。每天晚上她都守着许落颜,轻哼着和缓的童谣哄她入睡。
每个季度分配到的布料,田妈妈都会取来自己做,许落颜衣笼里做工细致、样子时新的衣服,必然是出自田妈妈之手。
平日里她有个头疼脑热,最紧张的莫过于田妈妈。撒娇想要吃什么,哪怕做起来再麻烦,大厨房那边再排挤,田妈妈也会想办法端到她面前。
赵氏这个母亲没有为她做的事情,田妈妈全部为她做到了。
为什么田妈妈会被弄死?田妈妈究竟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执行此事的为何是许启峰的小厮?许启峰知不知道许浩麟与赵氏的关系?许启峰和赵氏有没有生什么不该生的事?
一连串的问题,让许落颜的心凉了下去。
不知不觉间,许落颜便了一下午的呆,眼看天色暗了下来,红袖过来轻声细气地在房门口问她用不用饭,她才回过神。
最近这段时间,几个丫头伺候起许落颜来,越小心翼翼了。她本人是身在庐山,不知道自己无意识散的气场压得人多么透不过气,接二连三生的糟糕事,也叫她无心他顾。
许落颜模了模自己干净的脸颊,她以为她会泪流满面,自身也觉得好像哭了。但实际上她坐了一下午,一滴泪水都没留出来。
没有让红袖送饭菜来,不让丫鬟们跟随,许落颜独自一人前往赵氏的院子。不好说她此刻是想见见父亲,还是想去质问母亲。
不过许落颜还没踏进赵氏的院子,就被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的小厮给拦住了,她认得这两人,他们就是在许启峰跟前办事的吕正吕德兄弟俩。
“四姑娘好,您这是要去看望二老爷二夫人吧?”吕正恭敬地笑道,也不等许落颜回答,又说:“不巧,大老爷正在和二老爷叙旧呢,这段时间家里事多,让大老爷心神疲惫,也就只能和二老爷说说心事了。”
类似的话,许落颜不是第一次听,过去她也有好几次想探望父母的时候,被吕正吕德拦住。那时候许落颜感念大房对二房的关照,真心觉得大伯父和自己的父亲兄弟情深。
然而如今,在她了解某些丑恶的真相之后,吕正的这些话就像在骗白痴。
对,骗的就是许落颜这个白痴!
一个养在深闺的无知少女,启蒙便是《女则》、《女诫》,看得最多的书则是佛经,大门都没出过几次,能聪明到哪去?
但在那串佛珠断裂后,许落颜的梦境比以前更加清晰起来,哪怕她不睡觉,有些自己应该不曾学习过的知识,也会莫名浮现在脑海中,仿佛她理所当然就该知道似的。
另外许落颜的视力听力变得比过去更加灵敏。本来她即使看得远,夜晚至少得有星光才能看得清东西,但如今晚上什么光都没有她也能看清楚,只要她想,距离比往日更远。听力变化还要大,以前她仅仅视力比较好而已,如今凝神注意的话,方圆百里的风吹草动都能叫她听见。
此刻,许落颜便是如此,她站在院外,也以清楚听到赵氏房间内压抑的喘息声。那声音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赵氏,和那晚一模一样。
做为丈夫的许启明是个瘫痪、偷情对象的许浩麟被见琅吃了,如今还有谁能让赵氏出这种声音呢?许落颜默默看着眼前的吕正和吕德。
也许是常年仰人鼻息的生活环境使然,也许是天生特性如此,许落颜无论内心情绪如何奔涌翻腾,面上都很难叫人看出来。
吕正吕德只是奇怪她为何站着不说话,他们自是听不到屋内声音的,普通人隔着这距离、加上屋内人的克制,都不能听到的。
许落颜突然扬起一抹微笑,道:“既然大伯父在和父亲说话,那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说着,她毫无异样地转身离去,一如过去那般被打走了。
吕正吕德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在许落颜走远之后,他们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他们没有想到许落颜身上去,毕竟这么些年下来了,怎会将一个总被自己忽悠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这天气还真闷啊是吧……”吕正亏心事干得多,自是觉得邪门。
吕德也差不多,他搓了搓手臂应道:“没错没错,也就是天气太闷。”还心虚地四处看了看,没见到什么脏东西。
半晌,两人相视一笑,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又躲回别人不容易注意的角落里守着。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遭遇了能终结自身未来的事。
如今我真的改邪归正准备好好码字了。
倘若有天我专栏里的文许久没有更新,那一定是我跳楼了的缘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