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清晨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对刚刚练完功浑身是汗的人来说,倒甚是舒爽。
庭院空地上练完武的人小心地收折起手中的软鞭,可以看见鞭身上有细细密密的鳞片,映在朝阳的光晕里,散发着浅浅淡淡的暗光。
除了回府的第一个早晨实在是起不来,思齐几乎每天都坚持起来练一练鞭,倒也没有练得多刻苦,就是练到身上发汗为止罢了。
有些事情本来并非她自己特别情愿,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习惯,一旦没按习惯来,便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似的,坐立不安。
三年里,在舅舅家的时候,舅舅对哥哥姐姐们要求特别严格,往往天还没亮就用他那“虎啸龙吟”的绝世功夫吼一嗓子。
那时在家的人,都得以最快的速度,乖乖地来“玉虎堂”的演武坪练武。
因为谁都怕那最晚到的处罚--单手倒立两个时辰!
那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想到这里,思齐不禁打了个冷颤,手腕、手心都在隐隐作痛。
以前在自家府上,那还是大哥二哥没去边关镇守的时候,他们也在这中庭练武坪耍大刀、弄长枪,自己当时只能满面羡慕地在一旁看着,偶尔也拿一柄木剑、一根竹棍随在后面比划比划。
而如今,思齐环顾四周,空空荡荡、安安静静的一片,移至墙角的武器横架上盖着一块及地的黑色绒布,只隐约可见两端有长长短短、或尖或扁的突起。
马儿的嘶鸣声传来,思齐生生收住了感叹回忆的心思,转过身去,奔向马厩的方向。
“这几天都是按我吩咐做的吗?”思齐踮起脚尖,用小鼻头蹭蹭马额的白毛。
“是的,小姐!”老马倌躬身喏喏答道,“今天已经减到近八成了。”
“那就好!”思齐挥挥手,示意老马倌不用在近旁听侍,“去忙吧!”
思齐双手扶着马头下方的两侧,待得把不安摇晃的马头扳正,对上圆溜溜马眼的杏眸也瞪得乌溜溜的,就像在一人一马在比试谁的眼睛更大一般。
“你啊……”思齐对上马儿映着自己影子的琥珀眼珠,一边用上些力气强迫马儿与自己对视,一边无奈又宠溺地轻喃,“真是个傲气又娇气的家伙!我吩咐他们逐日慢慢减一些‘丝绒草’,这对你有好处,知道吗?入乡随俗--你懂不懂?”
马儿长长的眼睫一眨,有点不耐烦地“咻咻”吐着鼻息,试图晃动被禁锢的头颅。
“不懂没关系啊,慢慢来吧!”思齐一叹放开马儿的头,抱着双臂看狮子骢鼻息咻咻地拱拱侧旁的食槽,挑挑拣拣地吃着草料。
“你要乖,可别再闹腾了!”思齐模了又模马儿双耳之间柔柔的毛发。
丝绒草是西域特产的一种细长的草,由于运输路途遥远,价格也就贵,在大煜一般极少有人府上会备这种草料,就连多为皇家贵胄饲养马匹的侍马司,这种草料也为数不多。
四月十八那天一早,家丁从侍马司领回丝绒草料后,思齐就嘱咐马倌们把丝绒草绞碎,掺入相近的无味普通草料,然后一天减一点丝绒草,就算马儿嗅觉、味觉再灵敏,她也打算慢慢磨掉它对草料的挑剔个性!
不然,自己以后怎么骑它出远门啊?她可不想顶个“大草包”出门!
至于去哪,她倒还没有真正细想过。
“小姐……”思齐正仔细观察狮子骢吃食,老马倌走近前来,搓着双掌,低垂着的脸上眉头紧锁。
“有什么事,说吧!”思齐转眼看到他似乎有为难的事,好奇地靠近了些发问。
“小姐,似乎又要去领草料了……”老马倌继续搓着双掌,好像这样能缓解他的不安。
“那就去啊。”思齐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语气。
“可是,管家说,夫人……那边不让用这么贵的草料。”老马倌抬眼看了思齐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啊……哦!”惊讶瞬间转为了然。
思齐无奈地巴眨双眼,她对金钱从来都没概念,可是娘亲不一样。
她所知晓的娘亲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那时舅舅还小,她便是家里的顶梁柱,所以在生活上从来都是精打细算的,她回来第一晚那样奢靡的场景可谓极其罕见!
当然,那天剩下的菜足足吃了两三天,把她和三哥吃到看着那些菜就反胃。
不过,思齐太知道她老娘就是这样的人,权且算给她的自不量力和没记性一个教训,这就略去不提了。
思齐的记忆里,爱面子的老爹和爱抠门的娘亲还曾有过下面这么一段争执。
一个斟词酌句:“夫人,没必要如此……‘节俭’吧?”
一个理所应当:“古人云,成由勤俭败由奢,纵使成了一品公府也不能奢费。”
一个老脸涨红:“这样……别人会觉得我们太小气!”
一个若有所思:“那这样吧,换个大盒子装好了。”
一个暴跳如雷:“大盒子更显得东西少了!我丢不起这张老脸!”
一个抬眸冷笑:“能看到里面东西的人不过是主人家,而且礼轻情意重嘛,其他人怎么会知道?”
一个怒发冲冠:“我的面子是一点儿也不能丢的!”
不过,为了照顾老爹的臭要面子,最后娘亲还是让步说对别人可以适度“大方”些,自家人嘛,那就算了。
思齐撇嘴,想从娘亲这只“铁母鸡”身上拔一根毛下来,实在太有难度了。
但是这狮子骢好歹是自己的,总不能不养,饿着它吧?
她回神看向还等着自己答复的老马倌,悻悻地道:“钱的事,我会想办法。告诉叶叔,先从我的例钱中扣吧!”
……
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天空沉沉欲雨,乾京城的醉茗轩内,两个男子对坐品酒,一个方脸八字胡,一个圆脸酒糟鼻。
酒糟鼻红得堪比熟透的樱桃,双唇吧唧道:“这酒真不错!”
八字胡翘翘,似要乘风归去,姿态得瑟道:“不错吧?这可是百年佳酿--心儿醉!”
圆脸呆滞,目光存疑:“还有这种酒?我怎么没听说过?”
方脸骄傲,得意忘形:“我也才听说,就醉茗轩有个酒!”
目光中疑惑更深:“那就不对了,你不说是百年佳酿吗?这醉茗轩也就开张没几年吧?”
方脸略红,八字胡耷拉:“没几年怎么啦?没几年就不能……从地基里挖出陈酿来了?”
圆脸环顾四周:“小二……”
方脸谄媚拉袖:“咱俩好兄弟说话,叫小二过来多扫兴!”
圆脸坚持:“我叫来问问酒的事!”
方脸故作不以为然:“有什么好问的?好喝就不得了!”
圆脸皱巴巴地坚持:“那可不成,小二……”
方脸语气极其严肃:“约你来,是有正事要跟你商量的!”
圆脸收回招呼小二的胳膊,正色道:“什么正事?”
在方脸那个凝神运气半刻钟后,在圆脸那个要不耐烦地去找忙碌中的小二的时候……
方脸开口,言简意赅:“卫国公府,咱们去看看‘飞雪’去?”
圆脸拒绝,斩钉截铁:“不去!”
“就知道你没胆量,你不去俺可是要去的!”
“被发现就糟……”
“就知道你轻功欠佳!”
“不会有事……”
“就知道你情义寡淡!”
“好吧……”
“走!”
“哎哎,我只答应我不告密,要去你自己去!”
“赶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走吧,磨磨蹭蹭的跟娘们儿似的做什么!”
“马厩在哪?你探好路了吗?”
“到了再研究也不迟!”
“就穿这身衣服去?不合适……”
“那咱们先去换一套,你跟俺身材差不多,就穿俺的吧!”
“那鞋子呢?”
“我那有,什么都有!都有!”
……
高高院墙上,两道身影一闪即隐入浓黑的夜色里,一个身形矫健迅速,一个身形猥琐迟疑。
“那边!”身形矫健的那个“一人当先”指了指左边。
半个时辰后,同一处地方,身形矫健的那个依旧“一人当先”,这一次指了指右边。
“到底那边?我记得这里我们来过!”猥琐的那个抓了抓酒糟鼻,压低着声音抗议,“你真是的,不是来看马吗?这么久了,结果马厩都没找到!”
“就到了,急什么!”身形矫健的那个不耐烦地回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不知道啊?”
“等等,前面有人!”酒糟鼻一把抓住矫健的那个,双腿发抖。
矫健的那个顺着他的眼光一望,可不是吗,一条纤细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模着--墙,确实是模着一堵高高的围墙,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
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这必是个夜黑风高时沿着墙角、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的坏小子,他一指侧旁:“俺们绕过他!”
突然一阵邪风从墙根坏小子那边吹过来,带来微微幽香,幽香淡淡中,却听得那人似乎在数数:“十、十一、十二……”数到“十三”时,声音一顿,满满兴奋,“对,就是这里!”
矫健的和猥琐的同时好奇地回过头来,这一下都傻了眼,那小子撅着**趴在墙根,刨土!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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