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月也从“圆”演变成了“缺”,独坐中军之人已疲惫地快要忘记这样在灯火下不眠的是第几个夜晚了。
原本刮剃得干净的光润下巴早已生出了青绿的胡须,约模已有了半寸长,他却没有工夫、也没有心思再去收拾了。
面对战报皱着眉头,他伸指按向太阳穴,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权’……确实不大好当呢……”
如今最清楚边关情况的卫国公毒发坠入昏迷后,还会时不时地醒来发个疯。而他的属下又没人掌控得了边关的全局情况,所以只能择拣着用,一切信息都必须要自己来整合、思忖和下令。
如果说,此时的战局就像一个浩大的棋局,而他自己就是在明处执白子的棋手,而隐在暗处的那只“黑手”不仅享着“先手”的特权,还思虑周全、行动诡秘,一开局便让自己处在极其被动的劣势地位,当真是有可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呢!
而这输的后果嘛,可不像输棋就是丢个面子的事!
呵,来之前,这样的状况,他可是想都没想过呢!
北燕关还是被敌军主力占领着,暂时是没余力重新夺回了。
他现今的注意力放在如何避免被围困在小小丹鹄城的命运,只见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起身走至帐后的沙盘前。
早在七月十六就有消息传来,丘域已失,也就是说浣岭关、北燕关和裕隆关所成的犄角之势已被打破,而虎伏虽说暂时保住了,但毕竟无地利可以倚仗,所以以后的局势如何发展,谁都难以预料!
他看向沙盘中地势平缓的某处小城,失神地喃喃道:“思征,再多坚持几天,待我从合围之势中腾出手来……”
要说虎伏的保住,一是靠及时运去的“蛇阵”坐镇城头,逼退“毒虫阵”;二就是多亏了及时前来驰援的孟二少将军了,若不是他精通阵法,指挥守将与训练有素的胡骑巧妙周旋,恐怕此时连虎伏都已落入敌手!
沙盘上,几根白净的手指一路向南划过北燕关、丹鹄、曲梁,跳跃了一下,从丹鹄东面的信业城向北滑至伏虎,再向东停驻在了浣岭关。
据最新的战报所描述,敌军的另一支主力正在猛攻浣岭关!
裕隆关有两道天堑--裕山、隆壑作为屏障,易守难攻,除了丘域失守,目前还没有得到那一线的告急战报。
而北燕关的一马平川、浣岭关的地势低缓都有利于骑兵的攻袭,北燕关的失守无疑就像在本来坚不可摧防线的稍显脆弱处撕开了一个裂口。
灯下面色青白的男子敛下细密的长睫,眼下投出一片黑影:“如果我是他,下一步会如何?”
在下棋的时候,“预测对手的棋路”可谓是一个高手必须学会的基本技能之一。虽说战局、棋局大不相同,但很多道理却能通用。
就像性格迥异之人在下棋时往往会选择完全不同风格的棋路,而现在这个与自己对阵之人嘛,不仅谋划周密、出其不意、不择手段,还擅于攻心!
一倏忽,男子幽深的凤眸中微光一闪,如同一颗流星突然闯入黑沉的夜空划出一道亮痕。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人在明明把边防线撕开了一处“裂口”后,还要去费力撕开另一处?
如果自己是他,如果他的目的是为了南下攻袭大煜中心,完全可以拿下丹鹄或者绕开丹鹄直取曲梁,而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
难道说,那人攻击浣岭关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他真实目的正在无人注意处慢慢酝酿着,等待成熟?
纵使少年老成稳重如少年齐王,这样的念头初初闪过,也不禁心头一阵恶寒。
“看来……最可怕的不是压在喉头的匕首,而是在暗处被遮掩的陷阱!”似乎为了驱散那心头的寒凉,他扬起唇角轻轻一笑,笑意中苍凉与倔强相依,“只因不知何处、未知何时,所以更显可怖!”
他低头,目光在沙盘上的浣岭关周边逡巡一圈,长长一叹:“若是子音在……就好了!”
子音在七年前就作为“游医”,一边“悬壶济世”,一边游历大河名川,他光是在胡疆就游走了两年多,对这边的风土人情很是了解,还常常与自己说些游历中的趣事。
而其中一件与“毒虫”就有关系,而自己便是通过这个“故事”猜测到--它的天敌可能就是盲蛇。
……
京城的特色名店“山海汇”内,某人伸箸夹了一截空心圆筒状的肉食,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半眯着眼回味了好一会,他才仰起头,瞟见对坐的贵气少年一脸好奇的神色,不屑地哼唧道:“浩宇,你知道吗?”
他双手捏着竹箸,戳得碟子“哒哒”响,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胡人特别愚昧!”
面前的竹箸还搁在原处,少年单手托起下巴,眨着丹凤眼:“你是说他们茹毛饮血……还未开化吗?”
“不是!”那人腾出一只手,摆了摆,又挠了挠侧脸,矛盾地答,“也是吧!”
见少年被他的话题提起了兴趣,居然只做东都不动筷,他不禁心中暗喜,又加了一块“圆筒肉”细嚼吞咽了,继续铺垫:“你是知道的,他们放牧,逐水草而居……”
见“听客”配合地点点头,他才继续说下去:“盲蛇喜水,也随水草而出没。它们饿极了有时也会伤及幼畜,但是即便这样,他们居然还敬盲蛇如神灵!”
“哦?为什么?”少年盯着对面之人,及时地发问。
某人眼神得意地压低声音,就像在分享一件秘事;“据他们所说,有盲蛇的地方就没有一种叫‘虻’的吸血小毒虫,所以他们就不捕杀盲蛇。”
少年猜测道:“也许,这种‘虻’很厉害吧?”
某人打了个嗝,大口灌了一满杯酒,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搁:“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没见过!我是行医嘛,自然要去有人的地方,他们家家供奉那种盲蛇,也就没有这种‘虻’!”
“也对啊!”少年识趣地伸手提起酒壶,将酒杯满上,微笑道,“毕竟,两害相权取其轻……”
某人却只盯着酒杯满意地颔首,还用“孺子可教也”的眼神赞赏了他,径自转了话头:“话说,就数‘巫蛊世家’还算聪明!”
“哦?”少年挑眉。
“听说啊,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捕获了大量的‘虻’,还从中提炼了好几种功效不同的灵药!”不知是不是说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药”,某人的声音高了起来,语气也由之前的轻蔑转成惊异。
少年配合地点头附和:“确实聪明!”
“跟我相比,也就一般般吧!”某人傲气地一仰下巴,在对坐少年拿起竹箸时,立马眯眼把碟子里“圆筒肉”都飞快挑到了自己的碗里,“不过我也好奇,虫子居然能制出致人迷幻的药、让濒死之人续命的药、还有控制人意识的药!”
“哦?”少年刚刚拿起竹箸,便停在了伸向碟子的半途中,“你见到他们了吗?”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从毒虫中提炼药物,而且这些药的功效都非同一般!
闻言,某人突然发狠地狂喷口水:“呸呸呸……”
这下,不光是桌上的大小杯盘集体遭了殃,就连悬在半空中的竹箸没能幸免。见箸尖都闪烁着一点“晶莹”,少年面色一僵,抽搐了下嘴角,无语凝噎地放下了竹箸。
某人却好像犹自不觉,还气势汹汹地声讨着被他欺负了的“东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少年憋着一口闷气,耐着性子地问道:“怎么了?我哪说错了?”
就算我说错了,你有必要这么狂喷口水吗?好歹也是我做东啊,筷子都不动一下,我自己都觉得不像话!可是你……
“他们早在泰元元年就上西天了!”某人不知少年心思,只照顾着自己的心情,恼怒地一指天花板,继续声讨道,“你说,你说错没有?”
少年倒吸了口气,联想到了什么,正色问道:“子音,你是说卫国公在请缨出征胡疆的时候,把‘巫蛊世家’也给消灭了?”
这回,潇潇洒洒的某人慢慢地举箸,闲闲夹菜,缓缓地道:“反正呢,据说那次胡疆的大可汗一系被卫国公剿灭后,‘巫蛊世家’也就消失了,传说是被卫国公所灭!”
对坐的少年摆上一脸与年纪不符的深思状,让某人觉得特别扎眼,于是他状似很不好意思地劝道:“浩宇,‘山海汇’这招牌菜--‘龙凤斗’你都不吃?”
他伸箸夹了一块鸡肉,放到某人空空如也的洁净瓷碗中:“不吃‘龙肉’,好歹尝点‘凤肉’?”
少年看了看只剩下“凤肉”的瓷碟,再瞟了瞟某人碗中满满“龙肉”的盛况,“恶狠狠”地横了某人一眼,抱臂靠上椅背:“反正我什么都没吃,咱俩谁吃谁付账!”
某人瞪眼艰难地吞下满口的吃食,才暴怒道:“是你说请我的!”
伸指凌空一扫满桌子菜肴:“不然我哪里会点这么多?”
另一手叉腰愤慨地控诉道:“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
琢磨着沙盘上的众多或大或小城池,在脑海中组合或突兀、或低缓的地势,不知不觉已近子夜,帐内之人的眼睛由于长时间的盯视和缺乏休息,此时已充满了细密的红血丝。
他盯着沙盘,皱眉沉思,却被帐外的一声通报所搅扰:“启禀齐王,城外有人自称姓‘梁’,是神医!”
他下意识抬眸,循声望向帐外,不禁喜形于色,紧忙下令道:“快快放他进城!”
刚想着子音什么时候能来,他居然就到了,真是“久旱恰逢及时雨”!老天待自己还真不薄!
帐外的下属为难地犹豫道:“只是……如今是非常时期,属下不敢贸然放他们进城!”
“他们?”男子一怔,灿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下属向帐内的身影一揖,恭敬回禀道:“是的,还跟着两个不肯透露身份的可疑女子!”
“女子?”男子的凤眸陡然一亮,隐隐闪现着期盼的光芒。
一道身影从掀起的帐帘中穿出,擦过帐外之人的身侧:“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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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透小妖”(瞪眼):姐姐你也忒墨迹了,不是昨晚想着要写到萌妹子出场的吗?
顾欣然(打哈欠):这不压轴出场了吗?人家是大牌,你一小妖哪里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