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神医亲自在药材框中挑挑拣拣,不一会儿就在一旁的小竹簸箕里堆了山包似的一小堆,把簸箕一递,嘱咐身畔的女子道:“清风,把这药用纱布包好,半个时辰煎成水后,捞出来。”
一指桌案上已堆成小山的各色药材,继续嘱咐:“再把其他的药放下去,煎上一个时辰!”
听着对自己来说过于复杂的程序,“清风”撇了撇嘴,回身一指托着腮在桌边呆坐的女子,颇有些不甘心:“那她呢?”
这煎药的活计她自己也不是没干过,所以一听国公病了,当即自告奋勇来煎药,好歹是自己的姑父兼公公不是,帮帮忙也是应当。
只是若论亲疏关系,她哪里有那丫头亲?可是吩咐来吩咐去,怎么都是自己的事?
“梁神医”似乎直到此刻才看见她还在,皱眉道:“明……明月,你怎么还不去照顾齐王?”
其实,喊这两人“清风”、“明月”的,他也不大顺口。
只是她们想待在这里,又不想暴露身份,只好随口给她俩编造了个“神医女弟子姐妹花”的身份,负责跟着他帮忙煎药、疗伤,倒也兼顾了得知国公“重病”后她俩欲亲自照顾的意愿。
只是嘛,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累的,浩宇也病了,只是他可没国公爷那么“幸运”--中毒昏迷可以什么事都不管,而他呢,发着高烧还要带病处理军务!
至于谁来负责照顾嘛,这城里最闲的、也最合适的--还不就是托腮呆坐的那一位了!
只是她明显没有顺从这个安排的意思,动也不动一下,声气低微地道:“他哪里用得着我照顾?”
“倒是爹爹他……”这才吞吞吐吐说到一半,“明月”的眼圈就红了,“若不见他醒过来,我是不会走的!”
也不知道眼前这可恨的家伙怎么想的,她作为孟文天的女儿,见到父亲昏迷不醒,哪里还会有心思去照顾其他人?!
她心里焦急忧虑,在这房间里一坐就已是整整一昼一夜,吃饭、喝水都得人哄着劝着。
见清风不甘地一嘟嘴,却又把各色药材在簸箕上整整齐齐码好,捧着往门外去了,梁神医这才缓步踱到了桌案前,挡住了“呆瓜”望爹的视线。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他在呆滞的小脸面前摆了摆手,确认她是否有反应,见她眨了眨眼,才继续说道,“只是,你觉得你这样就是在帮忙吗?”
眼前的她实在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只顾着自己的心情,丝毫没有顾及大局的意识。
“那我该怎么办?”孟姑娘吸吸鼻子,双目无神地望向前方。
在她眼里,父亲孟文天是高大威猛、战无不胜的“天将军”,也是妻子儿女的“天”,纵使自己也会偶尔“逆天”耍点小性子,但在她心底的父亲依旧是“天”一样的存在。
而此刻,他躺在床榻上,显得那么苍白虚弱,还需要其他人照顾保护着,这种境况对她来说,带来的内心震动不亚于大厦倾覆、银河崩落。
“你不是说来‘帮忙’的吗?”神医坐下,用指节叩着桌案提醒。
孟姑娘点点头:“嗯!”
“你想,如果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合围,四面楚歌、走投无路,他会怎么做?”某神医表情悲怆,语音似乎有魔力一般描摹着某种悲观的结局,他的两手向两旁一扒拉,就像要揭开一道通往那结局的帘子。
“啊……”一贯想象力丰富的孟姑娘失声惊叫,杏眸睁得极大,就像一只无助的幼兽望着禁锢自己的铁门紧紧合上。
“他会战到最后一刻,然后……自裁以谢天下!”某神医见她的反应,知道她已被带入自己设下的“连环套”,笃定地一弯唇,邪肆之气瞬间盈满了眉梢眼角,薄唇再次轻启,“你信,还是不信?”
孟姑娘惊恐地双手抱头,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那样的!”
梁神医俯子,以温和至极的“魔音”启发她:“我们都希望不会,对不对?”
孟姑娘仿佛从噩梦中苏醒,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盯着面前之人幽深的眸瞳,重重点头:“当然!”
“如今,想要避免这样的结局,我们要依靠一个人……”梁神医直起身,得意地挑眉微笑。
“谁?”孟姑娘激动地一把攥住他的袖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梁神医笑得诡异,两分戏谑,剩下的八分邪气里带着坚定:“他么?自然是齐王!”
“他?”孟姑娘迷惑地皱皱眉,似乎在想清楚目前的状况,“他不是‘监军’吗?”
“可他现在是边关的‘主心骨’!”梁神医抱着双臂,绕到了她身后,像是怕她听不见一般俯身凑近她耳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他不会打仗!”孟姑娘想起一个很严肃的事实,那人因为身份的原因,怕是连乾京都很少出,哪里会打仗?
“他能运筹帷幄,虽然他现在还不能得心应手地掌控战局,但我们都应该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能!”梁神医眯眼望向中军方向,似能透过道道墙壁的阻碍看到那人,充满信心地一握拳。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孟姑娘向身后之人俯近的侧面偏过头来,看着他神情和架势,怀疑地眨了眨眼。
“当然!”神医直起身来,拳头未曾松开,却突然闭目仰首,哀哀一叹,“但前提是,他的身体能撑得到那个时候!”
“你……什么意思?”孟姑娘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神医恨恨咬牙,隐隐喷火的双眸盯着某女的天灵盖,如若不是武力不济,而这姑娘又是某个不争气“情种”的心上人,他还真想一拳砸下去,看看这姑娘的脑袋里装得究竟是什么!
哼了一声,神医才无奈松开拳,仰头道:“他的病情不容乐观的意思!”
“不就是伤风吗?”孟姑娘模了模鼻头,是听说那人有点不舒服,所以自己这一小段时间的耳根才算是清净多了!
“伤风好治,发热也好治……”神医围着桌案踱步,眼睛却只盯着眼神躲闪的姑娘,摇摇头,“但心病,却不好治!”
意有所指地俯身,把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案上:“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对某个瞎欢喜的家伙,这任性姑娘从入城到现在都还没给过一个好脸色,可怜那家伙本就处理军务没得休息,这边还要耐着性子又劝又哄,就差没挽袖执勺喂汤水了,即便这样还要被泼冷水、受闲气,恐怕是“金刚不坏之身”都受不了这忙碌、压力还有冷遇的轮番折磨吧!
某神医想到这里,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这“病”也算是他身体的一个自我保护措施,他的病体可以“被迫”不移动着两头遭罪,半坐在病床处理军务虽说也辛苦,但至少不需要百忙之中抽空来受气!
“嗯?”孟姑娘抬眸,傻傻望向桌案上对着自己的头,疑惑着那人的心病是什么,为什么这颗头要对自己说什么“解铃”又是“系铃”的话来。
“老天爷哇……”见孟姑娘傻傻愣愣地纯真自然,并无丝毫做作的痕迹,濒临崩溃边缘的某神医不禁在桌上一翻身,仰天长啸。
……
中军军营里,有人半坐在榻上,斜靠着一个厚厚的锦枕,额上绑了一条深蓝色的布巾,塌下的木盆里另一条同色的布巾正浸泡其中。
方脸侍卫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看着沙漏里的流沙一点一点落下,这个玩意儿还是梁大夫给的,让他看着流沙落尽了就给主子换一次绑额的布巾。
有人影在门前一晃,他有所察觉地回头,只见却是近卫恭恭敬敬地捧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
他双手前伸:“启禀殿下,这是前几天收到的国公家书,只因国公一直昏迷尚未拆阅。梁神医说国公房间现在人来人往,这书信放那里不合适,还请齐王代为保管!”
“哦?”榻上之人看向那布包,一皱眉。
有这样的事?如若孟小姐和二少夫人没跟来,这么做倒是情有可原,只是现在,一个是他女儿、一个是他儿媳,谁保管家书都比他合适啊!子音那家伙搞什么鬼?
大赖伸手接过,仔细翻动了下,确定只有寥寥几封书信别无它物,才将布包转身递给主子。
一眼瞟见一封书信面上的字迹,他心念一动:“放下吧!”
他不觉好笑地摇摇头:这个子音,不知道自己忙得很吗?还算计这样的事!
翻看了几页军报,他抬头向方脸侍卫道:“大赖,叫人生堆炭火……别忘了备上火钳!”
护主心切的大赖闻言一惊,急急问道:
“主子冷吗?”
“要不要再多拿几床被子?”
“或是多加件衣服?”
谁知主子对自己的真心关切没有一点感动的样子,反而还不耐地摆手催促:“不用不用,快去吧!”
大赖挠挠头,径直在门边喊了一个近卫,嘱咐了几句,再回身盯住主子。
被子都盖得几乎都要齐胸了,再高就胳膊就没法动了;衣服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不少,之前主子喊热自己硬是劝到他不月兑--因为梁大夫说了的,要捂汗才会好得快!
还有,主子明明说不冷的,要生炭火做什么?
突然门前有人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大赖疑惑回头,近卫有些慌乱的声音传来:“殿下,明月姑娘说是受神医所托前来照顾您……”
那双灯下低垂的凤眸陡然一亮,吸了口气,还是犹带颤音:“让她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月白衣裙的女子裹挟着清爽的凉风出现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