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昨天又是一样!”千篇一律的情报看得某人直摇头,他顺滑的长发月光一般流泻在肩上,即便是这样无聊晃头的模样,他做来发丝乌光流转,带着某种慵懒风情的诱惑。
随手丢开那已经毫无价值的纸片,由它顺着风飘摇到墙边,暗光一闪纸张便钉于墙面,懒懒丢下乌黑吹管的人撇嘴道:“天成,他……会不会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这么多天过去了,天成怀疑背后有隐秘力量的人居然还是老样子:一个人亲力亲为,废寝忘食地处理那乱七八糟、虚虚实实的大小事务。有人照顾饮食起居,有人传令护卫驱使,但却没有人做哪怕筛选军报、整合信息这种有些琐碎却需要可靠之人协理的“杂事”。
可偏偏是这样,那初来乍到、从无实战经验的皇家小子还是让他们的计划进展延缓了不少!仅仅动用边关的原守卫力量多守了虎伏三天,还设法抑制了曲梁和信业两城深藏的胡疆势力,倒已算是将边关原有的军事能力发挥到了极限。
“有些事并非空穴来风,也许他只不过太有耐性!”案前端坐之人已写下一篇符文,托腮望向前方,若有所思地缓缓道。
幽凉的星眸微微眯起,他深瞳中微光闪烁如冰晶:这个人逃过了三百余次暗杀、近千次毒杀、还有各类不计其数的宫廷伎俩、政治圈套。哦,如果算上乾阳到乾京途上蛇姬施毒的那次,再加一次毒杀好了,虽说那次其实算不上“杀”。
试问,一个悠游皇子、闲散王爷会一直这么“走运”吗?既然有他隐在暗处的秘密力量,多方查证起来却又没有丝毫痕迹,这样的人哪里会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纯良无害”?
如今他也算是身处险境,但还没有动用这力量,也许只能说明--他还觉得没有“险”到要动用的必要!
其实早在中元节发动“幻影虫阵”之前开始,就已布下了信息传递的严密防控,而那只落网的夜鹰,以及身处孟府的梁亚不知如何早早得到了消息,这是目前为止出现的两个疏漏之处。
前一个处理起来倒简单,打了个伏击就将敏感的孟思征引向虎伏,顺便在把虎伏收入囊中时捎上这人。虽说虎伏已入囊、人暂时没找到,但只要他不逃出生天,总有办法逮到,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拉上一溜?
后一个,倒算是个变数,不过就算国公毒解、奇人驰援虽添麻烦,但也自有解决之法,细细想来也并无足以牵动时局的十分之威胁。
看来那天发火,也许只是因为信重的两人对自己的刻意隐瞒罢了!
至于那人收到的纷至沓来的军报嘛,受自己的悉心关照,自然是精彩纷呈的,其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可谓镜里镜外繁花似锦,水中空中弯月几重。
“那人对最尊贵那位置似乎并无野心……”风晔城以手垫头卧了下来,宽大的衣袖铺在玉枕上。翠袖的浓烈色泽与玉枕的纯然光晕形成强烈的对比,就像是一簇绿叶覆上了一捧新雪,明明一星半点的雪色已露,但因绿叶遮掩无法感知其全貌而微微不安。
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他既没有去主动笼络掌握实权之臣,也没有借与贵府结姻保障自己的权势,相反倒是待人尊辱随心、生活悠游自在,就是想做一个闲散王爷的模样。
“无权势之野心可,无防人之心不可!”转至墙边之人语气淡淡,伸指取下被钉上墙面的纸,手势轻轻如拈花。
毕竟,那人也不是没有当储君的希望,所谓嫡长,长幼序不可变,“嫡”却是可以易主的。
在皇权倾轧中,哪有真正精明的人管有心无心,他们只会算计着扼杀一切可能!而即便那人不在意皇位,但总要顾及自身安全的。
星眸平静扫过那纸上内容,上面一如既往地写着“今日齐王居中军如何如何勤奋之各种情状”,与往常不同的是,他似乎带病还多次去探望国公了,被梁亚劝回,犹自不豫。
不豫?为昏迷不醒的国公?抑或是为……呆若木鸡的她?
齐云毅垂手,如云的衣袖下,那薄薄的纸仿佛似有不甘,犹如不舍枝头的落叶晃晃悠悠地在低空盘旋,伴着难言的沉重心事慢慢飘落,在地上还借着贴地的风不安分地翻卷起一个角。
薄唇紧抿,依旧是僵直的一条线;星眸微垂,只见细密长睫轻轻扇动,不见凝定的眸色中微澜初起,不明情绪为何。
突然一幕跌跌撞撞闯入脑海,某人明明身子前倾,语气却故作纨绔轻浮:
“咦?孟小姐受伤了!”
“所以说嘛,姑娘家一人回府不安全……”
“这样,本王派人送你回府,如何?”
忽而眼角那如女敕叶初生一般让人眼前一亮的鹅黄身影小心地迈进一步:
“那……我等你回来……参加我的及笄礼!”
“在玉虎堂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
“我保证,那天,你会听到最动听的琴音!”
彼时,紧闭的心扉好似泄露了一线天光,温暖而柔腻却劈开混沌的黑暗;彼时,春意穿越了密不透风的藩篱,撩开花苞的柔瓣,清爽却香甜的气息弥散。
而彼时的他,只能垂下眼眸,尝试专注于调息,让平缓的气流舒缓紧绷的心;彼时的他,只能紧握手中粗噶的缰绳,让那微钝的痛意扎入掌心,勉力支撑自己的清醒。
忽然涌上酸涩之意,为戏弄人之天意,为不可控之己心!
呵,从出生开始便注定是仇敌,可为什么本是违心地努力扮演成好哥哥的模样,却无意间失落了真心,入了戏?
自己只能改变过程,却必要咬定结局的复仇计划--铁定会伤她至亲,连带她的心。而离弦之箭,自开弓始,便注定了一往无前,再无回头的可能!
如今假的求援信引齐王抽出的余力去虎伏,已是从防备严密的丹鹄抽出一支力量,“趁机攻一攻丹鹄以作试探”的军令已写好,但却难得地开始犹豫。
“左右不过是试探嘛……”少语的他竟然失声喃喃,似在说服自己。
若是让丹鹄这个现在的“重地”闲太久,谁都会觉得不正常,赏赐一颗“定心丸”给他好了--好让他觉得丹鹄的防守就是稳固无忧,然后好好待着!
至于他信不信,就另当别论了!
计划实施起来,当然不会像预期的那样顺利。
那两个人还一个都没抓到,不过不急,一个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另一个则即将是“囊中之物”;而合围之势还没成形,现今还有两个缺口--西信业北曲梁。
“天成……”风晔城对他的反常似有所感,坐起身子,扭头。
“就在今夜,攻丹鹄!”齐云毅从面壁转身,抬起的双眸神色如常,薄唇启,微弯,一个讥诮的弧度。
……
沙盘前的少女絮絮叨叨说起了边关“见闻”,都是些青春里热血和战火交融的故事。
她一开始本是眉头紧锁的,杏眸圆睁着似乎很紧张地透过军营看向北方,讲着讲着,就好像勇气回魂,整个人就像那些故事的亲历者,精神矍铄不息、眼眸溢彩生光。
帘外的某人开始叹息,盯着那不远不近并立的倒影,开始她紧张时他也火急火燎地探头望月,现在都已经后半夜了,要不要提醒?她精神好兴头足,主子病着没穿鞋,还要休养睡觉!
并立的某王却反常地没有抓住机会盯住此刻“话痨附体”的姑娘,而是看着沙盘像是在发怔!眼神却好像有点涣散,似乎下一个眨眼就不会睁开地睡过去。
“你说……这么沉稳的我大哥和这么英勇的我二哥……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某姑娘讲完故事就像是被打了一管鸡血,连齿关都在“兴奋”地打颤。
沉默一瞬,见身边的某王似乎没有反应,侧头看他微颤的睫毛:“咦?”
“唔……”某王睫毛唰地上扬,眼冒惊喜地附和道,“好故事,你大哥真英勇!你二哥好沉稳!国之栋梁!大将之才!”
其实她说的这些事,自己早就听过了,听过了知道了自然就不新奇了,也就没有了与沉沉压来的睡意抗争的动力!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孟姑娘不满地皱着鼻子,往某人惊喜的眼角眉梢盯啊盯。
“有听啊……”某王大力点头如捣蒜。
“你说反了!”孟姑娘凉凉地提醒他。
“是吗?”某王展现了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微笑,好脾气地解释道,“想来是口误……”
被那笑惊到耳根开始发烫的孟小姐顾左右而言他:“很晚了吧……”
“已过亥时了,孟小姐!”门边揪胡须尖的某人立马惊喜地插话。
“我走了,你好好休养生息!”孟小姐轻轻拍了拍某王略显僵硬的肩膀,背手转身离去,就像跟一个熟识的兄弟道别。
“休养……生息?”某王发愣,凤眸眯成一条缝,没听错吧?
休养,是没错;但生息,也许、好像、似乎有“繁衍”之意?
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孟小姐自顾自地往外走,见那人还是呆立在原地,明明生的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但这表情却有些傻到可爱的味道。
想到“可爱”一词,孟姑娘本是盈满促狭笑意的小脸一下就黑了,实在想不明白刚刚怎么能用这种轻俏的词来形容就这人!
气恼地小声嘟囔道:“可爱个猪头!”
“什么?”某王突然华丽不起来的声音。
“什么!”某人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说你呆愣愣的,装什么不好,非装猪头!”孟小姐捂住脸,一溜烟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