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影出现在芦苇荡边缘之时,揽着秋日狂猛的寒风。
男子迎风而立,披散的长发在脑后狂乱飞舞,见到那黑影,他眯起的眼眸中只闪过一丝惊异,但并无丝毫恐惧;而他身后,浑身湿透的女子向后晃了晃,差点仰面倒入水中。
黑影弯弯曲曲,慢慢从趴伏转变为昂首挺立,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吐着长长的舌头,舌尖分叉如戟,从芦苇荡中向水边逼近。
肩头的抽痛更快更猛了,像是在向她示警,又像是大战在即难抑的激动心跳,孟姑娘紧抿着唇,面色煞白地压住那痛处。
她紧紧盯着那闪着金光的蛇影,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没错!黄金大王蟒,一条活的、生猛的黄金大王蟒!
它体内的蛇脉与自己右肩处植入的同源!
蛇影直直向自己而来,隔着四丈有余的距离,她甚至都能感受到它冰冷的眸光重重落在她身上,令她遍体生寒,它是能感应到自己体内的蛇脉吗?
纵使孟姑娘天性乐观,但她可不会傻乎乎地认为这条突然出现的大王蟒只是准备与自己的蛇脉“亲密叙旧”。
对大王蟒,她多少还有些了解:雄性王蟒的王者个性让它们认为自己的领地不允许出现第二个王,所以它们从幼年到成年就一直在自相残杀,而一窝蛇蛋孵化之后往往只能有一条雄性留存到成年,就算有幸存的也是游徙到了出生地的近百里之外,直到交配季节才会长途迁徙找寻雌蛇。
而自己体内的蛇脉是属于百年雄性黄金大王蟒的,两雄蛇相距百里之外方可避相残之祸,大王蟒的狂暴可想而知,自己目前的处境危急也可想而知。
她不敢乱动,又不能出声,只能靠缓慢打水发出声响,以期余石湫能良心发现,带自己赶紧跑路!
可是,余石湫满含兴味地望着那条蛇影,一直都没有动。
孟姑娘无奈地缓缓挪动,小心翼翼地移到了他身后,此时,他的身影正好能挡住那道蛇影。
这样一来,它想要与自己搏斗也得先过余石湫这一关,孟姑娘开始祈祷他能为自己挡住那条蛇,如果能,之前的过结算是一笔勾销总可以吧?
余石湫回头看看已绕至他背后的孟姑娘,目光含笑地道:“这位蛇兄与孟小姐是旧相识?”
孟小姐脸色发青地霍然抬头,那人继续客客气气地笑道:“既如此,余某不打扰了!”
他居然抽身往芦苇荡中去,看样子要丢下她独自跑路?
孟姑娘脸色乌青,噔噔噔地打着水花奔过去,此时她无法驱使蛇脉灵气,还要受其拖累与另一条活生生的大王蟒“搏斗”,她怎么会有胜算?
余石湫懒懒收手,返身往芦苇荡去,斜眼看着脏兮兮的孟姑娘朝自己奔过来。
面具底下的嘴角撇了撇,不就一条蟒蛇吗?大是大了点,但又没有毒!
如果是齐云心,一定不会怕成这样!
想到这里心中一痛,余石湫偏头望望月光,她似乎还没来?
他居然没注意到,就在愣神的一瞬间那道蛇影已掠至身前,蛇尾贴地向他们脚下猛地一扫,他们身边的芦苇“唰啦”一下,倒伏的倒伏,好些都被连根带起,眨眼间就堆在他们的脚边。
孟姑娘眼疾手快地一拉,余石湫回神一把拎起她轻轻松松纵跃出蛇尾的包围圈,脚下那些芦苇被拍成一堆碎末。
大王蟒一击不成,暴怒不已,眸光都似乎喷火一般变得血红,落在两人身上。
余石湫放开了手中的后领,转身,似乎又准备独自跑路了。
孟姑娘突然凶猛地从后方抱住了他,湿凉的液体透过衣服熨帖上他的后背,余石湫一僵,与一个陌生的姑娘如此亲近,此生未曾有过,而那个心心念念想着的女子从未以这般姿态依赖过他。
那个倔强的女子即使再需要安慰,在自己面前都是一副强自硬撑的姿态,不会主动依靠,更不会像这位一样,贴得这么近还像小猫咪一般拱啊拱地磨蹭。
他背后的孟姑娘正在恨恨地擦脸,当然,是用他的后襟,看着那片衣料被自己一下就蹭泥水花花,她也笑得眉眼生花。
她的杏眸眯起,带着翻涌的怒火:哼,就怪这混蛋把自己带到这里来!遇到危险了倒好,一次次想丢下自己跑路,想得倒轻巧!
感到寒气逼上前来,余石湫无奈地一把抓住她的臂弯,转过身来,弯腰伏低身子,伸出臂膀,手上的利光一闪,对准掠过来的蛇影就是一刺。
孟姑娘仰起头,见一道黑影将将越过他们的头顶,赶忙低下头来,此时一股冰凉的液体射下来,血腥难闻,全数洒在她的长发上……
这让她有一瞬间抓狂的冲动,很想张口咬穿他的脊背,好个余石湫!轻轻松松躬身举手一击,蛇血全落在她身上!把她当披风使,用来挡污血是吗?
她瞪着眼前那片泥水花花的后襟,耀武扬威地展示了下一口尖利的白牙,却最终没下口,一转头,把鬓角的粘稠血污抹在了泥水渍上。
余石湫显然没工夫计较这些,他直起身来,环视着周围密密麻麻的芦苇。
受伤的蟒蛇隐在了何处?
这条蟒蛇只是被伤了扫过来的蛇尾,按理来说,还会寻机出击,应该只是暂时隐匿身形,在暗处蛰伏以待时机。
余石湫从袖囊里抽出一柄匕首,雪光闪亮,正是从孟小姐手里没收的那一把。
肩头的蛇脉又是猛地一抽痛,孟姑娘突然感觉背脊冰凉,倏然睁开眼,一把抱紧余石湫狠狠一转,同时向后一拽,此时带血的蛇尾也到了,正打在他的面具上,面具染血裂开,月光下,如一张破碎的鬼脸,甚是狰狞。
孟姑娘见状喘了一口气,心想,好险!若是来不及转动,破碎的只怕不是他的面具,而是她的后脑勺吧?
匕首的刃面等待在蛇尾收回的途中,蛇尾却长了眼睛一般绕过,余石湫飞快一刺,快速收回的蛇尾躲避不及划过刀尖,又添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真不好用!还你吧!”余石湫嘟囔着,不情不愿地把匕首扔还给孟姑娘。
孟姑娘一喜,放开他的腰,伸手就去捞,谁知那人扯着嘶哑的嗓音,冷冷地道:“既然你有了趁手的武器,想来足以防身,我走了!”
什么人啊?!
孟姑娘捞着了小匕首,张大嘴吃风,刚想表扬他心思细腻,确认了匕首能伤到大王蟒才给她用,哪知这人一转眼又要单独跑路!
余石湫独自往芦苇荡外走,孟姑娘像个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地跟上,那大王蟒行动诡异,还专冲着自己来,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出现!
“我要穿越这片水洼沼泽,去湖心,那里才叫仙人泪!”余石湫一顿,回身皱眉看向孟尾巴。
孟尾巴撇嘴,东看看西瞅瞅,似乎只是在欣赏风景。
那之前,这人背身是在等自己爬起来?
哼,明明是小人,还要装君子!
“你别跟着我,碰见你算我晦气!”余石湫伸指抚了抚面具。
他的面具已经开裂了,露出他泛着雪光的肌肤,许是长期带着面具的缘故,那白是透明的白,与面具的暗沉反差极大。
孟姑娘此时可顾不上欣赏,心里的怒火腾腾地烧:这人居然黑白颠倒!明明是她什么也没做,碰上他就晦气得要命,一头撞瓦、二成泥球、三遇巨蟒,她还没说什么,他倒抱怨上了?
余石湫一路走,她一路跟上,肩头的抽痛还在继续,那大王蟒没有真的离开,说不定正蛰伏在哪里等她落单,所以她不会真的赌气离去。
她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悲惨过,举目无亲--你看四周望望只有芦苇荡、一个冷血劫匪,还有一条随时可能突袭的巨蟒盯着!饥寒交迫外加全身脏污--肚子里本来就没吃着什么,一阵风来冷得牙齿都打颤,水和着泥沾了满身都是,长发上除了泥水还有黏腻的蛇血!
望望圆月,孟姑娘巴眨巴眨杏眸,真的淌下两行委屈的泪水来。
余石湫本想让她自行离去,发现她还在正准备回头呵斥,却意外地看见孟姑娘正扁着小嘴望月流泪,他无奈叹息一声,硬生生地把已到嘴边的训斥给咽了回去。
……
丹鹄泽边,芦苇荡外,一棵巨大的树下,男子伸手扯下一片叶子,那树叶也大,芭蕉扇一般,叶面覆有蜡一样的光泽。
泥条一般脏兮兮的女子蹲,指指那叶子,表示好奇。
“一叶扁舟!”男子继续望着树冠翻翻找找。
女子下意识咬咬指尖以助思考,见指甲间有泥之后,又皱眉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后抿着沾满泥渍的嘴发呆。
眼前又落下一片叶,这片更大,叶面也更亮。
“一艘大船!”男子喜滋滋地道。
女子皱皱眉头,敢情他要用这叶子作船,渡到所谓的湖心--仙人泪去?
肩头没抽痛了,大王蟒似乎没找到时机,所以走了?
女子起身挥挥手,既然威胁已去,还跟着这人干嘛?
“早说啊,害我找了这么久!”见孟姑娘欲离去,余石湫也不挽留,只抱怨她害自己花时间找大叶子。
孟姑娘边走边想,丹鹄泽在城南,离居于城北的官署和军营少说也有数十里吧?照自己现在的状态,天亮之前能走回去吗?她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么狼狈,光线暗点的时候偷偷回去最好!
“照你的速度……估计明天晚上就能到!”嘶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那人接着幸灾乐祸地嘎嘎直笑。
见“泥条”背影一僵,一眨眼就消失在视线里,余石湫一愣,直着眼睛惊道:“这么快?”
接着,他一拍大腿,幡然悔悟:“糟了,若是让她自己跑回去了,云心还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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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精灵”(吧唧着小嘴):这还差不多!
“剧透小妖”(模着黑眼圈):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咯!
“存稿精灵”(自豪地拍拍手):这么下去,小妖就要变成第二个我了!姐姐要加油……
“剧透小妖”(惊恐地睁大眼):不要!我宁愿瘦成电线杆,也不要肥成一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