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第一次尝试以这样陌生人的状态跟他相处,晚上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回忆起自己那么从容的样子还有些发愣。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两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表现的这么自然,虽然他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从小到大陆迟迟的性格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忘性大”。人家对她好她就对人家好,打完巴掌给颗糖就笑从小到大都是常有的事情。但她虽然忘得快不记仇,也并不代表对方再次找上门以后不会还手。
因为专注男神三十年如一日不动摇,所以她的女生缘特别差。小学那段时间整天追着男神跑,第一次有女生接近她要跟她当好朋友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好吃的好玩的什么事情都分享给对方。
小学六年级那段时间流行拍大头贴,班上好多人都去拍了。她当时的好朋友叫她去。陆迟迟就傻乎乎地跟着去了。照片洗出来后跟好朋友彼此交换收藏,万万没想到一个礼拜不到,自己的照片莫名其妙出现在隔壁班她暗恋的那个家伙的语文书扉页上,被两个班传来传去地嘲笑。
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她不要脸这么小就喜欢男孩子还把照片贴在他书上,说什么的都有。
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懂一点的年纪说话最可怕,语言能变成利剑,扎得人心尖都在滴血。面对大家异样的目光,陆迟迟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那本书去隔壁班问他:“你相信这个不是我干的么?”
他那时还是个带点婴儿肥,沉默少语的小正太,而且小三就认识她了。面对她的目光,只是沉默地摇摇头。陆迟迟立刻笑了,一伸手干净利落地撕下自己的照片,把书递回他面前:“回头再跟你说啊。”
扭头回了自己班级,从抽屉里翻出自己夹在文具袋里用密封袋装着,保存得非常用心的大头贴,转身往“好友”桌上一拍:“把我的照片还给我。”
陆迟迟力气大,能把男生抱起来跑,这件事全班都知道。对方明显心虚再加上她气焰嚣张,女生几乎被吓哭,从书包里扔出被揉成一团的照片,捡起自己的就想跑。
见状,她立刻摁住她的手,也没揍她,只是看着对方一件一件很认真地数:“上次体育课我请你喝了一瓶可乐,昨天下午我请你去我家吃了蛋糕,前几天你说生日我送了你一个笔袋,还有你经常丢三落四我帮你买的橡皮跟笔,这些都不用还我了,但是大头贴的钱是我给的,记得跟你妈妈要,明天把钱还给我。”
“……”
见对方傻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她晃了晃她的手,“记住了没?”
女生看她的眼神像看猛兽,完全没有前段时间亲昵自然的模样,明明抖着嘴唇几乎想哭,却还是忍着两泡眼泪嗫嚅着说:“我……记住了……”
她这才松了手。
从那以后到小学毕业,陆迟迟都再没有过要好的同性朋友。相反因为要追男神,她跟男生的关系一直很好,而且体育成绩好,打篮球足球羽毛球长跑都不在话下。
后来高中有次小学组织同学聚会,遇上当年那个借着跟她做好朋友陷害她的女孩子。对方好似早就已经忘了那件事,看见陆迟迟也很自然地打招呼。把两人当年是好朋友这件事挂在嘴边,以此去向跟她交好的男生套近乎。
当对方状似熟稔地贴过来,笑颜如花地跟她身边的男神套近乎时,陆迟迟漫不经心地随手一推,就把她推了一个趔趄。
女生差点摔个四脚朝天,正要发怒时忽然想起来她是力气大一根筋,如果一言不合就会直接打起来,不管你有没有道理完全靠武力值压倒一切的那种。一时间脸色十分难看,尽管很是生气,也扯着裙子狼狈不已地跑了。
自那以后陆迟迟在小学初中高中各路朋友圈的名声就传得更广了。
想想也是,她名声作风都那么糙,女生把她当怪兽,男生把她当哥们儿,尽管追了那个人那么久,可男神那种水平那种脸,怎么可能喜欢上她。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更加坚定自己应该捂好马甲时间一到就离婚的信念。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墨染清寒那个家伙像现在这样一直不上线,到时她跟男神散了伙,说好的队友迟迟不出现……那个时候他不会以为她根本是在找借口,因为看不上他才不想跟他组队的吧?
……这么一想,陆迟迟一瞬间觉得本来就隐隐作痛的牙更疼了。
*
第二天爬起来一看发现预感成真,距离她跟君子秉心约好离婚的时间还剩一天半,墨染清寒的最后登录时间却始终留在前天月老庙门口被挤掉线的那天。
陆迟迟几乎都想怀疑他是不是被盗号了。
今天周末没课,易绿换了身衣服拎着小包跟孙景焕出门看电影去了。这两货甜甜蜜蜜地已经不知道刺激她多少次了,陆迟迟倒在被子上躺了一会儿,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划开一看发现是条短信,上次孙会长大大组织的联谊里的一只男生,叫林颂,问她有没有空,要不要出去打球。
她那天进包厢之前撞见了一年多没见的男神,心情复杂,之后整场都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保护自己的白裙子,文静得不得了。走的时候易绿还跟她咬耳朵:“孙大大问我你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到底是看上谁了还是穿着裙子怕走光。”
陆迟迟当时翻了个白眼没理他们,没想到回去以后林颂就跟孙景焕要了号码给她发短信。她玩游戏没空理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对方也不生气。聊了两句反而发现了共同爱好,她是先天体育爱好者他是后天体育爱好者,于是约定回头找个时间一起出去打球什么的。
外头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最近一直没活动筋骨。她坐在床上想了想,分别在游戏和q上给墨染清寒留了言,便打电话给林颂,约好地点时间,翻身下床换衣服。
他们约在一家离学校不远的网球馆,周末人多,陆迟迟在球场门口晃了几圈才看见林颂在招手,在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男生。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么?”
林颂学工科,跟她不是一所学校。他身边那个朋友大概有一米八左右,林颂比他矮了半个头,看见她,笑得很开心地过来打招呼:“是我们来太早了。本来约的是四个人,另外那个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他叫李浩言,跟我一个宿舍,这位是陆迟迟。”
李浩言浓眉大眼,身材健壮,显然是经常做锻炼的,笑起来也十分灿烂,伸出手跟她问好:“你好,听林颂说你打球很厉害呀,待会儿比一场?”
好斗分子立刻点头:“行啊,就我们三个打么?那就车轮站吧,输了的下场,怎么样?”
林颂身材比较瘦弱,大概是之前打了几场热热身,额头上汗津津地,闻言立刻推辞说:“你们先打,我体力跟不上先休息一会儿。打球厉害可不是我说的,是孙景焕那天告诉我的,说他们宿舍男生都打不过她,浩子你别轻敌了,留点神,真输给小姑娘那就难看了呀。”
李浩言吃了一惊,笑着问她:“这么厉害?那待会儿还得麻烦你手下留情一点,我是个半水货,输了回头回学校都抬不起头了,哈哈。”
网辣么厉害这种事她自己都不知道,无非就是体力好一点而已,她厉害的明明就是扳手腕,肯定又是易绿他们乱说了。陆迟迟打了个哈哈揭过不提,去场边做完热身就上场了。
很久不打有点手生,大二上学期那会儿她还天天晨跑练球来着。前面几个球不是没过网就是出界,连输两局,好容易第三局拿到赛点,李浩言还开了几句玩笑调剂气氛。陆迟迟甩了甩胳膊活动一下筋骨,把球扔向半空,用力挥拍一抽——
那颗绿色的小球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无比迅猛地飞向场外一位正路过此处的无辜群众。
陆迟迟当时就呆住了,她用的力气很足,打球就算了打人身上会出事惹……只是身体反应的速度跟不上球速,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提示对方避让,便看见那粒球即将自上而下击中路人的腿。
而就在那瞬间,对方简直如同会瞬移般,在视觉发现那颗朝他袭来的不明物体时,他居然下意识将身体猛然往旁边一侧,硬生生地躲开了那道劲力十足的攻击——
绿色小球“啪”地一声狠狠击在他脚边不远的地板上。
对方平安无事。
陆迟迟大大地松了口气,急忙往他身边跑去,一边跑一边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你没事吧?技术不好,不小心打歪了,有砸到你么?”
“……”
他一开始没吭声,她原本盯着他的腿没注意,跑了几步才发现不对。一抬头便迎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和那道毫不陌生的目光,甚至她能看着这张脸猜出他此刻的面无表情是因为不高兴还是因为毫不在意。
理所当然地,每一次的答案,当然都是后者。
能让他不高兴的理由也许有很多种,反而会得到这种毫不在意的反应的人,却永远都有她。
在那般衿冷的目光底下,陆迟迟一时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林颂和李浩言也赶了过来,两个人本来十分吃惊,走近一看,忽然松了口气般笑了起来。林颂甚至走上前来同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打招呼:“宋景行,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们了,哈哈。腿没事吧?怎么来打球也不叫上我们,早知道就一起了。你一个人来的?”
即使遇见熟人,他脸色也没好多少,仍旧板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眉眼间仿佛都蕴着冬日的冰雪,万年不会融化,神色淡淡地回答:“没事。我跟朋友一起来的,刚巧路过。你们玩吧,不打扰了。”
“行啊,那你去吧,”李浩言原本想跟他道别,一眨眼瞟见她在一旁握着球拍发呆,硬是把她拉到他的面前,“对了,没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陆迟迟,这是宋景行,我们学校有名的大帅哥,怎么样,帅吧?哈哈,小姑娘手生,刚刚不小心打歪了,你看她都吓坏了不敢说话。你这张面瘫脸平时不是挺涨粉的嘛?今天怎么不顶用啦。”
闻言,他的眼神十分平静地自她身上一扫而过,好似根本忘了两个人曾经小学校友初中同学高中同学似的,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没关系。我先过去了,朋友还在等我,下次再聊。”
“行,那你去吧,回头联系啊!”
“嗯。”
他果然毫不犹豫地转身,一眼都没往这里多看。陆迟迟早就已经说服自己放下了,之前的沉默不过是因为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此时见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反而松了口气,隐约还有几分释然和失落。
林颂调侃她说是不是因为见到帅哥才吃惊得说不出话了,陆迟迟也看出场上这两个男生对自己根本没别的意思,纯粹是打球叫个伴,跟其余她认识的男生一样。她于是也放松下来,不但不反驳,而且笑眯眯地点头承认:“对啊帅得不得了简直看一眼都软了腿,早知道这么帅刚刚我就不往他腿上打了,呵呵。”
对方很是好奇:“那打哪儿?”
陆迟迟笑了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义正言辞地吐出两个字:“打脸。”
他一愣,“为什么?”
“为民除害。”
“……”
林颂和李浩言的脸色一时间微妙起来,而且眼神乱飘很是奇怪。她以为对方没懂她的意思,兴致勃勃地问:“难道你们不觉得身边有辣么一张脸大大影响周围人的幸福指数么,比如男生瞬间被他比下去找不到女盆友,女生看过他以后就无法接受别的男生交不了男盆友,简直是社会一大隐患人民中的毒瘤,如果我……”
“呵呵宋队你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么?还是想跟我们一起打,怎么突然回来啦?”
陆迟迟:“……”
她跟着笑容僵硬死命给她打眼色的林颂一起往后看,距离她三步之遥,有个姓宋名景行游戏id君子秉心,刚刚才被她批为“社会隐患人名毒瘤”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比他本人矮了不知道几个头的她。
这种距离很明显他什么都能听见。
陆迟迟那瞬间觉得……
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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