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男生有时也会八卦,比如私下谈论起班上或者年级里某个漂亮的女生,或者某件带有某种意味的花边新闻。挤眉弄眼间,仿佛也能从中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趣味和惊喜。
宋景行没有背后八卦的习惯,但因为课业繁忙,高中后他便选择了住校。夜间宿舍里不知怎么讨论起这类话题时,不免也会被提及。
他被追问最多的问题,除了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以外,就是对那个人到底是什么看法。
是喜欢还是讨厌,是觉得享受还是很烦。明明看起来也算个清秀可爱的萌妹子,除了力气大了点,怎么他老是一副看不上人家的模样呢?
彼时他已经住校两年多,两年前有个人明明家离学校只有十多分钟,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要跟着他住校的场景到现在仍旧会被提及。他从小到大朋友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对于不太熟悉的舍友好奇的目光,每次被问及都只是略不适应地皱眉,什么也没回答。
对方明白他的性格,接连追问几次后也就罢休。但没过多久,有关他私底下其实很看不起那个人的留言便不胫而走。
那段时间许多人课余饭后都交头接耳,说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地,好似个个都亲眼见到了他那副厌烦的表情。沉默是默认,皱眉是厌恶,退让是避之唯恐不及。因为被套上了某个大家公认的壳子,于是所有的举动都有了特殊的含义。
那时正是高三,所有人都被高考两个字压在头上喘不过气,难得找到一条能透过它放松自己释放压力的缝隙,便死死扒住不放,更不要说当事人是从初中开始小有名气的两位。
这种事情之前已经接连发生过多次,只是没有这一次传播范围广和大。他明明像从前一样什么都没说,还是再一次被扣上这顶大帽子,宋景行自己都很无奈。尽管如此,对于前来确认的陌生人等,他仍旧觉得没必要向对方解释。
照例的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回应,流言却愈演愈烈愈演愈烈,仿佛他们已经不再需要他的答案,也没有人来问他到底是真是假——
包括被提及的另外那个当事人本身,也没有像之前每一次一样,气愤不已地拦在他的教室门口,大声问他到底有没有讨厌她。
她居然没有再来了。
宋景行一度以为对方是终于对自己建立起了充分的信任,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也就不需要理由。走读和住校之间的差距,班级不同的差距,短暂的下课时间,以及完全没有出现的巧遇都令他心安理得地选择了让自己更能接受的想法。
那段时间好友好几次在他耳边说:“你这种一根筋单细胞生物,在你身上我总算知道了什么叫高智商低情商,会喜欢上你这种人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偏偏那些软妹还看不出你的真面目。”
他听过就忘,一直都没有在意。
然而直到高考结束,她也没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了。
所以呢?
她是在生气还是觉得没必要,或者连她也觉得自己是讨厌她了么?
他讨厌她么?
宋景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迷惑,迷惑自己到底有哪里做得不对。
就像从最初到现在,他始终不懂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人觉得他其实十分地……
十分地。
*
如果要认真追溯起两个人认识的起源,按陆迟迟的计算方式,应该是小学三年级下半个学期临近期末最后一个月的倒数第三个星期五。当时是晴天,傍晚五点,夕阳像西红柿炒蛋里暖融融的鸡蛋黄,非常好看。
她是一个对数字极其非常特别不敏感的人,能够记下这么一长串时间的确很难得。偏偏除了这串数字以外,小学初中的数学成绩都是一团糟。如果不是中考前帮她临时恶补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数学,大概两个人能不能考到同一所高中都是个问题。
一面记得很牢固,一面对所有的数学习题公式掌握了完美的闪避遗忘技巧,宋景行有时感觉这个家伙就像一个矛盾体。
力气很大,能抱起比她高十公分的男生,能扛着纯净水上五楼,偏偏有时候拧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假如他不帮忙,她可以拧瓶子拧五分钟,一直到憋不住一怒之下把瓶子用剪刀拧断。
小学的时候明明不怕老鼠不怕蟑螂蜈蚣都不怕,初中以后慢慢慢慢像个普通女生一样在他面前尖叫:“有老鼠!”
几天后扫除却又能在角落用扫把随手摁死一只蟑螂。他有时都不懂她脑袋里在想什么,难道蟑螂跟老鼠也分性别花纹,或者她只怕其中一个类型?
……啊,他本来在想什么的来着?
相处太久偶尔思维模式都会被对方拽过去,宋景行揉揉额角,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望着眼前的屏幕舒了口气。
他后来也认真地想过,假如早知道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在第一条有关自己讨厌她的流言传出时,他还会不会像那时的自己一样,依旧抱着“她会理解自己,不会相信这种弯曲不可靠东西”的想法,沉默地看两个人在流言以后渐行渐远。
答案是什么?
宋景行一直知道自己的性格很糟糕,除开陆迟迟以外为数不多的好友也不知吐槽过他多少次。只要觉得有些事情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或者没必要,就会用冷处理的办法解决一切。不管是她的事情还是别的事,不管是小学初中还是大学,他都用这样的态度面对一切。
可是作为朋友难道不就是应该全心全意没有限制地相信彼此么?
从小学三年级到大二,宋景行跟陆迟迟认识整整十一年。他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另外一个词语,比朋友比恋人都更适合自己和陆迟迟之间的关系。
就像她来家里做客时,在长辈面前偷偷跟他开玩笑:“我觉得除了你以后的老婆,你肯定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一个像我这样认识你这么多年的小伙伴了,嗯……说不定你这辈子也就认识我这么一个,喂,这么一想是不是很荣幸呀?”
他也这样想,即使自己未来跟其他人在一起,结婚生子,也一定忘不了曾经有个叫做陆迟迟的人曾经在他的生命里自如地来去。
他不会忘记在自己从小到大最狼狈最丢脸那次,是她拉了自己一把。他也不会忘记初中自己出车祸轻伤那次她因为等不到救护车,在所有人面前哭着把只是脚踝骨折磨破皮的自己抱起来往医院跑。
初中时她还没有搬家,中考前那个晚上差一丁点就爬过了自家阳台跑到他的房间,在他难得厉声教训他时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他。
那会儿宋景行望着她的脸,觉得这个小姑娘的眼睛就像那天晚上一闪一闪的星星一样,竟然也能这么好看。
有很长时间他看着她的眼睛,都这么想。
高考前的那天,他终于在好友的催促下堵在她的家门口等她,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怪异情绪,却又似乎只是想来说一句“加油”。他在巷子口的路灯底下等了她很久,从下午三点等到六点,一本参考书拿在手里不知道翻了多少遍,自己都不清楚到底看没看进去。
她却一直没有出现。
没有像从前那样,在电话响起的第一时间从楼上跑下来,笑嘻嘻地围着他转:“想见我直说啊,哟,您老还会站在楼下等人呢?谁教你的?周远?”
从那以后,一晃快两年,再也没有了。
……
到底是什么情绪,遗憾,失落?他自己也不明白。
也许真的就像周远说的那样,即使是创口贴捂在伤口上贴久了,过一段时间撕掉时,也会发现它不知不觉长进了肉里,更不要说……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可,总会明白的吧。
总会明白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