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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光绪二十七年慈禧面对兵临城下的多国联军,为了表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派遣奕劻、李鸿章代表清政府,与德、意、奥、比、西、美、法、英、日、荷、俄11国公使在北京签定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条约规定中国按海关银价赔款4亿5千万两,年息4厘,总计9亿8千万两。加上各省地方赔款约2000万两,总数共达10亿两以上,即清政府平均每年需支付2000万两,这笔巨额赔款分别由各省承担。
山东每年分担“大赔款”99.3万两,另承担地方赔款约57万两。清朝地方政府再以各种名目把这款项强行摊派到广大人民身上。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乘机搜刮,致使民不聊生,土匪横行。
1909年,山东,地里的粮食还没下来,不过很多人已经没了盼头,面对绝收的庄稼,很多人家也只能各想各的法子。那b本也是人杰地灵之处,泉水丰盈,景致卓然,然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因连年灾害,庄稼绝收,以致匪患横行,饿殍遍野,空旷的田野上,北风呼啸着掠过,让阴沉的天空更显萧瑟。而村庄间简陋的道路上,一群群拖家带口的人们推着独轮车向远方沉默又衰疲地走着,他们都是要去闯关东的难民——虽然故土难舍,但是果月复活命是最现实的生活。关外到底是什么样子,是良田沃野还是雪域冻土,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在远方有那么一片广袤的土地,也许能接纳他们,容他们讨一口吃食。
这样的天气里,也许只有少年才能忘了忧愁。吴家峪村吴世道家的院子里便是一派喧闹,家里的老二承义正和老三承仁甩开膀子摔跤呢。虽然天寒,两人却只着单裤,上身套了件跤衣,一头汗水,脑袋上还冒着热气。承义十八岁,承仁十四,两人身高差一截,但眉眼却相似。又斗罢一回合,两人索性将套在身上的跤衣也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吴承义光着结实的上身,抱着肩膀,眯着眼睛对弟弟道:“三儿,来吧,今天二哥教给你第三招,大背跨!”吴承仁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二哥,今天就算了吧,我饿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这肚皮都贴到后脊梁骨了,要玩你自己玩。”吴承义斜楞起眼睛:“三岁看着吃老相,从小你就是个挺不起胎的主!咱娘惯你,我可不惯你老孩子的毛病,一日三习武,这可是当年咱爹立下的规矩,虽说咱爹不在家,可这规矩不能改!把眼睛瞪起来,我可要下手了!”
承义说着一侧身一跨步,把承仁背了个大口袋。承仁惨叫一声,好不容易爬起来,道:“二哥,你真下得去手啊!”承义不接话,一个恶虎前跳,把刚站起来的承仁又掼倒在地。承仁火了,跃起来搂住了承义,承义倒乐了:“对,这就对了,这才有个老爷们样,咱爹说了: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只要还有一口气,这功就得练!一辈子不吃亏!上步,掏小袖,侧身贴,腿要进去,腰要用力……背呀,使劲背呀!”承仁呼呼地喘着气,可就是背不动。承义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干菜饼子,放在弟弟鼻子前闻了闻,说:“你要是把我背过去,这块菜饼子给你了。”承仁瞪大了眼:“二哥,给我咬一口吧,咬一口我就把你背过去。”
承义让承仁咬了一口:“背呀!”承仁耍赖道:“再咬一口。”承义把饼递给他:“咬吧。”承仁一边吃着一边说:“二哥,你说大哥能把春花姐娶回来吗?”承义道:“不知道!”承仁道:“我看够呛,到现在娶她的粮食还没凑齐呢……”承义听了皱眉:“你管那么多事干什么?”
“那天我碰见春花姐了,哎呀,真是越长越俊,嗓子还越来越好听了,说话像唱戏似的……”承仁捏着嗓子学着春花,“三兄弟,你告诉二兄弟,娶我的那天你们俩可要一块儿来啊,你二哥还是那么皮吗?你告诉他,等我过了门慢慢地给他梳梳皮子——二哥,娶春花姐那天你去吗?”
承义挠头道:“我去干什么?”
“去吧,哎,那天你穿什么衣裳去?”承仁说着咽下最后一口饼。
承义眼睛突然直了:“你小子诓我啊,我的菜饼子哪去了?”承仁哈哈大笑:“就着话吃了!”承义一急又把承仁放倒在地。
屋里传来他们娘的喊声:“你们俩别闹了,进来!”
承义扭着承仁的胳膊进了屋,他们娘咣当咣当摆弄着一台老织布机,对两人道:“你哥去你姥爷家借粮快三天了,也该回来了,街面不静板,你哥俩到村头去迎迎他。”两人答应着就要去,又被娘喊住了:“慢点,家里快没吃的了,别忘了提着水葫芦,饥了渴了就喝口水,见人嘴勤快点,问一句:见了俺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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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的老大吴承忠是头次去舅舅家,如果不是家里实在到了火烧眉毛,承忠是不会一个人跑这么远的。一路上打听着方向,走了小半天,一日忽然看到了铁路,他惊喜不已,急忙跑上前去模那钢轨。他想用力把那钢轨搬起来,他弯腰撅腚双手去搬,铁轨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根本不理会他。他用手敲打铁轨发出当当的响声,心想:家里的那把杀猪刀足以让他见到铁了,没想到这里还有用铁铺成的路。他问铁路旁放牛的老乡,铁路从哪来,伸向哪里,能有多远?老乡摇摇头支吾道:“大概上万里……”俩人正聊着,远处来了火车,车头吐出浓黑的煤烟,遮了半边天,他站在铁道上看呆了。老乡把他喊下来,告诉他,火车会把他撞死的。俩人正说着,忽听“轰”的一声,那车头像是被炸了,火车喘着粗气趴在那里不动了。霎时听到有铁铳**的声音,喊杀声一片。老乡牵了牛便走,让承忠也赶快躲开,并告诉他说:“又是土匪在抢火车了。”
承忠有些恐慌,也有些好奇,他想上前去看个究竟?脚不由自主地就向前走去。
他不敢在路基上走,便下到庄稼地里猫着腰边观察着边慢慢向前走去。
土匪抢劫是快来快去,他还没靠近火车那边已没了动静。正欲站直了身向那边观看,这时列车那边传来哨子声,大概是列车人员已修好列车,打哨招回那些个被土匪赶散的旅客。承忠向列车走去,押车员摇着小红旗,吹着急促的哨子催他快走,押车员把他当成是旅客了。
列车徐徐开动,向济南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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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兄弟俩,当娘的长叹一声,心里又难受地骂了句:死鬼,怎么也该来个信啊!她当家的吴世道去了关东,一走就是八年,没个动静。她是当爹又当娘,苦累着自己带起三个孩子,幸亏孩子们还争气。可是没料到年成如此坏,眼见家里要断粮,那老三已瘦得皮包骨头,老大又要娶亲,老二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三个小伙子正是吃饭的年岁啊!
正琢磨着,她未来的亲家、春花的爹刘永升挑帘进了屋。承义娘忙站起来:“他叔,你来了,坐。”刘永升道:“顺道,过来看看。”承义娘淡淡一笑:“什么事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刘永升讪讪笑道:“还能有什么事?你家承忠和俺春花的事呗。”承义娘锁着眉头:“他俩的事?不都说定了吗?他叔,你还有什么说法?”
刘永升道:“也没什么说法,就是想看看你们办得怎么样了。连着三年赶上大灾,一拖再拖,咱也拖不起了,俺不急嫁闺女,赶上了也没法子。赶快把他们的事办了吧,春花早晚是你家的媳妇,那些老礼数都免了,可是那一斗小米还是不能免的。”
承义娘笑道:“他叔,赶上这年头谁家有富余的粮食?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俺家里的粮食划拉划拉不够一斗。你也不用把脑门子揪着,俺打发承忠上他姥爷家去借了,咱两家说好的事就不能变!”
刘永升忙点头:“那敢情好。按理说遇上这样的灾年不应当娶嫁,可俺们家春花已经等了三年了,你们今年说娶,明年说娶,到底也没娶,原来说等吴世道回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唉,俺们也不等了。”
承义娘叹道:“他叔,俺不是不想娶,自从义和团起事儿,俺家里事儿就没断溜儿,哪顾得了这些?你也不是不知道。”
刘永升也感叹:“唉,怎么不知道?义和团起事儿,吴世道开香堂杀洋毛子闹得轰轰烈烈,朝廷翻了脸要问他的死罪,他倒好,尥蹶子去了关东。跑了快十年了吧?一直没有响动?”
承义娘摇了摇头,爬起身:“唉,这老头子,还不知死活呢。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俺去烧锅水,打点粥给你喝。”刘永升忙起身:“用不着,俺就是打个招呼催催。你睡吧,俺走了。”说着,人已出了门。
承义兄弟没走远,在村头上就迎上了哥哥吴承忠。承忠正被一群敲牛骨棒唱着莲花落要饭的乞丐团团围住,乞丐们唱着乞食,这个道:“哎,这个老弟好面善,蟠桃会上见过面,慈眉善目心肠好,咱们弟兄挺有缘。”那个道:“哎,说有缘道有缘,兄弟快来帮帮咱,我们还要往北走,给点吃的救救难,乐善好施有好报,保你有段好姻缘。”另一个道:“媳妇美貌赛嫦娥,多子多福多寿限,披金戴银跨骏马,世世代代做大官。”
承忠尽力挣月兑着,声嘶力竭道:“你们别缠着俺,俺也饿着肚子呢,俺有急事!”承义、承仁忙过去,推开几个乞丐。承义一把拉住大哥道:“快走,娘都等急了。”承仁看看哥哥焦黄又憔悴的面容,又看看他空空的手,问道:“哥,借的粮食呢?”承忠也不搭腔,趁空冲开人群就往家跑,承义、承仁在后头紧紧跟着。
承忠一头拱进家门,喊了声“娘呀”,便栽倒在地。承义娘一个高蹦到地上,掐着承忠的人中,吩咐跟进来的承义、承仁:“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烧水去!”
喝了娘灌的热水,承忠这才幽幽地醒过来,一看见娘在跟前,顿时泪流满面,紧抓住娘的手道:“娘啊,可不好了,俺姥爷和姥娘,他们……”
承义娘焦急道:“快说,他们怎么了?”
“俺走了六十里山路,到了姥娘家推开门一看,俺的娘呀,姥娘一家悬梁自尽了!”
承义娘如五雷轰顶,号啕大哭:“爹呀,娘呀,你们这是怎么了?遇见什么难事了吗?怎么就不能活了?天哪!”承忠哭道:“街坊说了,俺舅领着乡亲们打抢粮食的土匪,结果三天前让人家麻袋蒙头扔进井里了,日子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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