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鲶鱼 04 吴家兄弟(二)

作者 : 民国无义战

***本章节来源*****

承义娘哭够了,久久无语,忽地起身就要走。承仁见状忙拉住,问:“娘,你要到哪儿去?”

承义娘擦着泪水:“去你姥娘家,发送发送俺爹俺娘,俺老李家绝了户了……”她话未说完,悲从心来,哽咽一声,支撑不住,又倒了下去。

承忠说:“娘,你病成这样了,怎么去呀!再说了,你拿什么发送姥爷姥娘?”承义娘擦干了眼泪:“承忠、承义,你们俩到老张大爷家借来快码子,把院里的老杨树杀了吧。承仁,你去请黄木匠,做两口薄木棺材,不能让你姥爷姥娘就这么走了。”承忠哭道:“娘,使不得啊,那是你和俺爹留着给自己做寿材的,谁也不能动啊!”承义娘闭着眼睛:“顾不得了,杀!”

打发父母入了土,承义娘大病一场,可再难日子还得往下过。看着三个孩子像霜打了的茄子,连最小的承仁也没了往日的吵闹,她又不禁想起了远在关东的丈夫:关东,关东,关东到底有什么,把人都迷得魔怔,迷得不知音讯,迷得不问家里老小死活。她懂得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他是能担当的汉子,可是,八年了,念想变成空望,期望变成失望,她已经在夜里流干了泪水。

一大早,承义娘强打起精神,把承忠叫到跟前:“承忠,俺嘱咐你的那件事办了?春花她爹又来催着迎亲了。”承忠苦着脸:“娘,俺跑遍了全村也凑不齐一斗米,现在地里的粮食还没下来,家家都揭不开锅,谁家还有粮呀!”承义娘叹口气:“承忠,实在没法子了,你去和老刘叔商议商议,少两升米行不行?咱家刮净缸底也就能凑齐八升,委实没有办法了。”

“娘啊,都说好了的事,叫咱办得不利索,俺张不开口呀!”

承义娘骂道:“承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顶起锅盖?承仁,陪你哥哥去刘家求求情。”承仁挺脆快:“哎,俺去。”

承义娘又气道:“你说你们的死爹,自己闯了大祸,一蹄子尥到关外,八年了,这个没良心的,直到现在也不来个信儿!都说关东是个宝地,保不准他现在置了房子置了地,牛马满圈,三房四妾,早把咱们娘们儿忘了!你们不信?现在他正喝着小酒打着饱嗝,放着响屁抽关东烟儿,蹲在房顶上凉快呢!”

承仁使个眼色,连推带搡把还要磨蹭的哥哥拽出了屋。承忠说:“三儿,这都是说好了的事又变卦了,你说到了春花家俺怎么开这个口?咱家就你念了几年私塾,《诗经》都开讲了,你教教哥。”

承仁撇撇嘴:“嘴长在自己的鼻子底下,怎么就开不了口?你看俺是怎么说的。”他连说带比画,“见了春花她爹,你先作个揖,唱个喏:泰山老大人在上,小婿吴承忠这厢有礼了。”

承忠说:“不妥,不妥,怎么像戏文似的?你别唬俺,俺知道,泰山老大人是称呼老丈人,春花还没过门呢,不能这么说。”

“那你就先作个揖,这么说:老刘大叔,俺奉了高堂老母之命和您老过个话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没得说的,娶亲纳彩礼这也是老理儿。这不是赶上荒年了吗,有些事儿得商量着来,俺家满划拉就凑了八升小米,您老就笑纳了吧,赶上好年头俺们一定给您补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承仁小小的岁数竟满口的学问。

承忠摇着头:“有些话听不懂,你能不能都给变成庄户话?”

承仁也跟着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算了,你就这样说:老刘叔,俺娘说了,俺家的粮食也见囤底儿了,你就抬抬手让春花嫁过去吧!俺给你磕头还不行吗?”承忠一愣:“还要磕头?不行,俺羞得慌。”承仁不屑道:“给老丈人磕头害什么羞?把嫂子舞弄来家是真的。你就照俺说的办,没错儿。”

刘永升正和一个老汉在家里抽着烟拉呱。刘永升说:“说从前干什么?从前俺家这大门口断过车马吗?别的不说,过年谁家敢在院里搭台子唱大戏?俺家就有那势力,春花还上台扮过角儿,她唱的《王定保借当》没听过还是《小姑贤》没听过?要不是俺拦着不让她唱戏,现在早就成角儿了。”

老汉附和道:“你说你们家当年也是大门大户,怎么就把春花说给吴世道的儿子呢?门不当户不对呀!”

刘永升道:“不就是看他家的门风好吗?吴世道在咱们吴家镇谁不知道?那也是条汉子,一套行意拳远近没敌手,锄强扶弱那是有了名的。”

老汉点头叹道:“那倒是。可惜呀,跟着义和团起事儿摊上官司,家也败了。这门亲事不后悔?”

“后悔有什么用?定下来的亲事就是铁板上钉的钉子,要是悔亲还叫俺怎么做人?再说了,春花早就说了,死活是吴家的人了。”

老汉又点点头:“要说春花和承忠倒也般配。她一小就跟吴世道学拳脚,武艺不在承忠之下,两个孩子好得很。那就把婚事早些办了,闺女留在家里,一年也得不少的粮食。”刘永升说:“催了好几回了,没跟他们要什么彩礼,就是要一斗小米,过分吗?”老汉说:“要说起来也不算过分。”

“可就这点要求也难住他们了。”

“唉,现在最高贵的是什么?也就是粮食,一斗小米可以换回一副好寿材呢。”

刘永升摇摇头:“俺倒没那么想,是为了宝儿。宝儿定亲了,就是勺子头孙大手的闺女,人家没要彩礼,就是要一斗小米。”

“是啊,这年头眼睛都盯着粮食。”老汉也叹了口气。

“听说了吗?当年,写反书的那个冯家的小秀才从洋鬼子的地方回来了,现在在青当了洋鬼子的官,朝庭不是也眼瞅着不敢动吗?冯家又是卖地,又是办工厂的,当年义合拳的事已经过去了吧,吴家的大兄弟咋没个消息呢。”老汉换了个话题说道。

“你知道个啥,冯家那个小东西是一般人吗?当年他刚出生那会,冯家请了多少算命的,听说是天杀星转世,当年吴家大兄弟在时,听说那个小东西还给义合团的大师兄们上过课,讲洋鬼子的事。”似乎一提冯克西,刘永升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头一下子就上来了。“俺跟你说,你可别大觜吧到处跟人说,当年义合拳闹事时,本来大家没想着反朝庭的,当时大家的口号可是“扶清灭洋”的,可是自从那个小东西给那些大师兄们上过课后,义合拳才打出造反的旗号的。”

“你说啥,当年真要造反的是那个小东西。”

“当年他才多大。”老汉一下子激动起来。

“那算什么,当年那个袁剃头见了人家不一样得客客气气的,拿人家没法子,要不是这鹰国人在义合拳闹事时没少死人,给果也不知是谁把他的事捅了出去,人家跟本就不用跑。”刘永升好像一下子得意起来。

老汉正想说什么,忽然往远处一指,“哎,你看村头谁过来了?”

刘永升眯着眼往外一探身,村头上承忠兄弟俩正往这边走,他一拍腿:“不好,是吴世道的老大和小三儿,空着手,八成是粮食没凑够,俺不想见他们。”说着踅着身子出去关了院门。

承忠和承仁走到谭家门前,见门扉紧闭,便使劲敲门,敲了半天也无人应声,只闻狗吠。也巧,刘永升的儿子宝儿恰好回家,见到承忠兄弟,问:“你砸俺家的门干什么?”承忠忙答腔:“找你爹说话。”贵儿又问:“哎,你什么时候娶俺妹?你快娶吧,你娶不了,俺也娶不了。俺爹说了,你家要是把粮食送来,他立马就给俺娶媳妇。”

承忠说:“你爹不想见俺。”宝儿一笑:“俺帮你砸。”说着咚咚擂起门来,“爹,开门,俺妹夫来了!”

蓦地,两块土疙瘩落在承忠的脚下。他抬起头,只见春花攀在院里的石榴树上冲他笑呢。贵儿也看见了,忙喊:“春花,开门。”春花说:“你一边玩儿去,俺和他说话。”承忠道:“是你呀?吓了俺一跳!属猴子的啊?谁家的大闺女爬树?下来,别摔着!”春花笑着:“承忠哥,下不来了!你抱俺下来。”

“你家的门关得紧紧的,俺怎么进去?”

“你不会跳墙进来?”

承忠撇嘴道:“俺要是敢跳墙,你爹知道了还不砸断俺的腿?哎,跟你爹说少两升行不行?俺娘就凑了八升。”春花说:“那可不行,俺家就指望这点粮食给哥娶亲呢。”

承仁凑来插嘴逗趣:“嫂子,俺的好嫂子,就别难为人了,你要是过了门咱就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了,要是为难俺哥,等你过了门儿看俺怎么捉弄你!在你碗里掺沙子,给你的花被窝尿得呱呱湿!”

春花乐了:“你敢!到时候俺就把你扒光了,让你睡尿被窝,什么时候把俺的被窝烘干了才放你走!”

承仁坏笑:“睡你的被窝俺哥可不能答应。”

春花说:“好吧,俺和爹说说看,你俩等着。”说着下了石榴树,轻盈地走进堂屋。刘永升听在耳中,看闺女进来,却一板脸:“春花,你爬在石榴树上和谁说话?越来越不像闺女样了。”春花笑着:“爹,别装糊涂了。他家就有八升小米,你就应承了吧。”刘永升一拍桌子:“好啊,还没嫁过去就替婆家说话,俺白养了你一场!你去对他说,一斗小米,少一粒也不行!”

春花一吐舌头,又出门爬上石榴树,对门外的哥俩说:“俺爹说了,小米少一粒也不行。”承忠着急了:“这可怎么办?这亲娶不成了。”春花道:“承忠哥,别急呀,再想想别的法子,你会有办法的。”

“俺有什么办法?就是现拉也来不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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